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每天早晨还是给她morningcall,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只是形式,那就不用了……她很想这么说。
可是,她又舍不得这么说,因为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仅剩的联系。
她已经爱上他了,爱情会令人卑微,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对自己无能为力。
依照合约内容,他们应该要结束了,再继续下去,痛苦的是她。
可是,她下不了这个决心,她还无法接受康伟业永远从她生命中消失这件事。
至少,要给她时间,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慢慢习惯。
第八天,他打电话给她,说想和她谈一谈。
他先接她去吃晚餐,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他聊他的工作,关心她相亲的进度,还说他妈妈经常问起她,希望她能赶快到他家玩。
但似乎又有点不同……
他们之间多了隔阂,每当话题即将跨越某条无形的界线时,他们会很打默切、地将它拉回来。
而那条界线,是戴媛元。
吃完晚饭,康伟业送她回来,在小区公园外停了车。
「可以跟你聊一聊吗?」康伟业道。
于是他们到了小区的喷水池边,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
「媛元,是我们公司一位董事的女儿,早年我爸爸和几位朋友一起创业,媛元就是其中一位伯伯的女儿。」康伟业开口。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还有我堂哥。媛元比我大一岁,我们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念同一所学校,就是那种给有钱人念的贵族私立学校,直到高中毕业。媛元长得漂亮,功课也好,还擅长钢琴和小提琴,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追她的男生一大堆……」
「也包括你。」她道。
康伟业摇了摇头。「我没有对她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或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我们的互动非常自然,就像兄弟姊妹一样……」
「可是又不是兄弟姊妹。」她接口。
「对。」康伟业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对她有好感,虽然我曾经用开玩笑的口吻跟她说过她是我的初恋,可是她似乎不放在心上。她喜欢的是我堂哥,国中一毕业他们就在一起了。」
「你一定很伤心。」
「一开始总是不能接受,尤其不管在学校或家里,还是会常常碰到她,那时候就会觉得很难过,怕被家人发现,所以都装作没事的样子;为了不再钻牛角尖,我也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总是维持不了多久……」
「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对。」康伟业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有可能是这个原因,虽然很多时候会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但就是无法自拔地『执迷不悟』,到后来她就成了你最憧憬的爱情。」
「对。」康伟业再次点头。
「所以后来不交女朋友,也总是搞砸相亲。」
「对。」康伟业又点头,「乐安你说的全都对。」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问。
康伟业一怔。「因为我以为你想知道,为了那天跟你说的那些话,我这几天一直耿耿于怀。」
「只因为这样?」
「还有因为关心与友谊,你是我惟一可以分享这件事的朋友。」
「OK,谢谢你的信任。」她淡淡地笑了笑,「那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康伟业认真地看着她。
「是以朋友的角度,还是以合伙人的角度?」
「朋友。」
「好。」她点点头,「我的建议就是——」她朝他一笑,「去追她。」
其实她想说的是:忘记她吧!我会好好爱你,会好好珍惜你……可是她说不出口。他需要的,从来就不是她。
「什么?!」康伟业无法置信。
「她不是和你堂哥离婚了?」
「你怎么知道?」
「不是你表弟柯宇翰说的吗?」她俏皮一笑,「我会读唇语。」
康伟业脸上有着复杂的表情。「你真的希望我去追她?」
她以笑脸面对他。「没试过,你心中永远有缺憾,永远有她的影子。」
一个让他牵挂了这么多年的女人,为了她,他不结婚、不恋爱,还盲目地崇拜着他的堂哥,只因为他的堂哥得到了那个女人。跟这样的女人相比,她微不足道。
「不行。」康伟业停了好一会儿,摇头。「我们家族不会允许这种事,她曾经是我堂哥的老婆,我就不能跟她有牵扯。」
「那只会让你心中的缺憾越来越深,一切的外力都不能阻挡爱情,只能催化爱情。」他刚刚的犹豫让她的心往下沉。原来,原来他也想过是吗?
「也许有办法可以填补缺憾……」康伟业看着她,非常认真地道:「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我爱的女人——」
「你有爱人的能力吗?」她打断他,不给他退路,也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不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身,是她仅剩的一点自尊。
「我没有爱人的能力吗?」他错愕。
「你一直活在前一段感情中。」她无视他受伤的眼神,赤裸裸地摊开真相。
康伟业沉默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要如何与乐安说这件事。当初与她签约,或许是情势所逼,但不可否认的,他对她也有着好奇,好奇她所说的「执迷不悟」,好奇她的直率,好奇她知道他是同性恋后的与众不同反应,所以他向她提出合约的建议,想与她谈一场不谈感情的恋爱。而且他相信以她的实际和对他的不感兴趣,在合约结束后,她也不会纠缠他。
事实证明,他看对了她,可是看错了自己。
好奇是关注的开始,关注就会用情。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件事,就注定要有今天的结果。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意见。」他觉得好挫折,一切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如果你已经作出决定,我们以后就不要常常见面了。」他落寞的神情又动摇了她的决心,但她不许自己软弱。
