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掌家这些年一向精明,下头管事知道少爷不像老爷那样好说话,因此即使主子不在,做事情也不马虎,一条仔细过一条,分列得清清楚楚,连看几日,并无出错,看着七月结算的部分,眼神闪过一抹笑。
过了几日,一切上轨道后,他总算找到时间跟陆氏一起吃饭,纪老爷原本应该在,自从纪雨顺出生后,纪老爷有事没事就往翡翠阁跑,但今天李氏心情好,亲自下了厨,纪老爷自然得赏脸。
陆氏觉得有点可惜,他们一家三口很久没一块吃饭,但纪颐溯却不是这样想,有些话,还真不方便讲给他爹听。
吃完撤席,下人送上茶点,陆氏道:「你妹妹都要当娘了,你也该娶个妻子,给家里开枝散叶,这才是道理。」
纪颐溯瞬间想起李知茜的笑脸,想想,也是该娶妻了没错。
可想起母亲在李氏的威风下,一直过得十分委屈,李知茜是自己喜欢的,但他不想因为自己喜欢,就让母亲不开心。
「娘,娶不娶妻,可也不是我一个人说,太太若是不开口,我万万不能自己张罗。」
陆氏想也不想就说:「那娘再去求求太太吧。」
李氏最喜欢自己求她了,为了儿子,就算给她奚落几次又如何,家里只剩这儿子,她不敢乱婚配,不然老爷也饶不了她。
「娘,太太是什么人,难道您还不了解吗?她给我张罗过了,是爹也同意的对象,后来玉帛有孕,那样打了她的脸,她怎么肯再替我说亲,儿子倒是有件事情,想跟娘提,娘您听听。」
于是简略的把这次上京的事情说了一下,当然主要就是说自己看上个女孩子,很刚好的,那女子竟然是自己原本定亲的对象,李知茜。
陆氏一听,都傻了,康祈府与京城相隔千里,这样也能遇到?
但儿子是自己亲手带大的,那表情,她这当娘的可从没见过……眼睛啊,有说不出的笑意。
陆氏想半天,也只想出这句,「怎如此凑巧?」
「儿子退了她的亲,可在馨州一转两三年,也没看到合适的姑娘,没想到却因为去了一趟京城,反而见到面,娘说过,李小姐活泼大方,儿子也是这样觉得,儿子不想娶个木头人,只会跟我说是,说好,跟个丫头似的,一点意思也没有,爹当初喜欢上娘,不也因为娘活泼爱说话吗?」
陆氏笑骂,「怎么把你爹抬出来了。」
「儿子随爹嘛。」
要说,陆氏真不想跟李家有牵扯,可这些年过去,儿子都二十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当然想要有个喜欢的媳妇,只是儿子一直不能成亲,她连个媳妇都没有,哪说得上喜欢不喜欢。
唉,还是儿子喜欢比较重要吧,若能讨得儿子欢心,快点生下孩子,也是好事,雨顺虽然可爱,但一个孩子实在太少了,得多几个才好。
李家姑娘她还有印象,模样是挺好生养,又是官家教出来的,一定能大肚容人,自己能生,也抬上几个丫头帮忙生,以后这翡翠阁小娃满地跑,多好。
说来,颐溯的眼光其实不错——云绵那夫婿,当初便是他介绍的,模样真的是糟糕到不行,糟到李氏马上说好,老爷十分犹豫,是云绵说不介意美丑,只在意品行,两家才开始议亲。
这女婿虽丑,对云绵却真的好,才刚定了亲期,就把通房都遣出府,云绵确定怀孕后,还派车来接她过府瞧瞧,自己不过是亲家姨娘,可关上大门,女婿却是跟着云绵喊她「娘」。
云绵肚子已经三个多月,不能伺候,院子里却没通房,原以为是自己女儿不懂事,正想着回家后好好选几个漂亮丫头送过来,没想到云绵却说她已经挑过了,但夫君说不要。
陆氏一听,更觉得女儿嫁得对,样貌真的没什么,能疼女儿这才重要,妻子怀孕多辛苦,丈夫还抱着通房,说真的,还挺不象话。
儿子给妹妹挑了这么一个好夫婿,现在说想娶李小姐,她这当娘的也只能相信儿子的眼光了——庶子不比嫡子,从小,颐溯就是各种隐忍,各种喜怒不形于色,刚才提到李姑娘时的眼神,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陆氏还是不喜欢李家人,可是,她希望儿子能开心。
现实一点说,儿子总不能真的再提丫头生孩子吧,这感觉很奇怪啊,又不是娶不上正妻,怎么尽让丫头生孩子,况且,船驿工作多,闲雅院还是需要一个女人打点,她才放心,李氏跟自己总会老,总会走,难不成到时候让个丫头管家吗?
