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颜如雪能如自己所愿嫁进侯府,赵芸娘恨不得能赈济全城,如今只是救济个瞎眼婆子,比起救济全城的穷人,这已经便宜太多。
几天后,颜无双又带着熬好的汤药来到了万叶织。上一次碰面后,她跟继慕声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日子。
一如上回,继慕声早早就在万叶织候着她。
“双双!”见她又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布包来,继慕声先是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又笑了。
当他第一次在万叶织看见颜无双的绣品时,真的大大吃了一惊。她是个手巧的姑娘,从前常亲手为他缝制衣袍、腰带,她的绣功一流,针线下的花草鱼鸟,栩栩如生。
她总是在她的绣品一角绣上翩翩紫蝶,那生动的样子就像是要从布上振翅飞出般,认着那紫蝶,也就认准了她的绣作。
她是颜府的五小姐,虽是庶出,却终究是官家小姐,怎会做针线活在外寄卖呢?她需要钱吗?
为了帮她,他买下她所有的绣品,不管用不用得着,也不管是什么品项。
也许是因为他做了跟重生前不同的事,原本既定的命运正一点一滴的在改变,还没到大喜之日,他就碰上她了。
再看见她,他内心激动难以形容,那一年的生活点滴历历在目。
她是个乐天知命的姑娘,即使是被迫嫁给一个傻瓜,也总是笑脸迎着他。她每天都念书给他听,陪他画图,陪他玩耍,就算他干尽了蠢事,她也从没生过他的气。她伺候他吃穿,也陪伴他入眠。
当时,他是个傻瓜,对她没有一丁点的念头,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很好的玩伴。可现在,他不傻,他是个思路清晰,身强体健的二十四岁男人。
上回她近身为他穿戴腰带时,他莫名的感到心悸,有一种不知名的、从未有过的热流自他下腹直往脑门窜。
因为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他其实有点心慌意乱。不过,他一点都不讨厌那样的感觉,胸口充满了暖意,热热涨涨的。
而更令他感动的是,她竟为仅有一面之缘的他熬了变聪明的汤药。
不管她是出于回报,还是怜悯,她的心意让他非常的感动及受用——尽管那汤药实在难以下咽。
“公子,家乐。”她趋前,绽开笑颜,“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双双姑娘,我家主子从前根本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现在每天都惦记着跟你约定的日子。”家乐笑说。
“是吗?”听家乐这么说,她不由得觉得欢喜,却又有点心酸。
继慕声期待与她相见吗?是因为从没有人在乎过他,关心他,对他好吗?在侯府的那一年,她亲眼看见他是如何被孤立……
侯府上上下下的人,多是郑眉的人马耳目,即便不是,也因畏惧其权势而与继慕声保持距离。他们似乎都认定偌大的定安侯府往后的主子不会是继慕声,因此纷纷向郑眉及继慕凡母子俩靠拢输诚,漠视继慕声的处境艰难,一个个对继慕凡欺凌继慕声的行为视而不见。
说起来,她也不怪他们无情,毕竟他们身分低微,只求安稳度日,侯门恩怨又岂是他们能插手置喙之事。
“双双姑娘,你……”家乐看着她手上捧着的东西,脸上略显不安,“你手上又是什么?”
“喔,这是我昨天熬的汤,对脑袋有好处。”她说着,四下张望了一下,对上了解老板的眼睛,解老板回了她一记眼神,她心领神会。“公子,家乐,咱们到内室去。”
进到内室,颜无双打开汤盅递给继慕声,“公子,温的不烫口,赶紧喝了吧!”
这次汤药的味道没那么浓呛,可瓮里有奇怪的东西,教继慕声又忍不住皱了眉头。
“双双姑娘,这汤里加了什么?”家乐捱上来一瞧,疑惑地问。
“是猪脑。”她说。
家乐一听,登时瞪大眼睛,“双双姑娘,你、你怎么弄这种东西给我家主子吃?”
