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着龙纹的巨大花瓶应声碎了一地。
叮叮咚咚!
桌上大大小小的精致月光杯全被扫落在地。
“王后啊……”
砰砰砰!
跟着房间里的任何一样能摔能扔的无一幸免。
赛娜一双怒红的眼四处寻找还没被破坏的东西,视线最终停在那顶婚宴上带着的宝石头冠。
“王后,这万万不能扔啊!”一直不敢阻止赛娜的仆役发现了,忙不迭地跳出来,护着头冠,急忙叫道。
“让开!”赛娜头发散乱,气息微喘,但锐利的双眸迸出火光,直直的瞪着那顶头冠。
仆役把头冠紧紧揣在怀中,死命的摇头,“不行的!这是历任王后传下来的宝物,是南蛮之宝,要传承给下一任的王后啊!”
“给我让开!”处在气头上的赛娜哪听得进去?
那个女人……那个长得和前任女巫玄翠一摸一样的女人,她到底又为何出现?为何再度出现在王上面前迷惑他?
就连王上的亲信孟安蕊都被派去服侍她!在书房是他赶的不是那女人,而是她!
那她这个王后算什么?
赛娜大步的冲向仆役,眼看就要抢过头冠——“王后,请您息怒呀!”仆役大喊,护卫着头冠不放。”如果王后真的容不下巫女大人,那就想办法把巫女大人除掉吧!”
伸在半空中的双手停顿下来,赛娜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你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仆役赶忙否认,“咦?艾?不……不是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是说……”
“很好。”一直深藏在心底的欲望被准确的说了出来,仆役的话完全点醒她。
“嘎?”仆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赛娜收回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仆役松了口气,亦同时汗毛直竖。
王后现在的摸样看起来好可怕……
赛娜缓缓走回主位上,姿态优雅的端坐着,但脸上仍带着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是啊,她怎么一直没想到这个好办法呢?
水步摇对她而言,就是个凭空冒出来的眼中钉、肉中刺,在她好不容易赢得王上的注意,得到王后这个位子时,才发现自己在王上的心里可能什么也称不上,地位比那个女人还低,或许连一粒沙子也不如。
她要夺回王上的目光,想要夺回王上第一眼注视她的专注眼神!
没错,她决定该怎么做了。
赛娜两手交叠在胸前,眼底闪着阴冷的光芒。
“就找你说的做。”
“巫女大人,这个放在这里行吗?”
“不,放到后院去。”
“这个也是?”
“嗯……拿到这里来。”
天祭的灰云来来去去,怎么也不肯让太阳专美于前,但总算是雨势有渐歇的趋势。
“今日又是下雨。”孟安蕊看着灰蒙蒙的天际,想着雨季何时才会结束。
自从被王上派来服侍巫女大人之后,他开始会在雨中期待阳光偶尔的出现,或是祈求雨季早点过去。
“无所谓。”水步摇用力的刷着水缸,乘个空抬起头回以大大的笑容,“我已经快要习惯了,况且,你听——”
停下刷拭水缸的动作,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洒出圆滑的涟漪,不属于地上会有的天籁缓缓溢出红润的嘴儿。
瞬时间,万物皆停止动作,聆听这绝妙的好声音,细腻又强壮地富有生命力,和平的温暖人心。
这是孟安蕊第一次听见水步摇的歌声。
“我唱的很糟吗?”
歌声骤歇,将孟安蕊由幻境中拉了出来。
“咦?”她发出疑问的单音。
水步摇指了指她的眼睛。
伸手摸了摸,孟安蕊发现自己听着听着,竟不能克制地流下热烫的眼泪,连忙别过脸擦拭,整个人困窘了起来。
“仔细听的话,每一场雨都是不同的曲子喔。”水步摇抿唇一笑,放下刷子,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并没有拆穿她的不自在。
孟安蕊老是扳着一张脸不累,她看了都嫌累,所以现在这样,她反而觉得很好。
她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哭了,总觉得在巫女大人的歌声里,好像听见了很怀念温暖的感觉,然后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奴婢失态,请巫女大人原谅。”擦干了眼泪,孟安蕊忙赔罪。
水步摇选了一条手巾给她。”因为老天演奏的曲子,所以你会感动也是正常的。”
很少有人听了她的歌声不会感动的,会流泪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见到。
水步摇几句话就化解了孟安蕊的尴尬。
猛然一顿,孟安蕊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对她的好感无形中增加。
他也服侍过前任女巫,虽然第一次见到水步摇时,会惊讶她们的面容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可是时间一久便会发现,他们一个像水一个像火,是两个全然不痛的个体。
若要她说的话,现在,她会毫不考虑的说——眼前这个不是正统出身,不会祈福祝贺,却体贴温柔的怪女人,绝对不是玄翠大人的替身!
