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茜懒洋洋的躺在美人榻上让羊草给自己捏腿,正觉得舒服,却见陈婆子拿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封信,「姑娘,湘娘让人送过来,说信是送到石揺馆的,那人还挺急,派人带着过来了。」
虽然是自己的店,但赚钱是过好日子,可不是为了像陀螺般打转,所以她每几天就会休息上一日,让湘娘或者林进去替她掌柜。
听到湘娘派人送信,女人坐了起来,湘娘若有事,一定是让人传口信,写了信的,谁啊?
信封上写着「李姑娘」,下首写了个「纪」。
李知茜原本爱困爱困的眼睛,看完信后,瞬间睁大,「送信那人还在不在?」
陈婆子连忙道:「在,人跟马车都在巷子外头等着。」
李知茜立刻跳下美人榻,散着的长发用玉簪挽了个髻,「羊草,给我换衣服,叫陈……算了,小花,给我拿鞋子。」
原想叫陈伯去叫车,一想算了,叫车来又不知道要多少时间,如果是那人的车子,肯定还装得下主仆两人。
不到一刻钟,女人已经衣装整齐,带着羊草直冲梨花巷外。
巷外停着双马青帐车子,两匹马儿都毛光水亮,在前头拿着赶车鞭的,正是那日见过叫做贺勤的小子,旁边坐的那个好像叫做……贺福?
见她出来,转身跟马车内说了什么,青色帐子一掀,那日见过的纪少爷跳下车来。
李知茜上前福了一福,「纪公子真打听到我齐姊姊正好在京城?」
「自然,此事又怎能满过姑娘,姑娘上车吧。」
李知茜见那马车颇高,正觉得有点为难,纪颐溯倒是一个眼神,贺福赶紧下来,找了一下才找到脚踏放哪,见自家少爷白眼他,倒有点不好意思,打小伺候少爷,哪知道姑娘上下马车要用到脚踏呢。
京城虽然开放,可以容许男女并肩而行,但共处一室还是不太好,因此羊草也没问,跟着上了梯子,给自家姑娘避嫌,等到男人也上了马车,听到一声鞭响,马车遂开始往前走了。
「敢问公子,齐姊姊在哪,可好?」
「齐小姐此时在城北,好不好……这倒是不好说。」
「居然也在京城。」李知茜叹息一声,过了一会,强打起精神,「公子真好手段,我打听了一年多,都不知道齐姊姊下落,公子却才六七日便有答案。」
男人笑了笑,却是不好告诉她,当日纪齐联姻,凭的自然不只是门当户对,还有长年交情,李姑娘问起齐家本家,本家自然什么都不肯说,但他可不用问本家,他自己就记得齐家那个分家的小儿子住哪。
最近河水充沛,流速快,来回不到三日,知道齐小姐现在住所,打听确认后,也不过才费去五日。
去了石溜馆,她今天居然不在,所幸今日掌柜的女子那日也在渔船上,知道是自家小姐开口托寻人,贺福跟她说了找到齐小姐后,那女子赶紧唤人带路。
京城路平,双头马车跑起来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已经从城西奔到城北,李知茜只觉得进了闹区,又一会,马车停了下来。
掀开透纱往外一看,对街有座茶庄,上头写着「金岚茶庄」,「齐姊姊便是在里头吗?」
也许凑巧,这时庄子里走出来一个女子,穿着墨绿色衣裙,头上一枝简单钗子,不是齐温良又是谁。
的确很难说上好不好,看发式,还是闺阁发式,表示未婚,不是以旁支身分嫁人了吗,怎么……
但要说不好,气色却又挺好。
只见她站在外头指挥工人搬运,看样子是要出一批茶,真不知道哪户人家,一买买一车子。
李知茜满心惦念,但此时却又不知道该不该相认——齐姊姊虽然是商户之女,但自小身边的嬷嬷都是官户出身,把她教养得比官家之女更像千金,女诫熟读是不用说了,性子也是,打从骨子里奉行三从四德,别说站在大街上指挥工人,以前就算小厮都不能抬头看她。
变化如此之大,恐怕是被叔父接走后,那亲事又打击了她一次,见面总不可能不说往事,她只顾着自己的想念,却不知道齐姊姊是否想见她。
大概看出她疑惑,纪颐溯解释,「齐小姐被接到原州后,原本讲了一户人家,有田有店,靠收租过日子,家里下人大概三十几个,嫁过去是嫡孙媳,即使比不上在娘家有十几个下人伺候,但出出入入也是也是四人伺候,不用自己操劳家务,齐太太看重的便是那户人家人口简单,考虑了一下,答应了。」
「那齐姊姊怎么又会到京城,而且还是未婚?」
「只能说齐太太人太好,庶女欺负嫡女,却是没打死那尤氏,只关了起来,嫡姑娘说亲的消息后来让尤氏知道,遂拿钱买通婆子,让婆子去给自己女儿通风报信,把事情说上一说。」
李知茜真是傻眼了,齐太太就算不愿出人命,好歹把那尤氏卖掉啊,怎么还会留在府中,养白眼狼很有趣吗?