「你喜欢这李姑娘,可我们当初已经退了亲,还是为娘的再去求太太,回娘家说上一说?」诚实来说,这倒是比求李氏再讲一门亲事容易多了,虽然也是少不得被讽刺几句,但若是能让儿子娶上正妻,那又算得上什么。
「娘,不用这么急,李姑娘的心思,我都还没弄明白,等过阵子再说,我跟安宁驸马相谈甚欢,安宁公主又很得今上宠爱,从钨州到京城这段河运,这一两年内肯定会计划起来,儿子会常常来往于京城跟馨州,等李姑娘也有那意思,我再去跟太太提就好,娘您别去,省得受委屈。」
雨顺出生后,纪老爷亲自发话,陆姨娘要照顾小少爷,以后不用到松柏院来请安了,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躲着李氏,他才不想自己的母亲再去找骂挨。
「李姑娘……不喜欢你啊?」
「那是自然,成婚前,玉帛有孕,这事情传出去,哪个新嫁娘会高兴。」
「这样——」她还以为儿子跟李姑娘彼此情投意合,原来人家没那意思。「颐溯,娘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当时,娘怕你名声因为这样不好,所以买通官媒,让她们在说亲时顺道放话,是我们不想结李家这门亲,才想出这法子……不如,你就跟她讲,那些话呢,是娘花钱请人说的,跟你无关,你不知道这件事情。」
纪颐溯一笑,他的亲生母亲,永远这样可爱,只要觉得儿女们身上有脏水,就想往身上揽,生怕脏了自己的孩子,「娘,我们是母子,您说的就是我说的,何况都是为了我,那能这么分。」
「这哪会一样呢?你这么相貌堂堂,又是纪家船运的当家,馨州多少姑娘想嫁给你,李姑娘没那意思,肯定是因为记得以前那事,心里不痛快,把误会解释解释,她一定就同意了。」
「娘,李姑娘的确心里不太痛快,不过不是因为我们,是因为太太。」
陆氏不明白,「这关太太什么事情了?」
太太不是一直对这侄女儿很好吗,当初会说入纪家,也是因为想多个伴,李家姑娘那样多,只挑了她,可见是特别中意的。
「要离开京城时,儿子说起自己是谁,她却没有勃然大怒,我本来也不明白,后来想起,她以扇子掩面,似乎是在笑,再想起她请我打听齐小姐,她肯定早认出我是谁,认出我,却是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怎么想都不太合常理,毕竟我害得她名声尽毁,远走他乡,怎么可能一点恨意都没有,当时一直梳理不出来,直到回家那日,爹跟我提起想让大哥回来,我这才明白过来。」
纪颐溯顿了顿,「太太早知道我们不会要李家女儿,一定会出招退亲,这才故意一说,就是为了找理由好让大哥回来,李姑娘是当事人,一定早早想透——她的确不痛快,但不痛快的原因是,自己的亲姑姑为了想让儿子回家,这样坑她。」
陆氏听得目瞪口呆,「太太竟然……」
「就算我们当时愿意娶,太太也会想办法让我们娶不成,总之,她的名声是坏定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早早认出我,却还算心平气和的原因。」
「你讲了这么一大堆,倒是告诉娘,什么时候会说亲啊?」
「儿子早说过了,不急。」
诚实来说,是急不得——她在馨州饱受名声受损的重大打击,在京城待了两年多,虽说对他和娘没有恨,但大概也没好印象,且不管什么时候想通是李氏挖坑,都不会好过。
