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君行虽已近五旬,却仍英姿勃发,下马时动作敏捷,浑身上下充满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魄力。
这是颜无双第一次见着公公,心中不免忐忑。
“孩儿恭迎父亲。”继慕声趋前一揖。
继君行虽知道继慕声已恢复智力,但一直未能得见,如今亲眼看见继慕声容光焕发,双目炯炯有神的模样,内心激动不已。
“声儿,”他眼眶微微湿润,“看见你好好的,爹实在……”他是个武人,不擅言辞,话说了一半,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但他想,他们是父子,定能心意相通。
目光一移,他看着站在继慕声身旁的颜无双,露出了满意及感激的眼神。
“媳妇恭迎父亲荣归。”迎上他的目光,颜无双的紧张全写在脸上。
看着她,继君行的脸上浮现一抹温柔的、慈祥的笑意。“你就是无双吧?”
“是的。”
“声儿写给我的信里提到不少关于你的事……”他深深注视着她,真诚地道:“无双,爹真要好好谢谢你了,若不是你,声儿也无法变成现在的样子。”
“不,媳妇不敢居功。”她哪里有功,继慕声能恢复正常,靠的是老天爷。
要不是老天爷让他们重生,他们两人现下不知道在哪里等着投胎呢。
“无双,我知道你父亲早已去世多年,你从前在颜家过的日子也不舒心安稳。”继君行眼底满是对她的怜惜及谢意,“但你放心,我保证,从今往后你在继家过的绝对是好日子。”
“父亲……”颜无双感激地看着他。
“不知怎地,初见你就觉得心里欢喜。”继君行笑视着她,“一定是因为你的出现,让声儿的人生及继家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吧。”
颜无双摇摇头,“父亲这么说,媳妇真是承受不起。”说着,她转头看了继慕声一眼,续道:“媳妇本是福薄之人,嫁进继府后,世子爷不只待我好,又善待并照顾我姨娘,及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姊妹的婢女……人生有了巨大改变的人,是媳妇。”
继君行听着她这番话,再看她明显跟儿子感情深厚的样子,越发觉得欢喜。
点点头,他感慨道:“我真该感谢郑眉那个狼毒的女人了。”
颜无双疑惑的看着他,“父亲?”
“她虽对声儿做了这么多坏事,处心积虑的想除掉他,但也因为这样,才将你带进了继府,送到声儿身边……”关于郑眉对儿子做的那些事,他都知道了,也因为知道,他感到懊悔又歉疚。
“得知当年声儿大病变憨是她所为时,我懊悔得想一头撞死。”他眉心一拧,神情及语气皆很沉痛,“我错看了她,以为她善良慈爱,于是放心的将声儿交给她,没想到却害声儿陷入困境……”
“父亲,”继慕声淡淡的打断了他,安抚地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她也已受到应得的处分,您就别再自责了。”
“是呀,父亲,”颜无双见他自责甚深,也跟着劝慰他,“世子爷一憨十年未必是坏事,也就是他憨了,才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十年。”
闻言,继君行先是一愣,然后点头赞同,“你说的没错,真没错。”
“父亲,咱们快回府吧!”颜无双漾着一抹可人的粲笑,“媳妇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菜为父亲接风洗尘呢!”
“父亲,”继慕声有几许得意地道,“双双的手艺不错,您会喜欢的。”
“唔。”继君行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你现在这精神饱满,身强体健的样子,便知道她不只是个好妻子,还是个好厨娘。”
说完,继君行转头看着颜无双,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兴致勃勃地问道:“无双,应该没炖猪脑吧?”
颜无双先是一怔,然后满脸通红的瞪着继慕声,低声娇嗔,“你连这个都说了?”
“这事堪称你人生之中的创举,当然要让父亲知道。”继慕声坏心眼的一笑,“我还没把你拜灵石的事告诉父亲呢!”
她大惊失色,顾不得在外面,急急嚷道:“不!不能说!你说了我翻脸!”
