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冷清的街道上,白净雪一手撑伞、一手拎着包包频频看表,脚下疾走的步伐片刻也不敢耽搁,嘴里更是着急得直嘀咕。
“完了、完了,快来不及了!”
大雨溅起的泥水,玷污了她为今日特地穿上的白皮鞋和丝袜,白净雪在风雨中撑着那把骨架不怎么牢靠的碎花小伞,顾不得雨水沿着伞缘滴落在米色套装肩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赶路。
“难得有重要的面试机会,万一迟到肯定完蛋!”她气喘吁吁,圆润的苹果脸儿满是懊恼与沮丧。
打从一个月前离开任职的私人医学中心,身为一名小护士的她,找工作却四处碰壁,在家当米虫到了被爸妈嫌弃的地步。
今天难得得到一个私人看护的面试机会,只是这会儿眼看就要来不及,她望着手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行,看样子非得抄近路不可。”
看了眼冷冷清清、连辆计程车都拦不到的宁静社区街道,她咬了咬牙,决定抄近路往小巷内钻去。
黑暗的窄巷后是一处废弃商业大楼,空荡荡的灰色水泥建筑在风雨中更显阴森萧瑟,狂风吹过,传来鬼哭一般呜咽的哀鸣。
双手紧握住伞把,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她不自觉加快脚步。
毕竟这栋废弃大楼是附近出了名的治安死角,常有一些不良少年或游民群聚闹事,惹出麻烦也时有所闻。
“别怕别怕,大白天的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白净雪才在心里自我安慰,废弃大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哀嚎,凄厉呼救声划破了呜咽的风声。
闻声,她从伞下慌张地抬首,视线一层层向上移,终于在最顶楼看见一道悬荡在女儿墙边缘,摇摇欲坠的人影。
“赫,是、是自杀吗?”
看见站在高楼边缘吵闹不休的男人身后,有道黑色人影正和他拉拉扯扯,像是要阻止对方跳楼,险象环生的一幕教她心慌慌地瞪圆了眼儿,急忙想拨手机求救,却发现地点太偏僻,居然收讯不良。
“吼,烂手机,每到急用就没路用!不管了,人命关天,先上去救人再说。”
一把抛开碍事的雨伞,顾不得米色套装被淋得全湿,她迈开腿儿三步并作两步往废弃大楼奔去,面试的事早被丢在脑后。
“先、先生……呼呼……你撑着点,千万别想不开……咦?”当她气喘吁吁一口气奔上八楼楼顶时,眼前的情景让她愣了下。
灰蒙蒙的阴雨天,顶楼的女儿墙边伫立着一名身形高Y修长,穿着湛黑神父袍的俊挺男子。
只见他一缕及腰的乌亮黑发以银带束于身后,发丝被雨淋湿依旧柔顺整齐得教她看了好生羡慕,戴着银色细框眼镜的脸孔温文尔雅,即使在阴冷雨天也泛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而墙外,则是站着一名身形狼狈、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的年轻男人。
此时此刻,身穿神父袍的男子笑靥如花,眼神慈蔼地望着墙那头被他支手揪着衣领,满脸惊恐,显然是吓到快尿湿裤子的可怜虫。
“唉呀呀,居然有意外的访客。”不着痕迹瞥了眼冲上顶楼的娇俏身影,黑禁含笑的唇角微抿,不动声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赶上来的白净雪,隐隐嗅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气氛,视线来来回回在两名男子身上打转。
“别担心,小姐,一切都在掌控中。”
黑禁好温柔、好和蔼地回给她一个“请你放心”的微笑,这才用足以媲美当红男主播般低醇富磁性的嗓音,缓缓开口,“一口气爬了那么多层楼,真是辛苦了,你一定累坏了吧?这里有我就能搞定,天冷风大请快回家休息,喝杯热茶暖暖身,万一教雨淋湿着凉了,在下会很过意不去的。”
“呃,谢、谢谢,那就交给你……”
不知为何,在他温醇嗓音的劝慰下,她像是被催眠了般,脑袋空空、思绪飘飘,下意识想转身就走,直到身后传来年轻男子又急又气的惊恐求援声。
“不,你别走啊!救命,快救我!这家伙想杀了我……呜哇啊啊啊啊啊!”
“你说谁想杀人,嗯?不要乱含血喷人哪。”镜片后一双狭长的俊眸危险地眯起,黑禁似笑非笑温柔轻道,可那字字如冰透寒的冷意却教人直打哆嗦。
“喂,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蓦然回神的白净雪教眼前的情景怔住了。
这、这神父不是要救人的吗?
怎么会活像要推对方下去似的……
啊啊啊,他居然又把那个浑身抖得像风中残烛的可怜男子往外头推,没看到人家都快吓得尿裤子了吗?
