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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相 第5章

  丘夜溪知道自己错了。这是她生平最大的一次失败,败在轻敌和漫不经心。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她听到了风声和海浪声,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因为她的整个身子都像是在云端里飘摇着,摇得她想吐。

  “夫人醒了吗?”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响起,接着一掬清凉的水洒在她的额头,让她陡然清醒过来。

  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布衣裙的渔家女,一双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非常有神,嘴角处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怎么这里会有这么伶俐可爱的女孩子?她一时间有点恍惚。

  “夫人,我们老大说了,如果您醒了,就让您先吃点东西。”

  这话让丘夜溪完全惊醒。原来自己真的是在流寇的船上!

  “你们老大在哪里?”她坐起身,原本酸麻的半边身子也好了不少,只是全身依旧软软的,应该能简单行走,却没办法凝聚力量。渔家女看出她的心思,巧笑嫣然,“我们老大说现在不方便见您,要您好好休息,不要想逃跑,这里毕竟是在海上,就算您会泅水,要游回月兰村都要一个时辰,你的体力肯定坚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丘夜溪咬着牙怒问:“你们老大抓我想做什么?”

  “夫人是聪明人,当然明白我们老大的意思,自然是想拿夫人换钱喽。”女孩子说得流利,全无半点忸怩之态。

  她低头思忖,若只是拿她换钱,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相信曹尚真出得起,但是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到底暴露到什么程度?曹尚真现在又是否安全?

  那女孩儿端过来一些食物,都是很清淡的渔家饭,看着那些饭菜,她皱着眉头。

  女孩儿又笑,“肯定不会在饭里下毒的,放心吧,我们老大还指望您能换到高价呢,更何况您现在中了软骨散,也不需要再下毒了。”

  “软骨散?”念着这个奇怪的名字,她想不起这种古怪的麻药是否是伏苓国本国的东西,可为什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这种药是专门给肉票吃的,你们富贵人家当然不会有了。”那女孩的每句话都说在丘夜溪的心口上。

  看她一眼,丘夜溪软软地捧起饭碗,那碗中有菜有肉,鱼肉都是剔干净鱼刺的,看得出这个流寇匪首安排得非常周到。

  “你们老大叫什么?”她慢慢地吃,随口问。

  “老大就叫老大,我们从来不问老大的名字。”女孩笑着说,“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铃铛,这几日就专门伺候夫人您了。”

  铃铛盘腿坐在船舱中,看着她慢慢将饭菜吃了大半,发现她吃不下了,就伸手帮她收拾。“我们老大说了,夫人家中是有身份地位的,平日里这些事情都有人伺候,让我也要伺候好。”

  “你们老大说我值多少钱了吗?”她冷笑。

  “没有。不过我们老大还说夫人的相公是个大人物,有得是钱,叫……富可敌国?所以无论和他要多少钱,他都会给的。”

  丘夜溪的心更沉。看来自己和曹尚真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否则匪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抬起头,可以透过船舱的窗子看到外面层层涌起的海浪。

  别说她根本就是个旱鸭子,从来不会泅水,就算她会,这茫茫海面,凭一人之力也是无法逃生的,这一条路肯定行不通。

  这时铃铛在她身后说:“夫人需要什么就和我说,我就在船舱外面。”

  见她准备离开,丘夜溪倏然凝聚起所有的力气,将她一把拉倒,托盘、饭碗自然摔了一地。她抓起一枝筷子,直抵在她的咽喉上,厉声说:“想办法让我走,否则你现在就死在这儿!”

  铃铛虽然起初有些吃惊,但是立刻就神色正常,还笑着说:“夫人别闹了。我们老大说过您很厉害,可没有说过您这么愚蠢。”

  丘夜溪眉心一凝。愚蠢?

  “您看您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外面都没有人进来,您以为是外面没有看守您的人吗?错了,外面至少有不下十个人负责您的安全。只不过老大有令,不许他们轻易对您出手,别说您现在这点力气连我都打不过,就算您杀了我,走出去了,您还是死路一条。”铃铛说着,忽然出手如电拨开筷子,娇声笑着一跃站了起来。“若是以前,我大概打不过您,可是您现在是半个废人,连船上的小猫小狗都未必能打得过,劝您

  还是舒舒服服地休息,养养体力,等到您相公送钱过来,我们也好完完整整地把您送过去,我们可不希望让人家说我们不讲信用伤了您。”

  “流寇也配谈信用?”丘夜溪鄙夷地冷笑,筷子已经被抢走,她手边再也没有武器可以防身,索性倒回自己曾躺过的那张褥子上。

  其实她之所以发难,只是想探探这群流寇的深浅,如果铃铛所说不错,外面的确有十个人在看守她,那这群流寇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还在她所想之上。连铃铛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都如此沉着镇定,颇有大将风度了,难怪流寇和官军纠缠数年都能全身而退。

  现在她暂时没有办法脱身,只能等下一步局势发生变化的时候再寻找机会了。

  想也知道曹尚真不会坐以待毙,可他会出什么奇招来救自己呢?

