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允乐忍不住先开了口,带着淡淡埋怨。
说些什么都好,她是如此想他,这种日夜煎熬的思念最是折磨人。他怎不问问她的近况、问她过得好不好、说他也挂念她……
风沧亦明白她的心思,但想起新皇的叮咛,他咬牙刻意忽略。“听说公王尚未答应与寒泉国太子的婚事。”
血色自小脸退尽,允乐眯细水眸,不敢置信地睇他,无法相信多日不见,他开口第一句话并非问候,而是问她和寒泉太子的婚事。
“皇上最近为国事操劳,夜不安枕,若公主迟迟不答应——”
“风沧亦,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吗?除此之外,你无话对我说吗?”允乐气恼打断他,眼眶不争气地又红了。
“臣只是希望公主以大局为重。”
“犯不着你一再提醒,那些我都懂,我问的是你!你的想法!”允乐跺足,泪盈子睫。“我自小在晋寮行宫孤伶伶生活,好不容易回宫,迎接我的却是得远嫁寒泉国的事实!这就是本公主的人生,谁真正在乎过我的感受?”
话到后来,允乐激动的掩面低泣,压抑许久的坚强终于崩溃。
真正惦记心版的关心……她要的东西如此简单,可是有谁真把她惦记心版上关心着?
允乐每滴泪都在控诉他的无情,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若非理智大叫着不可以,他此刻很可能会拉起她的手,抛开所有的束缚带她离开。
但他不能!
要允乐一辈子跟着他躲躲藏藏,吃苦受罪,他万万做不到。
“很多事……身不由己。”风沧亦涩涩出声。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这是继“以大局为重”后,她最痛恨听到的第二句话。
她的人生为什么不能由自己决定?
看着她的泪,风沧亦胸口好沉好沉,他明白再躲下去也没有意义,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两人的纠缠情丝依然无解。他不狠心,允乐不会死心,他必须逼自己这么敞。
残酷负心的罪名就由他一人背负吧!恨着他的允乐会比爱他的允乐快乐。
“嫁给寒泉太子没什么不好,寒泉太子性情温良敦厚,将来必定是个好皇帝,这儿没什么值得公主留恋的。”他发现要从嘴里说出这些话,比刮骨疗伤还痛苦。
“你就如此希望我嫁?没有一丁点不舍?”把话说白了,看他还能怎么装傻!
“臣对公主不曾有非分之想,臣……不曾爱过公主。”胸口一阵翻涌,彷彿一张口就会吐出血来,风沧亦狠下心做最后一击。
心凉了寒了,允乐感觉从背脊凉透。
“你说谎!你骗人!这不是你的心底话!”她不信,差点陷入疯狂。
“臣句句实言,没有欺骗公主的必要。”风沧亦用冰冷寡绝的嗓音道。
“如果你不爱我,为何又说身不由己?”允乐试着找出不合理的地方,抗拒他的话。
“其实公主心知肚明,无论公主愿不愿意,这场婚事是不会变了,这就是所谓身不由己。”他字字如冰。
泪珠像断线珍珠,大颗大颗从眼眶滚落,亲耳听见他不爱她的话,允乐捂着嘴咬紧唇,心痛欲死。
“风沧亦,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从今而后我不会再问了。”唇瓣咬破了,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允乐抬起泪眼汪汪的眸子睇他,声音空冷冷的。
“公主请说,臣知无不言。”
“当初你拚死保护我,又和我一起跳下山崖,究竟是为了我还是瑾南国?”这是她心中最后一个结,既然他不爱她,为何要陪她跳下悬崖?
好吧!她承认自己固执,事到如今仍非要一个答案不可,就算会伤得体无完肤,死心也要死得彻底。
“因为臣向皇上允诺过,会将公主毫发无恙的带回。”风沧亦毫不迟疑地答案,彻底粉碎允乐的希望。
一阵晕眩袭来,允乐摇摇欲坠,现在的她已不知该相信什么,或继续执着什么,没人爱她,没人真正在意她要的是什么!
就连他,也只是把她当成任务而已。
“就为了忠心?”