“你快住手,再这样他会掉下去摔死的!”她冲上前硬扯住黑禁的手臂,又急又气地制止。
“摔下去正合他意,我只是在替他达成心愿。”耸耸肩,黑禁不为所动地开口,温雅俊容上依旧噙着苒苒笑花。
“达成心愿?”听他这么一说,白净雪微愕,疑惑的视线缓缓调向女儿墙那头一身狼狈、哭哭啼啼的年轻男子。
“这家伙因为和女友分手,半年来已经闹自杀不下数十次,每次吵着跳楼都没胆子真跳下去,搞得年迈双亲天天提心吊胆,邻居、消防队人仰马翻,根本是在增加社会成本。”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活着对社会没贡献也就算了,还拚命浪费资源,不如助他一臂之力推他下去,这里地点偏僻不怕压伤人,八层楼也够高,掉下去必死无疑,这一推正好替他达成心愿又省事,岂不两全其美?”
“这算哪门子的两全其美?!”她怒瞪着他。
“不然……一石二鸟?”微侧首,黑禁很好商量地换了个形容词。
“鸟、鸟你个头啦!一条人命你居然说得这么随便?!”
这可是蓄意谋杀耶!
眼前的男人是脑袋有问题吗?
身为一名神职人员,不鼓励人勇敢面对生命活下去,还说要助人自杀推他一把,这、这还像话吗?
上帝真应该将这名败德神父革职查办!
“呜呜呜……拜托你们两个别再吵了,快拉我回去啦!”抖得双腿都快站不稳的年轻男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
“啊,抱歉抱歉,差点把你忘了。”
忙着和眼前男人大眼瞪小眼,现在才忆起受害者的白净雪,好心虚地瞥向墙那头迎风摇曳的可怜虫。
这种性命攸关的事也可以忘吗?!
只可惜这句抱怨,此刻还得仰仗她救命的年轻男子没胆说出口。
“喂,你别玩了,快把人救回来,万一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糟了。”扯扯黑禁的神父袍,她好言劝道。
“是啊是啊,医生,求求你拉我回去,我以后再也不敢闹自杀了!”
“嗄?医生?!”她神情错愕,满腹狐疑。
这个草菅人命的神父居然还是名医生?她开始同情起他的病患了。
“小姐,你的眼神很伤人呢。”
微眯着眸望向她质疑的眼神,他俊容上的笑花有丝僵硬、有点儿牵强,转头瞪向被自己揪着衣领的年轻男子。
“确定吗?你不想死了?”他看似遗憾地问。
“真的真的,我发誓要是再去闹自杀,下回的诊疗费就让你涨十倍!”
“……你都已经自杀死透透了,还要我这医生干么?验尸吗?”
这句誓言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黑禁镜片后的湛眸透着严重的质疑。
“好了,你就别再为难他了,快把人拉回来吧。”微抿着唇,白净雪也差点因年轻男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誓言失笑。
“好吧,这回就放你一马!”
黑禁的态度软化,正准备拉人回来,原本揪着年轻男子衣领的手,却因雨水湿滑,就这么松脱了开来……
“哎呀,糗了。”
“你!”瞪着黑禁空空如也的手,白净雪张口结舌,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手滑了。”他耸耸肩,一脸遗憾地笑着。
“你你你……呜哇啊啊啊啊啊──”
原以为逃过一劫的年轻男子瞪着他毫无愧色的温文笑颜,站在大楼边缘拚命摆动双手做鸭子划水状,只可惜撑不了多久就脚下打滑,身形蓦地下坠,发出杀猪似的绝望惨叫。
“天啊,他掉下去了!”眼睁睁看着人在她眼前掉落,白净雪情急之下就要探出手拉人,腰际却陡地一紧,教人给牢牢扣住,向后跌进一团阳刚的男性气息中。
“当心,别连你自个儿都摔下去。”身后的男人笑着开口,似是对这场惨绝人寰的意外不为所动。
此刻雨势虽大,两人都是一身湿,她却能清楚感受到自他怀中幅射而出的男性气息与热度,教她胸口蓦地一阵紧缩躁动,呼吸心跳都随之紊乱了节奏,双颊也悄悄染上绯色。
“这种高度掉下去,肯定会摔成肉饼,很难看的。”黑禁还有心情说笑。
甩甩头奋力挥开那股不该出现的陌生悸动,气极的她,忍不住抡起两个白嫩拳头朝身后男人的脸上挥去。
“你、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说笑?你算是哪门子医生、哪门子神父啊?”