齐金珠想尽办法却进不了纪家门,又听闻嫡妹可以嫁入年收益千两的富户,以齐金珠的性子,绝不可能看着事情发生,同样姓齐,她自然知道分家的四叔住哪,只要命人去那放话,齐姊姊就不用嫁了,年收千两的人家,不会要一个被退过亲的女人。
齐太太这已经不是好心了,是脑子有问题,尤氏偷爬床后就应该丢到农庄去才对,就算公婆留孩子,生下来是女儿总能把人赶走了吧,怎么能放任这种会捅自家人的人在府中啊。
自己被捅了一次还不怕,连带女儿也被害,还被害了两次。
「齐小姐两次被退婚后,倒是自己看开了,在原州伺候她的婆子说,齐小姐二度收到退婚书后,自己提起想到京城,原因嘛,」纪颐溯笑了笑,「说以前在康祈时,有个李小姐常跟她说起一些女子着述的书籍,像是女子不该以普世价值为自己价值,男人若是不能倚靠,女子就得自立等等,当时觉得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倒挺有道理。」
李知茜一听,只觉得很高兴。
当时齐姊姊总让她别读这些歪书,原来还是有听进去的嘛。
早知道这样,她应该送几本给齐姊姊读,这样一来,说不定齐姊姊早想开了,不用多绕原州那圈,多受气一次。
「齐小姐的庶叔跟齐老爷齐太太通了消息,银子跟下人便送来了,在京城开了这间茶庄,货源是齐少爷打点的,哥哥替妹子准备的,自然是上品,因此虽然是新茶庄,但风评倒是挺不错,齐小姐跟李姑娘不同,她并不自己掌柜,不过今日临时有大单,买家有点麻烦,齐小姐怕出错砸了招牌,这才亲自验茶。」他顿了顿,
「听说齐小姐已经跟店中的年轻掌柜过了小定,大概过几个月便会举行入赘礼。」
李知茜闻言高兴起来,又掀起透纱看了看,笑说:「齐姊姊现下既然忙碌,我过几日再来找她。」
羊草意会,连忙对马车头喊,「驾车小哥,可以走了。」
又听得一声鞭响,马车开始动了起来。
车子逐渐远离城北闹区,四周声音渐静,李知茜突然抿嘴一笑,「过几日去找齐姊姊,肯定要找时间一起上昭然寺还个愿,遇上纪家这样坑人的门户,我跟齐姊姊居然能过得好好的,真是神佛保佑。」
纪颐溯只觉得尴尬不已,「李小姐入不了纪二少爷的眼」这种话虽然不是他放的,但母子,母子,亲娘做的与他做的又有何异。
打听齐温良,自然顺道把李知茜的事打听了,才知道因为亲娘给钱大方,官媒加油添醋的厉害,那些言语……真是不说也罢。
至于李家这样的官户为何跟商人有来往,也是好知道,当年,李彬带着妻女从京城返回康祈府,中途遇到山贼,李知茜因为被母亲抛到草丛中躲过一劫,后来被经过的齐家商队给救了。
当时带队的即是现在的齐老爷,同行的还有齐太太。
齐太太本来就是个好心人,自己有个六岁女儿,见个年纪差不多的坐在路边哭,哪还能忍,带上马车,到了客栈立刻为她梳洗,李知茜年幼,只说得出祖父在康祈府,齐太太一听,正好顺路,就把人一起带回家了。
只是姓李的人甚多,倒也没那样好找,反而是李家先寻上门了。
而那几个月,李知茜都跟齐温良一起,两人的感情真是自小建立,虽是不同姓,却跟亲姊妹一样,纪颐溯见回程路上,李知茜虽是没怎么说话,但嘴角含笑,神情十分高兴,有时候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心事,还会轻笑出声,跟去时的不安完全不同,他便觉得,这番辛苦很值得。
车行至梨花巷口,这回贺福很自觉的拿了脚踏。
纪颐溯先下了车,接着是羊草,最后则是李知茜。
李知茜朝他一福,抬头一笑,「这几日若纪少爷有空,还请过来一趟,我见公子衣饰华贵,肯定不缺银子,那我便当一日游历先生,带纪少爷上昭然寺去礼佛求平安。」
纪颐溯在自己租的小院里思索着李知茜的邀约,去不去,还真为难。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以前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来,还真有点道理。
他想再见见李知茜,但也觉得玉砚说得对,如果她知道自己是谁,只怕是见都不想见。
原来在意一个人是这样啊……
他一个商人子弟,进入将军府吃饭时很自在,在公主府跟安宁驸马谈船运时很自在,想到即将到来的皇宫秋宴,也完全不紧张,但光是想象李知茜知道自己是谁时的反应,就觉得不太自在,有点紧张。
去,还是不去?
