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惺忪睡眼,他才想起昨夜喝醉。走出卧房,袁雪桐正在做早餐,她笑脸灿烂,轻盈哼歌,颇有阴霾一扫而空的态势。
趁他梳洗期间,她早餐已经准备好,咖啡也煮好了,全摆在餐桌上等他。
何睿恒出来,利眸小心翼翼扫看她,只见她平静温婉,坐在椅子上慢慢咬吐司,喝咖啡。他面无表情,在对面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我已经不气了,我决定原谅你。」袁雪桐那双清澈黑眸又亮又美,静静望着他。
「喔。」何睿恒拿起叉子,低头吃起盘中奶油炒蛋,她顺手拿起桌上胡椒罐倒了一些黑胡椒粒在上面,然后把热腾腾的咖啡推给他。
「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低头瞄一眼受伤的那只手,轻声细语:「我不是故意弄受伤的,以后不会这样。」像给他保证。
何睿恒扬眼看她,目光温和梭巡她脸庞,她眼角弯弯展笑,左手顺了顺耳旁鬈翘的短发。
「我妈刚才打电话来,我下午要回家一趟,在巴黎买了一些东西要给她和我妹妹。」黑眸静谧,对上他的目光。「这里沙发不好睡,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要上班?」
他敛起深沉的目光,很快吃掉盘里的炒蛋和火腿片,喝着咖啡,慢条斯理问:「你怎么去你妈家?手受伤,不能开车,我看还是我送你去。」
「可以坐出租车。」她柔笑婉拒,站起身,把他吃完的空盘放回水槽。
「冰箱有苹果,要不要吃?要的话,可能得自己削皮。」
「想的话,我自己会动手。盘子搁着吧,我等一下再洗,不要把手弄湿了。」他叮嘱着。
她浅浅颔首,忽想起什么,回身靠在流理台说:「我的车还停在你家停车场,行李在后车厢里,等一下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拿吗?」
「我开车去帮你拿吧,你在家里待着。」吹起咖啡杯上缘的热气,何睿恒缓缓喝了一口。
后来,何睿恒开车去帮她拿行李,顺便上顶楼去多拿一些盥洗衣物,还有笔记型计算器。虽然听她嘴上说不气,人看起来也比较有精神,但他还是为她担心。
下午,何睿恒坚持开车送袁雪桐去俞美馨家里,让她独自上楼。
由于今天是假日,俞美馨和麦知伟都在,他们有养一只纯白色、一只棕色的博美狗,袁雪桐一来,两只狗兴奋地在屋里跑来跑去,跳上跳下,热闹不已。
袁雪桐把从巴黎买来的皮包、香精蜡烛和精油拿出来送给母亲,三人坐在客厅沙发闲聊,俞美馨泡了一壶红茶,拿出朋友去香港带回来的伴手礼饼干。
早先已在电话中听袁雪桐提起手受伤,俞美馨看了之后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医生帮你缝了几针?」
「七、八针吧,不严重。」
其实是二十多针,袁雪桐不敢据实以告,反而一直微笑。「以后会小心一点,真的不严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
「你麦叔叔晚上帮你安排一场饭局,刚在电话里跟你提过了,对象是他公司业务部的副理,我帮你预约美发店,把头发弄个造型,你看起来黑眼圈太深,记得用遮瑕膏盖一下,是不是刚回来,因为时差没睡好?」
「妈,下次吧。今天真的不太方便,手不舒服,这几天又没睡好。」袁雪桐讷讷尴尬,看向麦知伟,满脸歉意,浅浅笑着应答。
「那就改天吧,这事也不急。」麦知伟相当体谅。
「怎么这样?都约好了不是吗?一改再改,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俞美馨使眼色,轻拍麦知伟腿际,要他帮忙劝一下袁雪桐。
「雪桐手受伤,人不舒服,别硬强迫她去,改其它时间,黄副理不会介意。」麦知伟帅气笑了一下,露出眼角鱼尾纹,俞美馨的手仍旧搁在他腿际,他将手掌贴覆其上,两人非常亲密。
其中一只博美狗不停在俞美馨脚边缠绕,她弯腰单手抱起,轻放腿际,手指顺了顺牠的毛;而袁雪桐拿了一块饼干咬了一口,配红茶,俞美馨瞟她一眼,忽问:
「你最近和睿恒见面了吗?听说他要结婚了?日期订了吗?」
袁雪桐愣了愣,瞳底光芒略暗,徐缓扬眼瞅向母亲,清丽面容浮现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麦知伟忽轻拍俞美馨手背一下,说:「这事怎么问雪桐呢?他们不一定还有联络。」
「不是呀,我也是想提醒她一声,睿恒结婚的话,她是不是也该多关心自己,不要再耽误下去,再过两年就三十……」
她母亲话说得没错,他们彼此耽误了对方。这几天,袁雪桐渐渐想通,终究不能在一起,没有必要再耽误下去。
「妈,放心啦,我有考虑要结婚,也会想生孩子。」
「说得那么轻松,现在连个好对象都没有呢。」俞美馨唇角浅笑,揶揄她:「急着嫁人总要先有对象吧。」
袁雪桐俏皮吐舌,也笑了,耸耸肩,模样轻松。「所以,才请你们帮忙介绍。只是,今天真的不适合,右手没办法拿刀叉,也没办法用筷子。改天吧,等伤口愈合拆线,我再打电话给你。」
「也好。总是要给对方留下好印象。」俞美馨不免忧心。「你现在这样子有点僬悴,黑眼圈都跑出来,回去记得睡饱一点。」
后来,袁雪桐没久留。俞美馨拿了一些朋友送的食物给她带回去,和麦知伟送她到门口。她回眸道再见,有一刻,静静地凝视他们相互拥肩幸福的画面。
搭电梯下楼途中,袁雪桐凝思默想,何睿恒是不是不甘愿?是不是一直恨他父亲和她母亲?