京城女子真比馨州的女子过得舒服得多,孝道尊夫,三从四德的规矩固然有之,但女子地位并不低下,婚后可自由返回娘家探视,甚至跟丈夫并肩行走街上,也不会有人说闲话。
粗算了一下,石揺馆扣除成本开支,一个月至少可以替她赚一百两,一百两可以过得很舒服,纪家的富贵,她大抵也不希罕,所以他只能慢慢来。
纪颐溯等忙完,便写了封信给她,跟信一起奉上的,是几盒馨州的零食——一个才一两文钱,因为便宜,京城肯定没人要进。
果不其然,李知茜回信道:零食在她的梨花小院大受欢迎,她的一班下人都是土生土长的馨州人,她自己也是六岁起住在馨州,七夕会,夜市,祈缘会,肯定会买上几次,虽然怀念,但太便宜,京城真的没人卖。
回礼是石溜馆自己做的八仙糖,馨州晚秋到早冬十分干,八仙糖用来润喉最好不过。
两人于是开始通起信。
转眼冬尽。
春来。
「少爷。」玉莓进来,行了礼,「大专来了,说有急事。」
「让他进来。」
张大叔一家和大专本来是在船驿当差的,因为他要去京城,所以派他们先去打点屋舍等事情,本应跟着一起回来,但纪颐溯却是把一家留在京城的小松院——帮忙看着石榴馆跟齐温良的茶庄,女子开店虽然在京城普通,但毕竟没有官家人脉,万一出事,只怕没人知道,也没人敢搭手。
那日跟安宁驸马相谈颇欢,他也就顺手托了这事,驸马道:只要这两人沾的不是皇室的边,基本上没问题。
大专很快进来,玉莓知道少爷有话说,自行出去,守着门口不让人偷听。
「少爷,李姑娘有件麻烦事情要解决。」
「快说。」
「小郡主又病倒,胃口不好,李姑娘带着厨子上王府做几道养生菜,却是没想到在出入间被兵部三司的田大人看上,说下月吉日,要抬轿子迎人,小的照少爷吩咐,上安宁公主府求见管事,多亏驸马当时给少爷的纸条,管家见了纸条,很快把小的召进去,安宁公主已经把田大人叫去骂了一顿,现在京城都知道旧大人为了收小,闹到被公主责骂,但也是有些人说,公主未免管太宽,男人纳妾,天经地义,石榴馆的女东家又没夫婿,凭什么收不得房?公主虽是替李姑娘挡了一挡,但也不愿落人口实,公主的意思是,让李姑娘三个月之内想办法嫁人,若不嫁人,她就作主帮她许亲,以告诉世人,公主可不是不讲理,而是李姑娘已经许亲,自然由不得田大人粉轿迎人。」
「那李姑娘现在……」
「小的离京时,李姑娘已经请人打听秀子书院哪几个国生个性老实,读书认真,家里又穷得一日只能两顿,正在看他们的文章,看样子,是想招个穷赘婿躲过这一劫呢。」
「那怎么行!」
大专尴尬,少爷的心思自然好明白,只能说李姑娘真不是普通姑娘,居然连这招都使得出来——招个穷赘婿,听起来虽然奇怪,但人穷志短嘛,志短自然没那样大脾气,男人只要不发脾气,相处起来就容易了。
「你从京城到这里,花了几日?」
「小的在钨州曾经换过河道,中间耽搁了一点时间,总共是三日。」
「你马上回京,给我——」不对,他得亲自去才对。
若只让大专传话,依照纪李两家的恩怨,李知茜肯定啧一声,就把大专请出门,继续看那些国生写的文章如何。
他原本是想慢慢跟她书信往来,等时机恰当,再与她提起婚事,却是没想过事情居然巧成这样,他回馨州不过数月,她便被大官看上!
他可不能再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