“这是好东西。”颜无双神情及语气都十分认真,“这药材都是上等的,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药材是药材,猪脑是猪脑,是不相同的东西。”家乐皱起眉头,一脸的嫌恶。
“家乐,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秘方。”她努力说服他,“‘以形补形’这句话你听过吧?”
家乐脸上仿佛写着“你开什么玩笑”,猛地摇头。“双双姑娘,你用猪脑补我家主子的脑袋,那我家主子岂不是成猪了吗?”
家乐此话一出,继慕声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听到他笑,两人疑惑的看着他。
继慕声一顿,想到自己是个傻瓜,傻瓜应该听不懂这句话好笑在哪,于是他又装得傻乎乎地笑着说:“你是猪,家乐是猪。”
家乐无奈的看着他,“主子,您别逗了。”
“家乐,你就让公子吃吧,这真的能帮他变聪明呀!”颜无双说服不了他,索性求他了。
“这……”家乐在心里暗暗腹诽着:用猪脑补我家世子爷的脑,真亏你想得出来。“双双姑娘,真要以脑补脑,你好歹弄颗猴脑来,猴子起码比猪聪明。”
“那倒也是。”颜无双听不出家乐是在说反话,还认真的赞同。“但是猴脑不好取得,猪脑在肉贩子那就能拿到……”颜无双不放弃地劝说,“就先让公子吃猪脑,增长一点智力,以后再想办法弄猴脑给他补吧。”
“双双姑娘,你……”
“别说了,再说汤药都凉了。”说完,她转身看着一直在旁边看好戏,憋笑憋到快内伤的继慕声。“公子,你快喝了汤,也把猪脑吃了。”
继慕声没吃过这种东西,难免有点踌躇,可这猪脑汤是颜无双的一片心意,又是她亲手熬的,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满怀感激的喝下去。
于是,他用调羹把盅里的猪脑打散,和着浓稠的黑色汤药喝下肚去。
看他真喝了那碗猪脑汤,家乐的脸色有点泛白难受。
“家乐,没事的。”颜无双低声安慰着他,“你家主子一定会恢复以前的聪颖的。”
家乐斜瞥她一眼,偷偷的叹了口气。要是喝碗猪脑汤就能把世子爷治好,那还要大夫做什么呢?
为免影响解老板做生意,之后颜无双便与继慕声跟家乐约在一家“老周茶肆”碰面,每次碰面,她都会带着各式各样的汤汤水水。
听说吃脑补脑,她便炖猪脑,听说吃鱼的孩子比较聪明,她又想办法直接找渔夫买河鲜……总之听说有什么东西对继慕声有好处,她便想方设法的弄到手。
继慕声虽不喜欢那些补汤、补药,但看她这么热心又投入,他也实在不好拒绝。就这样,不管她弄了什么东西给他吃,他都照单全收。
但他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他本来以为,她这么做是为了回报他,或怜悯他,可是,光因为感恩跟怜悯,应该不足以让她坚持这么久,还花这么多的银子……为什么她对他这么好呢?她理应不知道他的身分,为何要花钱买药材帮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补脑?
他真想找个人问问,可他死后重生并恢复正常是个秘密,就连近身服侍他的家乐都还被蒙在鼓里,他实在找不到人可以说话,除了王梵超。
然而说起师父王梵超,那可真是只能用大老粗来形容他了。他一生戎马,醉心武艺,从不管儿女情长。一个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老男人,哪里明白一个十七岁姑娘的少女心?问了恐怕也是白问……
这天,继慕声跟家乐来到了老周茶肆。一如往常,他们还是早到了。
每到跟颜无双约定见面的日子,他就满心期待,那种雀跃的、迫不及待的感觉,除了对她,不曾对谁有过。
当继慕声主仆俩刚要走进茶肆,迎面来了四名公子哥儿。
他一眼就认出四人的身分,他们四人分别是户部侍郎之子李奇风、李奇山兄弟俩,以及富商之子朱三鼎跟周少文,跟继慕凡是一伙的。
他瞧见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见他了。
“哎呀呀,我说这是谁啊?”李奇风一见到继慕声就露出鄙夷的神色边说边靠近。
其他三人也逼近继慕声,朱三鼎更是一把将挡在继慕声前面、打算保护他的家乐推开。
“滚边去,狗奴才!”