  楚长烟已经调齐了人马,在千总府后院的一间密室内,曹尚真并没有和他研究事态的发展,而是要来纸笔,慢悠悠地开始写字。楚长烟悄悄凑过去看,结果都是一些不知所云的情诗。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他看得一头雾水。丘夜溪又不在此地,写这些东西能给谁看?

  “大人,下一步怎么办?”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的开口询问。

  曹尚真已经写满了一张纸,此刻又拿过一张纸,重新蘸了笔,好整以暇的反问:“贼人还没有第二封信吗?”

  就像是配合好要响应他这句话似的,很快就有个千总府的士兵跑来禀报:第二封密信也已送到,这一回是被人顺着墙丢进来的。

  楚长烟没有拆信,赶紧捧到曹尚真面前,他捏起信封一角,撕开一道口子,抽出信纸,看了一眼就哼道:“要钱还真是急。”便将信丢给楚长烟。

  他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明日午时前将一百万两纹银备妥。

  “明日午时前就要现钱,搜干了你们小镇也不会有这一百万两银子,明摆着若不是这群绑匪太傻,就是他们压根不想交人。”

  “大人想怎样做?或许卑职可以去邻县求助,然后我们再和绑匪要求延长交款时间,丘大人的安危总是首位。”

  “对方要钱我们就一定乖乖地给吗?”曹尚真忽然沉下脸来,“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夜溪的死活,万一夜溪已经……难道要我白白送钱过去?”

  楚长烟怔了怔,“那,丞相的意思是……”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既然送信过来,我们为何不能送信回去?”

  他摊开一张新纸,提笔写了一段文字,然后又抽过一张纸,再写了一段,才一起交给他,“交给那些绑匪。”

  “啊?绑匪已经无影无踪,送信之人又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只怕……”

  曹尚真冷笑,“长烟,你是吓傻了吗?这点脑子都不会动?对方肯定派人在你的千总府附近监视着呢。你不用着急,我现在也不想捉这些跑腿的小喽啰,你只要将这封信顺着刚才他们丢信进来的墙再丢出去,肯定有人会捡走,你也不要派人跟,免得打草惊蛇。”楚长烟匆匆浏览了下那两张纸上的字,第一张是一阙短词。

  无限事,终须方寸诗。

  且记挂,三生铭心志。

  纵烈日骄阳,

  秋月寒霜,

  朝夕执卿手,

  料才付,

  断肠痴。

  第二张则是写给绑匪首领的,要求对方将这阙小词交到丘夜溪手里,并要丘夜溪手书回信,确认安全,否则不能交钱赎人。

  信中他措词严厉,甚至以丞相之名威胁绑匪,一旦他们做出对丘夜溪不利的事情,一切后果要他们自行承担。楚长烟看到这封信不免担心,“丞相大人,这样一来对方可就知道丘尚书是谁,也知道您是谁了。”

  “你以为我不写这封信他们就不知道了吗?”曹尚真的笑容已没有一点温暖。

  “就这样送去,我也给他们一个期限,今夜子时前,我要答复,否则长烟就点齐兵马,和我出海剿匪吧。”

  两个时辰之后,这封信果然送到丘夜溪面前。铃铛将信交到她手上,努了努嘴。“听说这是你相公写的,要我们老大转交给你,你看后必须回信,否则他就当我们已经杀了你,一文钱都不会付的。”

  丘夜溪有些吃惊,她算来算去,就没算到他的下一步棋是这样下的。将信接过来,看了一遍,她的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这只狐狸,果然还是只狐狸。

  铃铛看出她的表情有了变化,却不知其意,也凑过来看,但她识字不多,所以看不大懂。“这上面写了什么?就这么几个字,是你相公给你的信?”