「以后我连电话都不能打给你了吗?」他眼中流露强烈的不舍。
「我说过,这是你的权利。」她知道他的戒断症状又发作了,可是她没办法再陪他走下去,因为她已经陷得够深了。「我是为你着想,我不想让戴小姐误会。你要追求她,自然应该全力投入。而且,」她绽开特别大的笑容,夸张地欢喜:「你们越快有好结果,我才能越快拿到你的一千万。」
听到「一千万」,康伟业清醒过来。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合约关系,是他在不知不觉间跨越了那条线。
「好,我知道了。」他站起来,点了点头。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
面对想要报复前男友的女客户,陈乐安心不在焉地播放着这句话。
女客户即将形成海啸的情绪瞬间转成了小浪,点了点头。「这种无情无义、喜新厌旧的男人,是全天下女人的公敌。」
「你怎么知道他『无情无义』?他本来就对你没有情义。」陈乐安不知不觉代入自己的故事。
女客户露出惊讶的表情。只听陈乐安又道:「喜新厌旧也不一定是真的,也许他们本来就旧情绵绵,也许她一直都是他心中的女神。」
女客户的激动指数又开始攀升。「那我们的感情算什么?!全是狗屁吗?!」
「也许连狗屁都不如,只是各取所需。」陈乐安自顾自地陈述自己的心得:「你要钱,他有钱,所以一拍即合。」
「我要钱?我们一向都是各付各的,我请他的次数比他请我的次数还多!」
「这样是对的。」陈乐安无意识地点头,「建立在金钱上的关系就是这样,银货两讫就不拖不欠,何况他对你已经仁至义尽,是你自己太贪心,不只要他的钱,还想要他的人……」
「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女客户又激动起来,「我发现你根本没有听懂我的故事,那个男人不只劈腿还负心,我好恨……」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陈乐安脑中惟一还灵光的只剩情绪侦测器,当危机逼近时能自动感应播放这句话发挥防护作用,女客户的激动指数果然又下降一点,只是这次下降的幅度比上次小了点。
「不过,『恨』只会毁灭一切,『爱』才能让世界祥和。」陈乐安继续自我辅导,「你既然爱他,就要祝福他,不嫉妒,不张狂,不求自己的益处……」
「小姐,我想听这些话会去教堂,不需要来你们公司!」女客户的情绪又开始推高,汹涌成大波浪。
「其实所有的不平、怨恨都是你在庸人自扰,一直这样钻牛角尖,只会毁了你自己的人生。」陈乐安像梦呓:「他已经有了新的开始,你也应该从这段关系中抽离出来,重新展开新生活……」
「我不要!」女客户大喊,「在他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之前,在他没有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之前,我绝不停止!」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陈乐安重新启动自我保护机制,「不过……」
晤谈室外,隔着单面镜,文昭昭悲惨地看着曲怀默。小安这几天已经得罪了三个客户。
他真后悔,当初就不该答应让小安到分分合合部帮忙——
两个礼拜前,陈乐安说她闲到发慌,问他她是否可以再到分分合合部接案子,他欣然同意。
当初将她跟刘婷婷对调,只是一种策略上的安排,事实上他对刘婷婷一点信心也没有。果然,这一个多月,刘婷婷以她的表现彻底证明了她除了膨风和内耗之外别无专长,让他苦不堪言。偏偏刘婷婷又缺乏自知之明和自省能力,等于毫无进步空间,但碍于新职任期不满半年不能再调的内规,文昭昭只能眼泪往肚里流。
所以当陈乐安提到想回来帮忙时,他忙不迭地同意。陈乐安自己不知道,她有一种正面的能量,能让别人快乐,虽然有时直率到有点白目,也因此搞砸case而挨了他不少骂,但其实在心理上,他一直都挺欣赏她的。
本来她刚回来的头几天确实表现得很好,令他满意,却在一夕之间变了调,逐日荒腔走板,让他冷汗捏不完……
身旁的曲怀默一言不发,两眼紧盯着晤谈室中的一举一动。
「你懂个屁!」
一看见女客户手伸向放在桌上的果汁,曲怀默立刻打开晤谈室的门,冲了进去——
「这个男人真是丧心病狂、猪狗不如,人人得而诛之!」曲怀默一脸的咬牙切齿,「不把他大卸八块、凌虐至死,对不起全天下女性!」
女客户当场愣住,忘了拿果汁。「你是?」
「小姐您好,我是『缘婚姻顾问公司』的员工,目前任职部长。」曲怀默拿出名片,露出电力十足的笑容,「您可以叫我阿默。」
女客户看着曲怀默的灿笑,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闪耀,亮得睁不开眼睛,呆呆地接过名片。曲怀默趁机对陈乐安使眼色,「老板找你。」
陈乐安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又闯祸了,惭愧地向文昭昭报到……
「陈乐安,你自己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办公室里,文昭昭一脸无奈。
「老板,对不起,」陈乐安嗫嚅:「我最近状况不好。」
「是为了康伟业吗?」
「不是,」陈乐安立刻否认,「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安,我提醒过你,爱情游戏的胜败结果难以预料。」文昭昭不禁自责,当初让小安去接这个case,或许是他错了。
「我没输啊!康伟业现在在努力中,你的三百万、我的七百万指日可待。」陈乐安嘴硬。
「拿了七百万,你就开心了吗?」文昭昭缓缓摇头,「拿了三百万,我不会开心。」
「那你还想要多少?」陈乐安假装不懂他的关心。
「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文昭昭直指核心,「你放不下。」
「钱还没入袋就说放不下,老板你会不会太急了?」陈乐安嘻嘻一笑,随即作出烦恼表情,「对喔!他连约会该付的钱都还没付给我,他如果跳票,我们一起去他公司拉布条抗议。」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喜欢他?」文昭昭不让她回避问题。
他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他多年处理男女关系的经验,他可以笃定地说康伟业对陈乐安有意思,不然不用大费周章与她签约,直接用钱堵住她的嘴就可以;而且在陈乐安避不见面时,他开出完全不符合比例原则的条件只求与她再见一面,也充分说明这份好感已经升级;而陈乐安躲康伟业像躲瘟疫,又说不出个具体的原因,理由当然也是她喜欢上他了。
这两个人既然彼此有意,他理所当然地要推他们一把。作媒,本来就是他们公司的专业啊。
所以即使被陈乐安认为是个无良老板,他一样心安理得地进行他的送作堆计划,心想陈乐安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可是,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