四人将继慕声团团围住,完全无视一旁的过路人。
“傻子,听说你现在很爱出府呢!今天又买了什么蠢东西?”李奇风会这么说,是因为继慕凡当笑话似的提过这些事。
“哥,慕凡说他老买一些女人的东西……”李奇山说着伸出手去拍拍继慕声的脸,语气下流地道:“这傻子该不是对女人开始动了念头?”
“什么?”周少文失声笑道,“别逗了,奇山,你说这傻瓜对女人动了念头?我看他连女人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说完,四人哈哈大笑。
继慕声却是沉默的看着他们,不反击并不是他没胆子或者修养好,而是还不是时候教训他们四个。
总有一天,他会教他们笑不出来。
“四位公子,求求你们别捉弄我家世子爷了。”家乐趋前哀求着。
“谁捉弄他了?只是跟他说说话而已。”李奇风说着,一把拉起继慕声的手腕,“走,傻瓜,本公子今天大发慈悲,带你去缀紫楼见识见识真正的女人。”
继慕声一把甩开那只手,李奇风整个人踉跄后退,脸上刹时写满惊慌,不明白这傻子哪来的力气。
“傻子,你竟敢对我大哥动手?”李奇山一见兄长险些摔倒,立刻欺前一把抓住继慕声的衣领。
这时,来赴约的颜无双远远就见到四个男子围着继慕声,还有一人揪着他的衣领,显然来意不善,立刻出声制止。
“住手!”她大叫道,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
“丫头,你是谁?凭什么管爷的闲事!”李奇山见她衣着寒酸,一点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欺负他?”她质问他。
“老子要欺负谁就欺负谁!”李奇山眉头一拧,“没瞧见其他人都不敢插手吗?你就少啰唆了,还是说你跟这傻子相熟,硬要管?”
“双双姑娘,别说了……”家乐怕她一个姑娘家惹上麻烦,急忙上前。
见家乐熟稔的称喊她,李奇山确定她跟继慕声主仆是认识的。
“哥,你看他们……”李奇山转头对李奇风说。
李奇风刚才被推得踉跄,有点狼狈,早就恼羞成怒,听了弟弟的话,冷笑着说:“这傻瓜频频出府,该不会就是为了这臭丫头。”
“双双不是臭丫头!”继慕声既然打算装傻,只能一路装到底,他怒喊一声上前想保护颜无双。
四人见他想英雄救美,都感到不屑,也觉得他们抓到了一个借口,可以教训继慕声跟不知天高地厚的颜无双。
“奇风,奇山,”周少文哼笑着说,“看来这丫头真跟这傻瓜有一腿。”
“你说谁跟谁有一腿?”颜无双恼怒地道,“公子才不像你们这么肮脏!”
“臭丫头,你说我们肮脏?”李奇山气得咬牙。
“若不脏,怎会满口秽语?”颜无双已经不能再忍下去,怒声反驳。
四人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更觉恼火。
“臭丫头,你知道我们兄弟俩是谁吗?”李奇山瞪着两只眼睛,凶神恶煞般的问。
“不就是两个不知羞耻、仗势欺人的鼠辈。”她毫无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
李奇山被她那目光一刺,怒不可遏,“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着,他高举起手,就要朝她甩过去。
见状,继慕声不加思索,疾如闪电般的扑向她,一把将她环抱住,以背迎上李奇山的攻击。
李奇山一巴掌落了空,气得停不下手似的以乱拳伺候继慕声。
“世子爷!你们这些家伙快住手——”家乐冲上去,却被朱三鼎一把推到一旁。
“他想当英雄,咱们就让他变狗熊!”李奇风一声吆喝,朱三鼎跟周少文都冲上前,对着继慕声一阵拳打脚踢。
然而继慕声犹如一棵吃立不摇的大树,以他坚实的臂膀保护着颜无双。
颜无双在他怀里,清楚的感受到他们的拳头力道多使劲,脚又踹得多用力,她可以感觉到那强烈的震撼。刚才面对李奇山的巴掌威胁时,她一点都不害怕,可这一刻,她感到恐惧。
她怕继慕声因此受伤。
耳边不断传来四人的咒骂声,以及家乐大吼着住手,扑上来却被推跌在地的声音,她的心疼得犹如刀割。
她泪如雨下,只祈求他们的攻击快快停止。
终于,他们累了,撂下几句不入流的狠话便离开了。
也是鼻青脸肿的家乐冲了过来,红着眼眶道:“主子,主子,您没事吧?”