“只为了忠心。”风沧亦语气斩钉截铁。
“是吗?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允乐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唇边浮现凄恻的笑痕。
“多谢风大人提点,让我终于明白事实。请帮我转告皇兄,请他尽快决定婚期,越快越好。”
允乐漠然转身,不再多看他一银,雪白身影缓缓走出风沧亦的视线。
临走前,两行清泪自腮边滚落。
“呕~~”
就在允乐消失子风沧亦眼前的刹那,一股腥热冲上他喉间,他吐出一口鲜血,接着又一口,血珠洒落在雪地,形成令人心惊的图像。
切忌大喜大悲……
逼走允乐的同时,他也把自己逼到极限,激荡的情绪诱发脏腑的内伤,吐血不止。好不容易止住了血,风沧亦抹去唇边血渍,薄唇绽开苦涩的笑。
其实到头来,他已分不清谁逼谁多一些了。
允乐公主终于点头答应嫁给寒泉国太子,皇宫上上下下开始忙碌起来,要赶制嫁衣、准备陪嫁物品、挑选随侍宫女……
喜气洋洋的玉清宫和沉默的允乐形成嘲讽的对比,她冷眼看着来回忙碌的宫女们,脸上毫无表情。
“公主,用这块云锦织做嫁衣好吗?”小宫女捧着艳红绸缎布卷恭敬上前。
“都可。”眼皮子未撩一下,允乐摆摆手。
“是。”小宫女退下。
一旁的喜桃见状不禁眉心深锁,怀疑这样子的公主嫁到寒泉国会幸福吗?
“公主,请喝茶。”无声叹气,她送上茶。
半倚在贵妃杨上的允乐接过手,轻轻掀开碗盖。
“公主,这样好吗?”端着茶盘,喜桃不安地问。
“什么事情好吗?”
“嫁给寒泉太子的事,您这样……”
“哪儿不好?和寒泉国同盟,可以一举击垮黑骥国,我想不出哪儿不好。”敛下美睫,允乐轻轻截去她的话。
如果真觉得好,一开始也不会百般抗拒了。
“您真放得下?”
“没啥好放不下的,话说回来……”允乐清冷眸光睇她,轻声反问。“有我拒绝的余地吗?”
答案,当然没有。
允乐表情淡、语气更淡,看似不在乎的表面下心如死灰。
喜桃还有话说,不料一道银芒从窗外破空而至,若非喜桃眼明手快地推开允乐,恐怕允乐已受伤。
“来人啊!有刺客!”
晋寮行宫的噩梦再次重演,喜桃拉起允乐往内宫跑,一时之间宫女乱成一团,尖叫声四起。
喜桃被某位慌乱的小宫女撞倒了,差点跟着踉跄跌倒的允乐才稳住身子,蒙面刺客手中的犀锐刀锋已追随而王。
看着那抹锋锐,允乐蹙了秀眉,竟没有要躲的意思。
“公主!”喜桃惊骇叫嚷。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刀锋就要抵上允乐的颈子,一道激射而来的银光打偏大刀,毫发之差只削落几络青丝。
“风大人,快救公主!”看清来人是谁,喜桃赶忙大喊。
风沧亦一手将允乐护到身后,一手和蒙面刺客过招。
“苍狼,居然又是你!”蒙面刺客惊讶地瞠大眼,像无法置信。“难怪所有人都没有你的消息,原来你躲在……”
“许迅,知道这个事实的人都该死。”听见对方正确无误叫出自己的名字,风沧亦同时猜出对方身分,手中长剑凌厉地朝他攻击,逼得他节节败退。“你不该自投罗网,我正愁找不到你。”他杀手身分必须保密,不然有损圣上威信,这回许迅无论如何都得灭口。
许迅咬紧牙,一而再再而三被破坏好事,他恨恨不甘的说:“苍狼,你真以为我怕你?”
“你不用怕我,因为你已注定要到阎王面前报到了。”这些日子积压的不满与怒气刚好找到宣泄的出口。
电光石火间,两大高手已过数十招,只见风沧亦一剑在许迅腰腹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后者也不甘示弱地划开他胸前的衣襟。
锵一声,有抹红影飞落允乐脚边,她直觉拾起,脸色倏变。
“来人啊!刺客在这里!快将他围起来!”
宫廷侍卫姗姗来迟,大批人马迅速将许迅重重包围,许迅眼看情势不利,再战下去绝对讨不了便宜,身子一翻跃出窗外。
风沧亦急追在后。
“追!”宫廷侍卫长一挥手,大批人马跟着冲出玉清宫。
“公主,您没事吧?”喜桃连忙冲至允乐身边,检查她是否受伤。
“……”允乐没说话,只是望着掌中月牙珊瑚坠,小手微微颤抖。
“大哥哥,这个送你。”她解下颈上的月牙珊瑚坠。“你不能来,这样我长大后才能用月牙珊瑚坠找到你呀……”
儿时回忆如排山倒海涌回脑海里,记忆中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允乐倏然握紧珊瑚坠,冰冷坚硬的尖角扎进掌心,刺痛她的心。
这只月牙珊瑚坠是母后赐给她的,在十多年前的某个春天,她给了桃花树下的少年,居然在风沧亦身上。
原点……她终于明白他口中的原点是什么,不在晋寮行宫、不在漫天血雨的那一天……
他们的原点,在下着花瓣雨的桃花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