袁雪桐从不怪他们。爱情相当独占,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为了成全自己的幸福,不顾他人的想法,伤害他人感情,老实说并不少见。更何况,她母亲的个性她很清楚,绝不会残忍伤害人。
然而,她也渐渐能理解何睿恒的心理,同情小时候没有父爱的那个小男孩;他母亲是他长久以来唯一的家人,也是他情感重要的支柱。他不是故意要伤害她,只是不想背叛自己的母亲。
他对她存有一份愧疚,这份愧疚也害了他。回想许亚蔓对他的评价,袁雪桐觉得不公平。他不是对女人冷血的男人,他无法接受其它女人的好意,只是因为他理想过高,情感压抑,对她,对母亲,两边都不想亏欠,所以到现在还是孤单一个人。
她不想这样;他们不能在一起,至少可以让对方自由。
袁雪桐走出大厦,夏日午后阳光晒得人心暖暖的,思绪浮浮沉沉,她没有马上拦出租车,反而打算散步一段路再回去。
迎向阳光,灼热的光线刺得她双眼微眯,忽然她看见何睿恒站在路边,无聊发愣。
「你怎么没回去?」她微感惊讶。
「我下午没事,所以想等等看。」瞄手表一眼,顺手拎过她提的东西。
「你没待很久。走吧,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本来想散步的。」她被他轻拽住手臂,往车里带,微微抗议着。
「那找个地方去逛一逛好了。」他建议,没等她继续抗议,推着她的背,要她坐进车里。
她回眸凝瞅他,正好有话想对他说,不再反对,也就顺服了。
在车里,两人商量着要去哪里闲逛。
袁雪桐右手不太方便拉安全带,何睿恒侧过身帮她拉安全带,并且扣上。调整长度的时候,她身躯紧靠着椅背,他修长手指碰触她手臂,不小心扫过她胸部,扣上的时候,还一直在腰侧附近摸来探去。
都不是故意的。袁雪桐闻到他的气味,屏息坐着,偷偷瞄他一眼。
「这里离师大很近,我们去校园逛一逛?」何睿恒建议。
「好。」瞟掠他英俊侧脸,她忽然很急着说:「我本来晚上要去相亲,但我妈说要给对方好印象,等我手伤拆线再说。我也看到麦叔叔了,他们感情一直很好,这对象还是他介绍的。这阵子,我会多去相亲,然后结婚。我想生一个小孩,两个也可以。」
他浓眉蹙起,双眸直视前方,专心开车,没回话。但她注意到他五官线条变冷硬,下颚也绷紧。她继续自顾自地说:
「睿恒,我心里已有打算,我们……就这样算了吧。我替我妈跟你道歉,你也没有欠我了。好不好?」
他黑眸锐利瞄她一眼,眸光有抹轻蔑的忧伤,唇角冷硬撇了撇,没回答。
她忽然簌簌掉下泪,别过脸很快以手背拭去,不再说下去,瞟着窗外阳光盛大的风景,深深叹息。
后来,他们到了目地的,下车之后,两人没有并肩走,反而一前一后,走得稀稀落落,避开夏日午后骄阳,在树荫下走了好一段路。
下车后,他们就没有讲话,只在散步回去的路上,他才开口问她:「晚上在附近随便吃点什么再回去?」
「好。」袁雪桐颔首。
他们没有上车,走路去附近的师大夜市,何睿恒对这里不熟,拿出手机刷开屏幕上网,心想她手伤,也不太适合拿餐具,遂问:「要不要吃披萨,这里有一间手工披萨,网络评价不错,去试试看?」
「好。」
一路上,何睿恒提议什么,她都一直说好。前两天她还很生气,不管说什么总要和他闹意见,现在忽然什么都好了。何睿恒唇角微扯,缓慢笑了。
她心地太善良,心太软了,这么好哄,才短短两天而已。
「笑什么?」她黑眸疑惑,瞟掠他。
「没事。」他笑了,笑意温暖,薄唇弯曲,弧度非常好看。
夏日傍晚,靠近晚餐时间,师大夜市附近人潮聚集愈来愈多。两人走到那间手工披萨餐厅门外,店内座位不多,已全满了。不想在店外干等,只好拿了号码牌,先去附近闲逛。
在这区,没办法像校园散步走得稀稀落落,人潮拥挤,怕走散,何睿恒轻搂她肩际,想起什么,忽说:
「我们回台北后好像从没约会过。」
回台北之后,他们感情很快就变质了。她曾经暗恨过台北这座城市,曾希望两人永远留在纽约,他们在那里生活太快乐。如果有机会,她希望他们还能再去纽约一趟,单独,只有他们两人。
袁雪桐一定是把心里的话讲出口了,因为,听到他问:「有机会的话怎样?」
「嗯?」袁雪桐回神,疑惑瞟他,黑眸清澈无辜。
「你刚说有机会的话……就停住了。」他好笑地斜睨她,提醒着。
「喔。」所以,她真的不小心轻声呢喃出口,眼眸烁动慧黠波光,她笑了笑。「没什么。」
不会有机会了,她不再存着有机会的奢望。
感觉这就是他们的最后。明天,他们各自曲折,各自生活。袁雪桐忽然伸出手搂他的腰,他怔了一下,后来也没特别反应。
就当这是他们在台北的最后约会吧,留一点美好回忆风干储存,待年老,再从记忆抽屉拿出来,细细品味——
她曾经深深爱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