  丘夜溪淡淡说:“是他以前写给我的一首情诗,如今写来让我安心。有笔墨吗?我回信给他。”铃铛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丘夜溪想了想,落笔写下―  

  溪与君,才知髻龄,便恨道相异。挥剑欲了终难了,方知此生无意。

  若待两地烦忧,

  争难化作无情,

  思思念念也成趣。

  原来无非情无期。

  “带回去吧,我相公认得我的笔迹。”说完便向后一倒,没有去看铃铛狐疑的表情,直到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她唇边的笑容才真正绽开。如此危机关头,亏他还想得出这样的游戏传递信息。平日里两人在官场上斗得烦了,有时候她会气得一夜不想理他,那时候他就会写些情诗来逗她开心,再后来,他干脆把情诗写成有趣的嵌字诗,让她一边看诗,一边猜诗中的另一层意思,旁人若不知道,根本不会注意诗中真正要表达的含意。

  刚刚曹尚真的那阙小词里,第一句话摘出第一个字是“无”,第二句摘出第二个字是“须”,第三句摘出第三个字是“挂”,第四句摘出第四个字是“心”。不过“纵烈日骄阳、秋月寒霜”这一句又用了拆字法,将“明”字拆成了日月两个字,最末一句则用了同音字,将所有的藏字都找出来后就合成了一句话―  

  无须挂心,明朝才吃。

  吃什么?自然是吃掉这群胆大妄为,竟敢绑架朝廷命官的流寇了!

  于是她也依样回了一阕小词,告诉他,“溪知道了,无忧,勿念吾。”

  若非心意相通,此时此刻,他们不会用这种方法向对方传达让彼此安心的讯息,然后静静地筹划与敌人决战的方法,也要静静地等待,等待决战的时刻,因为那一刻,便是夫妻重逢之时。

  曹尚真看到那封回信后,幽幽笑了。

  楚长烟一直跟随在旁,看到他的笑容后便问:“这确实是尚书大人亲笔?”

  “嗯,说的都是我们过往的事情,旁人是不知道的,也造假不来。”他将信小心迭好,贴身收藏。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梦娇公主的声音。“我尚真哥哥是不是在这里?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这位公主大人还真是个麻烦。”曹尚真蹙起眉,摆摆手,“长烟,你替我去挡住她吧。”

  楚长烟嗫嚅着说:“卑职与公主并不相熟,而且公主的脾气……”

  “你去,她自然会听你的。”他笑得诡异。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迎面梦娇公主裙锯飘摆,已经飞身赶到。

  “楚长烟,尚真哥哥是不是在这边?”她横眉竖目的问:“夜溪姊姊出了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难道把我当外人了吗?”

  “公主殿下请留步,曹丞相现在不在这里。”楚长烟伸臂一挡。“丞相大人去海防视察备战船只的情况,嘱咐下官留下来和公主说明。”闻言,梦娇脸上的怒火立刻平息了下去,迭声问:“难道是那些流寇干的?”

  “应该是。”

  她气得跺脚,严斥,“这些流寇太可恶了!楚大人,你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才好!”

  “公主放心,下官一定会尽力去办的。”他对着她微笑,“现在公主是要先回客栈休息,还是在下官府中等候消息?”

  看着他的笑脸,梦娇双颊忽然红了起来,说话也失了刚才的干脆爽快,变得忸怩了,“我、我还是留在这里等消息吧,你这边的消息总是到得快一点。”

  “那就请公主先到偏房休息吧,这里乱糟糟的,副将经常会来,都是些粗人,怕惊了公主的驾。”他笑着将她引领出这片院子。

  梦娇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别老跟在我身后,像个奴才似的。”

  “公主殿下是君,下官是臣,君臣之礼不可蝓。”他恭敬地说。梦娇却不高兴了,伸手拉他,“什么君臣之礼?君在外还宫规有所不受呢!既然你那么尊敬我,那我是君,我要你靠过来,你就要靠过来。”楚长烟只好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这次这件事你若是办好,我尚真哥哥肯定会特别感激你。”梦娇道,“说不定还会升你的职,调你入京。你想进京吗?”

  “这些事情下官不敢想,身为伏苓人,只想为国为民多做几件事。”

  她不耐烦地说:“我是问你想不想入京。”

  楚长烟想了想,答道:“月兰这里民风纯朴,说实话,下官着实不想离开。京城那里是能人汇聚之地,下官又是个实心眼的人,只怕……没有那种手腕游走其中。”

  “若我想让你入京,你会不会去?”她冲口而出的话,让两个人都楞住了。

  看着对面那张粉面含春的脸,他依稀明白什么,但不好说破,只得装傻,“下官……感谢公主抬爱。但是若让陛下知道公主身在后宫却结交外臣,对殿下您的前途……”

  “我又不是太子,也不想抢夺皇位,还怕什么前途?”梦娇心直口快,索性撕开薄薄的脸皮,直接问:“我若是让你入京做我的人,你干不干?”