继慕声像是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低下头,目光专注的看着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的颜无双。
“你不疼吧?”
颜无双慢慢的抬起泪湿的脸,不舍又自责的看着他。捱打的人是他,怎么他只关心她呢?
“你……真是个傻瓜……”她说着,再也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哇的一声哭倒在他怀中。
继慕声没料到她会如此,先是一愣,心陡然软了一块,仿佛有股暖流流过。此刻,他多想紧紧的拥抱她,告诉她他没事,告诉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但不行,还不是时候。
此刻,他任何一个发自内心、出于真情的言语或动作,都可能泄露他必须隐瞒的秘密。
于是,他毅然地将她自怀中拉开——
“双双,”他看着她,一脸疑惑地说,“你的肉包子好小。”
她愣愣地问:“肉……包子?”
继慕声视线往下一移,停留在颜无双小小起伏犹如小丘陵般的胸部上。
她意识到他说的“肉包子”指的是她的胸部,霎时羞得满脸通红。
“别的姑娘的肉包子都很大,双双的很小。”继慕声说着,转头看向一脸尴尬的家乐寻求肯定,“家乐,你说是不是?”
“主、主子……”家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年代女子有胸便是美,所以像颜无双这种小胸部姑娘就算脸蛋姣好,也称不上是美女。一直以来,颜无双其实也觉得无所谓,可是被继慕声嫌,真教她受伤。
尽管知道他傻气天真,也不是存心笑话她,可她自卑的羞恼极了。
她气呼呼地瞪着他,“你这个大傻瓜!”
说完,她扭头就走,但走了几步,想起手上的药盅还没给他,回过身又走回来。
“拿去!”她将药盅塞进他手里,含羞带怒地瞪了他一眼,旋身又气冲冲的走了。
拿着药忠,看着她离去的纤细身影,继慕声先是愣了愣,然后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世子爷,”家乐简直快昏了,“您别笑啦,您怎能这么说话呢?”
从前世子爷问他,为什么那些姑娘跟他不一样,胸部都肿肿的,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他因为不知道如何向世子爷解释男女之别,于是便骗世子爷说姑娘家的胸前都藏着肉包子……谁知道会遇上今天这种窘境!
“世子爷,您不能对一个姑娘家说她的肉包子小呀!”家乐无奈的一叹,“这回您真是得罪双双姑娘了。”
“跟别人比起来,她的肉包子是小啊。”继慕声一脸无辜。
“世子爷,就算如此,您也不要老实的说出来,多伤人家的心呐。”家乐想起刚才颜无双羞恼沮丧的表情,又是一叹。
“不打紧,”继慕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喃喃自语,“不管她肉包子是大是小,我都喜欢。”
闻言,家乐心头一震,狐疑的看着他。
世子爷这句话,以及他说着这句话时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个傻瓜,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眸又迸射出深沉且睿智的光……
家乐困惑的开口,“世子爷,你……”
转头看到家乐脸上的表情,继慕声意识到自己又不不心露了馅,于是立刻又装傻起来,“我喜欢吃肉包子,你说双双会让我吃她的肉包子吗?”
“呃……”家乐尴尬地一笑,“世子爷,姑娘家的肉包子不随便给人吃的。”
“为什么?”
“因为姑娘家的肉包子是……”家乐红着脸,辞穷语塞,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看他一脸窘迫,继慕声忍不住想笑,但,他忍住了。
“不要紧,不能吃肉包子,我就吃双双给我煮的猪脑袋。”
“对、对,世子爷还是多吃点猪脑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