此刻,白净雪只想打掉那张太过虚假冷漠的面具。
身为一名护士,她虽看多了生离死别,却远不及这回来得气愤激动,一条原本可以挽救的生命就这样在自己眼前结束,她怒气腾腾的皓亮眸子直瞪向黑禁,不敢相信他竟会如此冷血。
挥舞的拳头不停,眼底的泪花乱转,晶莹泪珠就这么啪哒啪哒滑落她白皙圆润的脸庞,和雨水混成一块儿。
“你这个杀人凶手!”她泪眼汪汪地指控。
“别急着哭,那家伙还没死呢。”
扣住她不停朝自己袭来的白嫩拳头,他挑眉望着怀中人儿。她居然可以为个陌生人哭得可怜兮兮,令他忍不住失笑。
这个小女人,该说她正直抑或是傻瓜?
一般人遇上这种事早就跑了,谁还有胆留在原地指着“凶手”鼻头大骂?还动手教训起他了呢!
不过,她的力气还挺带劲儿的,让他接拳的掌心微微发麻,倘若真教她一拳挥上脸,恐怕会被打断鼻梁吧?
啧啧,没想到这小女人看起来温驯无害,实际上却挺危险的呢。
“咦?可是他……”
听他这么一说,白净雪这才发现楼下还隐约传来年轻男人咿咿唔唔的哀叫咒骂、脏话连篇。
“姓黑的,你他×的什么鬼医生!呜呜呜……×的快拉我上去……我都发誓死都不会再跳楼了,你还想怎样?呜呜呜呜呜,有必要这样恶整人吗?好歹我也是你的病患,么寿咧!吓死人啦……@#$%&*!”
“这下学到教训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拿生命威胁别人!”支肘倚在墙边,黑禁一脸闲适地瞥了瞥下方。
随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她看见那名年轻男子的腰上,不知何时早已系上一条乌亮的长绳。
此刻,他整个人正瘫软地悬在大楼外任由风吹雨打,摇来荡去,活像条迎风飘摇的湿抹布。
而黑绳的另一头,则是牢牢地缠在一旁的栏杆上。
这人是早安排好一切,才会故意放手吧?
白净雪疑惑的水眸悄悄往一旁偷觑,不料却和黑禁狭长带笑的俊眸对个正着,教她猛然忆起自己刚才失去理性的攻击,尴尬地赧红了双颊。
“好了,疗程结束。该寄帐单给这小子的有钱老爸了。”掸了掸教雨水沁湿的湛黑神父袍,他满意地说道。
“你真的是个医生?”她一脸不敢置信。
“如假包换!”
举止潇洒地摊了摊双手,他自怀中抽出一张玄黑色烫金名片,硬是塞进了她手中,还不忘亲切地为自己招揽生意。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需要心理辅导欢迎随时预约看诊,年轻美眉享有八折优待,你参考看看。”他洋洋得意地介绍着。
白净雪定睛一瞧,那名片上洋洋洒洒列了十来项诡异到极点的心理咨询项目,让她圆润的苹果脸倏地挂上一堆黑线。
“呃,我想,我应该不怎么需要……”她答得艰涩。
这……这些咨询项目是什么鬼东东?
这男人该不会是哪里来的蒙古大夫,专门骗吃骗喝、草菅人命吧?
瞪着手中设计感十足、华丽诡艳得活像夜店牛郎专用的精致名片,她决定等会儿就把这张没用的废纸给扔了。
“啧,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似是非常习惯见到人们看了名片后,脸上浮现的无言神情,黑禁仅是朝她露出一抹春意暖暖的笑,便转身着手“处理”他的病患。
解下栏杆上的乌绳使劲一甩,几层楼下便传出年轻男子自窗口跌入建筑内水泥地的痛呼。
接着他右臂疾振,那条乌亮的长绳……不,是长鞭!就像有生命的灵蛇般,缠回了他的腰际,系成一条歌德风的垂坠式皮饰。
这活像在拍电影的一幕,看得她目瞪口呆。
她今天,好像遇到不得了的人呢……
她真的还在地球上吗?
怀疑地捏捏自己圆润的脸颊,吃疼的感觉让她拧紧眉头发出一声低呼,赶忙揉揉自个儿发红的脸蛋。
“别发傻了,若没别的要紧事,你最好快回家换掉这一身湿衣服,免得着凉感冒。掰啦,可爱的小姐!”
被她傻气的举止逗得心情颇佳,黑禁情不自禁多瞄了几眼她的模样,透着兴味的视线流连在她发稍好一会儿,薄唇忍笑似地抿了抿,这才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甩了甩被雨水淋湿的柔顺长发,收工闪人。
可他临走前留下的话,却狠狠将白净雪从错愕中打回现实。
只见她急急忙忙看向腕表,怔愣了好半晌,这才忍不住抱着湿淋淋的头发出今日累积已久的尖叫哀嚎。
“呀──完蛋了!我的面试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