  她豁出去的一问,让楚长烟更加尴尬了。“公主……下官才疏学浅,当不起公主厚爱。”

  他委婉的拒绝让梦娇很受伤,但她紧抿着唇齿,没有哭,也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一点头,“你有你的志向,我不勉强,但是……我会让你改变你的志向的。”

  楚长烟对于这忽然从天而降的艳福措手不及,梦娇公主强势的命令之姿又让他哭笑不得,这时候他才明白丘夜溪为什么要问自己是否娶妻,也明白曹尚真为什么要让他出来应对公主了。

  原来这对夫妻早将他算计其中?

  望着那执着热烈的眼神,他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能为我所有,何不为我所用?

  曹尚真这一夜都没有告诉楚长烟自己的计划,只在第二天一大早忽然派人来找他。

  “长烟,带上你的人,和我出海去会会那群流寇。”

  “可是丞相大人,流寇不是要求今天午时之前要备好……”

  “那件事不用着急,自然会有人送钱过来。”曹尚真笑咪咪地负手而立,彷佛已胸有成竹。“我不习惯海上风浪,身上之伤也没有痊愈,所以还要麻烦你一路护持了。”

  楚长烟只好陪同他一起去了海边。

  昨夜备好的人马船炮都在等候,两人才上了一艘大船,曹尚真就说:“不必升起番号,还是不要让贼人知道我们在哪儿。”

  “大人知道流寇在哪儿?我们这么贸然出海,万一不明方向,会耽误付钱时间的。”

  “先出海看看风景,反正流寇也不难找。”曹尚真居然笑得一脸轻松。

  这时楚长烟发现跟在他们身后的曹府家丁,其中两人手上提了一个大箱子,箱子上盖着黑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大人,这些东西都是要带上船的?”

  “这可是我的宝贝,跟着我从京城一路来这里,绝不能丢下。”他拍着黑布笑,“没有它们,我就换不回夜溪了。”难道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财宝?楚长烟狐疑地多看了几眼,但是既然丞相没有展示的意思,他也不能多问。

  船队出了海,在海上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曹尚真站在船头上,迎着海风,看着刚刚升起的红日,兴致颇浓。

  “以前我和夜溪总是一早就要起床上早朝,从宫里回家时已经近午时,她曾和我说,她在边关的时候最喜欢看边关红日,无论是初升还是西沉,伴着茫茫大漠,别有意境,可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后她却失了这份乐趣。”

  看他一副感慨样,楚长烟安慰道:“等救回丘尚书,一切都有可能实现。”

  曹尚真瞥他一眼,“说得好,但愿借你吉言了。”他忽然一挥手,叫道:“曹瞻,把箱子打开吧。”

  楚长烟一回头,只见曹瞻抽开盖在箱子上的黑布,将箱子的顶盖打开,倏然间,一大群鸽子就从箱中跃身而出!

  他简直看呆了,没想到上司竟然会从京城中带出这么多鸽子。此时那些鸽子已全都飞走,只有一只黑色羽毛的鸽子落在曹尚真手上。他极为亲昵地抚摸着那鸽子的羽毛,从袖中掏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纸条,绑在鸽腿上,和那鸽子隅唱私语。“找不回夜溪,本相可是会治你的罪哦。”

  接着一抖手,那如黑色精灵的鸽子立即振翅而起,随着鸽群一起飞向茫茫大海的尽头。

  曹尚真回头笑着招呼,“长烟,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吧。或者,你这里有没有鱼竿?我很想亲自钓一条鱼,回头做给夜溪吃,说是我亲自钓的,也有面子。”

  他依旧笑得灿烂,全然不在意楚长烟震惊的表情。

  蒙蒙眬眬中,一缕朝阳透过舷窗打在脸上,丘夜溪被那股暖意逼得睁开眼。这一夜她睡得很好,因为深信那人自然有办法救她,所以全无担心。朝阳的光芒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所以睁开眼之后不到须臾她又闭上,静静感受那种温暖。

  小时候,父亲曾经带着她躺在边关大漠上,一边看天边落日,一边教她背诵千古名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或是一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离开龙城之后,在京城中少有这份惬意和时间重温儿时的乐趣。每日曹尚真醒得比她还早,总是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着衣。成亲之后她有一次偷看他悄悄穿衣的样子,终于忍俊不禁,笑着问他怎么像做贼一样?