想着想着,等回过神来,已经让贺福去送了帖子。
李知茜回信很快,约他八月十二日,约莫辰正之时到他的城西小松宅处。
以前不想娶妻,是觉得良家女子大多呆板无趣,只会说是是是,好好好,要不然就是像李氏一样,为了权柄闹得后宅鸡飞狗跳,那他何必娶妻呢,要孩子再提大丫头上来就好,所以即使二十岁无正妻,他也不急,但现在却觉得,如果闲雅院有李知茜,应该会很有趣。
想迎进院子的人,居然是自己本来的娘子,要说出来,真是奇怪……
十二日很快就到,少爷要出门,下人自然不敢多问,就连玉砚都只在那日提了一下,后来也没再说起。
也差不多是辰正时分,张大娘进来说,外头有辆车子,说是来接少爷的。
就见张大娘后头一个丫头出来行了礼,便是那日叫做羊草的,「不知道纪少爷可出门了?」
纪颐溯点点头,依然是只带上贺福,贺勤。
外头的车子是一辆梨花黛帐的双头马车,车身颇大,坐上六七人都不成问题,前头一点的地方,停了一辆梨花青松帐子的马车,青松精致,但却是小上许多。
羊草笑着揭开黛帐,「纪少爷请。」
贺勤一下跳上车夫旁边的位置,纪颐溯跟贺福进了车子,车夫挥鞭,车子遂开始前进。
车行莫约半个时辰,这次不用羊草,贺福自己掀了帐子,纪颐溯出了马车,刚好看到羊草扶着李知茜下车。
湖绿衣裙,草青衣领,首饰只有头上一支白玉步摇,要说素也真素,但要说美,却也真美,一身深绿浅绿,更衬得肤如白雪。
李知茜对他福了一福,「纪少爷请。」
纪颐溯礼貌的点头,两人遂并肩走向竹林石梯。
昭然寺是百年古庙,竹林幽静,风中隐隐飘来线香味道,明明在半山中,石梯却不生苔,可见游人不少。
「我昨日跟齐姊姊见过面了。」李知茜的声音一听,就是很高兴的感觉,「齐姊姊过得挺好,真要谢谢纪少爷了。」
「你已经谢过了。」
李知茜抿嘴一笑,「听石揺馆的跑堂说,那日的异国酒还合纪少爷口味,下个月还会有海船运进一批,我给纪少爷送过去吧,当作这次的谢礼,不知道纪少爷馨州府上何处?等海船卸货,我便命人快马加鞭,这酒搭上蒸肥蟹,焖溪虾,是人间美味。」
「不用了,看在同乡分上,能力所及便帮一回而已,李姑娘不用挂怀。」
「公子仁心,那还请公子把大名告知于我,初一十五上昭然寺上香,好为公子祝祷,齐家其实对我有恩,找到齐姊姊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公子不收我的礼,总不能让我连恩人名字都不知道。」
纪颐溯掌家以来,也见过几次大风大浪,从没这样为难。
她这样笑语嫣然,但他怎么能说自己是谁啊,哥哥把她的闺中密友害成这样,他又把她害成这样……
「李姑娘,有件事情想请教。」不管怎么样,先把话题扯开再说。
「纪公子客气了,若我能力所及,自然知无不言。」
到底要请教什么啊……唔,有了,「李姑娘在京城几年了,可知安宁公主与安宁驸马,人品如何?」
「安宁驸马人品不错,就因为人品不错,所以成亲多年,也还没能靠着驸马头衔拿到什么实质好处,倒是安宁公主花费颇大,据说公主府一年支出至少要十万两银子。」
接下来,他就靠着同样的招数稳定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