她的反应教继君行更加好奇,“拜什么灵石?”
她跑到继慕声身边去,伸手捣着他的嘴巴,羞红了脸,压低声音命令,“不准说。”
他拿开她的手,低声提醒她,“世子夫人,很多人看着呢。”
她这才回神往四周一看,发现好多双眼睛正盯着她看。她觉得羞窘,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继君行虽是严肃的军人,可一点都不责怪她有失体统,反倒觉得她真情至性,娇憨可爱。
“声儿,你就别闹无双了。”继君行轻斥着。
“是,父亲。”继慕声恭敬答应。
就在颜无双因继君行为自己出头而感到得意之际,继君行突然问了句——
“不过还是告诉爹吧,拜灵石到底又是什么有趣的事?”
颜无双羞恼的看着他嗔着,“父亲,怎么您也欺负媳妇?”
看着她那羞得脸通红的可爱模样,继家父子俩相视而笑。
隔年,定安侯府双喜临门。
这双喜临门可是名副其实,因为颜无双一次为继家生下两个白胖健康的男娃。
同年,继慕声继承定安侯之位,大兴土木,在城西建设不少长屋,以便宜的价钱租给城里贫穷的人家,并安排人为他们找各种差事,让他们能自立更生。
接着,他又办学,让那些家里供不起读书识字的孩子们可以到公塾里求知。他的作为深获民心,传至京城,亦得到皇上赞赏。
又隔年,继慕声支持颜无双开了属于她自己的绣坊——双喜绣坊。
他助她开绣坊,一是因为他支持她的兴趣、欣赏她的手艺,二则是为了圆她助人的梦。
当初她得知那些曾被人口贩子推入火坑的少女,后来虽然得救,可有些是遭到家人嫌弃,有些则是忍受不了别人的眼光,最后终究离开了家乡,流落异乡。幸运的,或能在大户人家谋得差事,不幸的,最终还是偷落烟花之地。
她当时便想帮助她们,让她们明白她们可以有其他的出路。
所以她开了绣坊后,收留不少这样的姑娘,教她们刺绣裁衣,让她们能以此维生,重拾信心。
双喜绣坊名声响亮,不只在开阳城销路好,也有商队将绣品带往南北各处,甚至是关外,而绣坊中的绣品尤以嫁衣最为出名。
只因颜无双从一个小官家的庶女成了侯爷夫人,得夫君宠爱,后院之中除了她没有别人,公公疼宠,又一生双胎,让人视为有福之人,坊间盛传凡是穿着她做的嫁衣出嫁必能一生平安,幸福美满,受尽荣宠。
许多大户人家或王公贵胄家中有女儿要出嫁,都会到双喜绣坊挑选全套嫁衣,或是量身订制。
这夜,颜无双坐在桌前缝着一件带棉的小孩儿衣裳。
继慕声睡了半晌,忽然醒来,见她还坐在桌前,不禁皱了皱眉头。
“还没睡?”他起身坐在床沿,语气微愠,但眼底却有着不舍。
“再一会儿。”她注视着手上的小衣裳,手没停下来,“把这个线头收了就睡。”
继慕声微微沉着脸,“双双,我不喜欢你这样。”
“咦?”她微顿,转头疑惑的看着他。
“我让你开绣坊是为了让你开心,不是为了让你忙到废寝忘食。”
她听得出他语气中除了小小埋怨她忽略了他,还有着对她的怜爱不舍。于是,她搁下手上的小衣裳,起身走向他。
一如以往,她坐在他的腿上,两手轻轻环住他的颈子,用那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对不住,最近真的太忙了,你也知道齐大人要嫁亲妹,我急着要如期把嫁衣送去,所以……”
与齐浩天一母同胞的妹妹已经定亲,嫁衣便是委由颜无双缝制的。基于私交,这套嫁衣是她一手包办,不曾假手他人。
“我知道你在忙着帮浩天的妹妹缝制嫁衣,只是……”他瞥了桌上的小衣裳一眼,“你能休息的时候,为什么不赶紧歇着,还在弄那些小衣服?那小衣服又是谁请你做的?”