  他只是笑得开心地说:“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再过半个时辰就该上朝了。”

  这样她怎么可能睡得着?更何况她又不是贪睡的人。每天因为他起身在前,所以她起身梳洗的时候总是他在旁边帮忙,不是帮她穿鞋就是帮她梳头,但是两人的嘴上也不闲着,讨论的都是朝政国事,待天边泛起昏红的光芒之后,他们就会一起吃早饭,携手出门。

  有一次她看着那一轮红通通的圆日发楞,他问她在想什么,她怅然地说:“想边关的明月清风,想边关的长河落日。”

  嫁了人,总要舍弃一些东西,头一年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怅然的事情很多,第二年,慢慢习惯了京城的生活,倒将龙城的事情忘了一半,以至于丘思道后来进京看她,说起龙城的一些人时,她还常常发楞,要想好一阵子才能想起来他说的是谁。

  “夜溪,你的心里是不是还很想念龙城?”有一次曹尚真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古怪,忽然问她这个问题。她一语不发,点了点头。“等忙完这一段,我陪你回龙城去一趟,就算是回家省亲,好不好?”他温柔的声音随着唇瓣在她的耳垂摩掌。

  她苦笑,“别逗我了,我们现在走得开吗?”

  一个丞相,一个兵部尚书,大半江山在他们手里,脱身一两日都难,要回龙城可不是三五日的事情。

  这事刚刚说完没多久,一场风波便忽然而至。

  向来疼爱曹尚真的皇后娘娘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个女子,说是别国原本要进贡给皇上的,皇上身体不好承受不起,要转送给曹尚真,还暗示她,若不能为曹家多子多孙,就要包容大度,帮丈夫接纳这几个女人做妾。

  她气得几个晚上不理他,在朝堂上又借着公事和他大吵了一架,并强行要求到月兰村解决流寇之事,总算是发泄了这口怨气。

  虽然她知道这条路是自己选的,本就没有道理指责什么人,曹尚真更是冤枉得很,平白被她训斥,但是……说到底,是这个人太能蛊惑人心,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宫女家奴,哪一个不是把他捧上天?结果他也蛊惑了她,让她丢弃过往一切,跟着他一世纠缠。以前她明明是边关明月下的一只骄鹰,现在却成了养在曹府深宅的一只金丝雀了。

  所以不是他的错,也是他的错,不生他的气,又可以去和谁发泄她的不满和幽怨?总不能让她和皇后翻脸吧?

  不过……这两年,她给他的温柔也实在是太少,若这一次风波平息,她与他平安重逢,应该和他道个歉,多多体谅他的辛苦,以后也不再这样任性……

  “好奇怪、天上那是什么?”舱外突地响起几个男人的惊呼声。

  丘夜溪顺势眯起眼看,只见暗红的天边飞过来一群白色的鸟儿,虽不算多,但也至少有几十只。

  她的血液忽然开始沸腾,压抑不住的兴奋让她差点叫出来。

  会是吗?这群鸟儿,会是她在京城豢养训练的那群白鸽吗?可是此地距离京城那么遥远,也没有听曹尚真说带着它们一起来了啊?

  这群鸟儿路过这艘船时在四周兜了一个圈子,齐齐地收翅落了下来。

  “哎呀,是群鸽子!落下来了!怎么样?要不要抓两只烤来吃?”流寇们笑着商量,也许有人已经动手了。丘夜溪暗暗握紧拳头,已经肯定这群鸟儿的来历。去年她和曹尚真无意中提起自己在边关曾经训练过一些白鸽,以备战时传递情报,他听了非常感兴趣,一定要她在京城里也训练一批,以便各郡县之间传送机要文件。

  这群鸽子她训练了一年,倘若的确是京中那一批,那么带头的鸽子就该是―  

  倏然间,一个黑影落在船舱窗口,她盯着那只黑色的鸽子,轻声笑唤,“黑面。”

  那只鸽子一下子就落到她手边。她伸出手,鸽子又飞到她的手掌上,在鸽脚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纸卷,她轻颤着手解下,展开之后就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以炮为号,伺机而动,制住船中匪首。若不成功,便示弱待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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