王上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坚持要把她当玄翠大人来对待?
他们明明一点都不像啊!
“帮我把这个水缸搬过去吧。”朝安蕊招招手,水步摇吃力的搬着沉重的水缸。
孟安蕊立刻上前帮忙。
水步摇是个说到做到的行动派。
打从巴图答应她栽种睡莲的当日,她便开始四处张罗种植睡莲所需要的用具,并换掉水缸里久未更换的污水,清洗水缸。
连洗了三日,她一句泪也没喊,坚持亲手刷洗每个水缸,以作为第一步。
“巫女大人为何不干脆换上新的水缸?”孟安蕊忍不住问。
毕竟这些大大小小的水缸可不少,一个一个清理不只费时更费工,她们常忙到夜深才歇下。
“在日夜楼里没有多余的东西。”水步摇板起脸学巴图的语气和神情说,停顿片刻才笑言:“这是巴图说过的,这些水缸自然没有丢掉的道理。”
两人又搬来另一个待洗的水缸,水步摇蹲在水缸前拿起刷子,又是一阵洗刷刷。
“那也可以帮忙找人洗。”孟安蕊下了评语。
“有啊!”他大声的说:“你不正是我的好帮手!”
孟安蕊愣愣得看着她,被信赖的感觉在心头蹿升着。
向来她都是把工作当成分内的事,尽力做到最好不求回报,但不得不承认,在巫女大人身边工作,却又一股暖暖的感觉,令她有些鼻酸。
“蒙巫女大人看得起,奴婢深感高兴。”孟安蕊的声音有些沙哑。
水步摇醒了醒鼻子,耸耸肩,绽出一抹笑。
“每日下雨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找些事来做咯。”
轻松愉快的语气伴随着她朗朗上口的曲子,虽然雨还是下着,但空气里的水汽引起的甜腻感渐消,只剩下闲适。
当下,孟安蕊在心里又替水步摇加了不少分。
“咳、咳。”
唐突的咳嗽吸引了水步摇和孟安蕊的目光。
小楼外站着三名仆役和婢女,眼神不断往楼里飘进来,略微局促不安地盯着她们。
“奴婢这就去赶走他们。”孟安蕊以为他们是来看好戏的,马上有了动作。
“慢着。”水步摇扬手制止她,朝外头的仆役婢女问:“有事?”
三人面面相靚,脸上除了犹豫还有不解,同时低语讨论。
水步摇这才注意到自己说的中原语,于是改口用了南蛮语又问了一次;经过一段时日,她已经能用南蛮语和人交谈。
那些下人的脸上出现松了口气的表情,其中一个人开口问:“小的是想……是想……不知道女巫大人需不需要帮忙?”
孟安蕊感到错愕。
许是因为玄翠被派来伺候水步摇都看在眼里,更不用说她没来之前情况有多严重。
是以现在有人询问需不需要帮忙,孟安蕊怎么可能不惊讶,不免怀疑他们不安好心。
“好啊!”孰料,水步摇二话不说的答应。
“巫女大人,您不再考虑看看?”孟安蕊在她耳旁低语。
“为何要考虑?你刚才不也说多找些人帮忙?”这会儿有人毛遂自荐,她有有话说了?水步摇搔搔头。
“但是……”水步摇仍然犹豫着。
见状,水步摇故意拔高嗓音让外头的下人们能听清楚,“不过是帮忙清理水缸而已,相信他们也晓得这日夜楼里的东西都很重要,要是不小心打破会受到多大的惩罚,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
“是的,小的绝对会小心,不会打坏水缸的!”带头出声的仆役说。
另外两个婢女连忙点头附和。
水步摇给了孟安蕊一记“你看吧”的眼神,接着道:“你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仆役连忙摇头,这才走进来帮忙搬水缸,两名婢女也跟了进来帮忙。
水步摇垂首,嘴角上扬的角度更加甜美。
“你们是新入宫的?”孟安蕊一帮整理着因为堆积水缸多年而生苔的墙角边问。
如果不是新人,怎么可能会不顾王上的怒气前来帮忙?