颜无双沉默了一下,笑得神秘。
瞥见她那抹神秘的笑,他先是微怔,然后眉心一皱,“瞧你神神秘秘,帮谁家娃儿做的?”
“继家。”
“哪个纪家?”他问。
“我们继家。”她神情柔和。
“我们……”他一顿,困惑地问:“我们家?”
“嗯。”她点头,唇角悬着一抹温柔的微笑。
“你别诓我。”他又看了那小衣裳一眼,“咱家那两个小毛头都两岁了,哪里穿得下那小衣服,再说那颜色也不是男孩穿的,你……”说着说着,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声音越来越小,眼睛越瞪越大。
颜无双静静的笑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腹部。
这一瞬,他懂了。
“双双,你……”即使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喜讯,声音却还是隐隐的在颤抖。
“太忙,一直没注意到月事没来……今天看了大夫,说已经两个多月了。”
听着,继慕声整个人愣住,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更说不了话。
她眼神充满慈爱,轻轻地抚着肚子,“娘说她前不久作了个梦,梦见我手上拿着一枝红花,她说红花代表女儿,我这胎应是女娃。”
继慕声没说话,没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看她。
她见状笑意一敛,怯怯地说:“你不开心吗?你不喜欢女儿?还是……”
话未说完,继慕声一把将她抱住。
“你这傻瓜。”
她傻傻地任他抱着,“慕声?”
“我开心,开心到想到外面去大喊大叫,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喜讯。”他说完,捧着她的脸,目光难掩狂喜,“真是女儿吗?”
她点头,“娘作的梦很准,上回怀翔儿跟卫儿时,娘梦见两朵白花,没想到我就一胞双胎了,所以……”
“太好了!”他欣喜若狂,“真的太好了,女儿好,女儿好。”
他的反应教她安心的笑了,“你喜欢就好了。”
“你这傻瓜……”继慕声蹙眉,无奈笑叹,“心爱女人帮我生的孩子,我怎会不喜欢?”
“慕声……”她眼底泛着隐隐的泪光,是因为感动和喜悦。
“谢谢你,双双。”他注视着她,幽深的眸里漾着感激及爱意,“我总是感激老天爷将你送到我的生命里来……”
他说着,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记,然后将她紧拥入怀,“是你让我的生命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及不同,是你给了我这满满的幸福及快乐,若有来生,我还要与你相遇,娶你为妻。”
“来世,我若是男人,你是女人呢?”她打趣道。
“那容易,换我嫁你。”
“若我是头猪呢?”她又问。
“那我便吃了你。”他开玩笑的说。
听着,她笑了起来,“吃我的猪脑袋吗?”
继慕声将她揽得更紧,“不只,从猪头到猪尾巴都吃光光。”
颜无双将脸埋在他胸口,幸福从她心里溢出。她环抱住他,发出幸福的喟叹。
“慕声,我也谢谢你……”她软软地说,“谢谢你包容我,宠溺我,把我当宝物一样珍惜着。”
“你确实是我的宝物,无可取代,绝无仅有。”
她抬起泪湿的眼睫,唇角挂着一抹愉悦的笑意,伸出手,轻轻拉下他的颈子,在他唇上吻了一记。
“感谢老天爷让我生在颜家,感谢老天爷让我受了那些苦,你的出现让我知道,那一切都是为了与你相遇。”
听着,继慕声眼眶也微微的湿润了。
“双双,我傻了十年,不也是为了与你相遇。”
她心湖一阵翻腾,眼眶里打转的泪夺眶而出。
是的,他们都要感谢老天爷,是祂的巧妙安排,让他们得以相遇,得以重新来过,得以相爱相守……
为了不辜负老天爷,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
“慕声,我们要一辈子相爱。”她深情注视着他。
他在她唇上温柔一吻,真诚地许诺,“至死不渝。”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