“不是的。”那名仆役摇摇头,指着另外两个婢女说:“小的以前是前任巫女玄翠大人的仆役,她们也是。”
“喔?”闻言,水步摇眼睛一亮,“所以你们知道关于玄翠的事咯?”
孟安蕊一惊,赶忙道:“巫女大人。这些水缸要不要换个地方放?”
“咦?为什么?不用啊。”水步摇摆摆手,没忘记自己原本想问的事情,“可以告诉我一些吗?关于巴图、玄翠和天海的过去。”
“呃,这个……”仆役也了解不该多说话,询问的眼频频向孟安蕊求助。
“巫女大人,都是陈年往事了,追究又有何意思?”孟安蕊垂首假装忙碌。
“既然都是陈年往事了,告诉我又有何关系?”水步摇反应也很快。
孟安蕊不说话了。
水步摇目光撇向其他人,仆役和婢女们立刻别过脸来,不敢迎上她探问实事的眼神。
嗯……看来不管事过境多久,玄翠在他们心中仍然是个不可说的秘密。
“好吧。”横竖她总会问到的——由巴普那里——所以不急。
想到这儿,水步摇不疾不徐地哼着其他人没听过的曲子。
风轻轻的吹拂而过,把天际的乌云都给带走,卷起一片光芒洒落,两桶那清脆悦耳的歌声,把人带进金碧辉煌却单纯的梦幻世界。
雨季的午后,来得突然的晴朗令所有人忍不住停下手边工作,看向那如同阳光般辉煌般耀眼的光源——阳光洒在她的四周围,红唇染上一层水光,她轻轻地吟唱着没有人听过,不属于中原也不在南蛮,却巧妙融合两边的特色,令人既陌生又熟悉的曲儿传送了好远。
每个人都为之动容,舍不得打断,也不像惊扰沉醉在音乐中的她。
已经有一次经验,率先回过神的孟安蕊拉拉其他人的袖子,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装作没事,继续工作。
知道太阳西下,满庭院的水缸终于清洗干净。
“接下来就是把睡莲移种到水缸里。”水步摇站直身子,卷起双袖的手捶捶僵硬的肩膀。
“可以找宫里的园艺师傅帮忙。”孟安蕊路出少见的微笑。
“我没中过睡莲,如果有什么地方出错,就有劳你们了。”水步摇把丑话说在前头。
“请巫女大人放心,小的们都曾跟在玄翠大人身边,对睡莲的种植方法很清楚。”
“太好了!”高兴的鼓掌,水步摇的眼里闪着灿烂的光彩。
再过不久,等到睡莲开花的时候,就能让巴图来看看。
这是特地为他中的!
夕阳下,她笑得好美。
鲜橘色的身影倒映在墨黑的瞳心里,闪耀着,几乎令他着迷得移不开眼。
水光粼粼,将她承托得仿佛出水芙蓉般,即便她现在挽着袖子,因为忙碌而显得凌乱的外表,可本身的气质仍是胜出其他人许多。
心跳,轻颤着。
仿佛心中一头蛰伏已久的野兽,就要冲破栅栏而出,难以控制。
心动了吗?
他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这一切是因问她长得像玄翠,还是因为她本身?
他更迷茫了。
娇软却精神十足的歌声传送的好远好远。
听着听着,他也有被感动的热泪盈眶的感觉。
她的歌声包含生命力,温暖柔和地抚慰了人心,令人充满了希望,怎么能不被感动?
原本想踏进日夜楼里的巴图,也不禁被她的笑声给传染,傻傻的站在外头,爬进去后会打扰这美好的一幕。
微皱的眉心渐渐松开。
她的笑声有一种魔力,能够轻易将快乐传染给别人,自从她出现以后,他开始懂得怎么笑。
是因为她,所以再次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