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空间里,横七竖八躺了四、五具道士的尸体,那景象跟他们离去时一模一样,可见那些狱卒根本没有巡视这些牢房。
还亏这是天牢呢!但其管理之松懈,真令人匪夷所思。
文若兰见此情景,也不知该庆幸自己运气好,还是为神佑国越来越荒废的吏政感到悲哀?
武梅渲先放下他,准备搬动那些尸体,清块干净点的地方,让他躺得舒服些。
文若兰急喊一声:“别动!”
“啊?”她吓一跳,赶紧放下手中的尸体。“你叫什么?这里乱七八糟的,我帮你整理一下,让你舒服些,不好吗?”
“你这一整理,不等于告诉人家这里发生过事故,这些道士的死亡另有其因,到时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倒霉了,不如维持原样,让我和他们‘死’成一堆,反而能堵住悠悠众口。”
她摇头叹笑。他那颗七窍玲珑心啊!真是有够厉害。
“好吧,都照你说的做。”她扶着他走进牢房,正要让他坐下。
文若兰突然说道:“把我铐起来吧!”
“什么?”她怀疑他是不是想虐待自己。
“你不铐住我,我如何撇清自己没杀人!”
也对,他若是动弹不得,“死”在刑台上,确实不可能杀人。
不过……她看着他一身血污……血污……等一下,她救他出去近两个时辰,居然没想到为他治疗一下伤口。
老天爷!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迷糊了?她虽生性冲动,却从不犯浑的,直到遇见他,她感觉自己一点一点地改变了,变得莽撞、茫然、常常心不在焉,为了他,她甚至敢劫天牢,完全不管这会不会给自家带来麻烦。
他对她而言太重要了,重要到只要他能健康平安地活着,她愿意付出一切。
这感觉有点可怕,但不晓得为什么,她的心却很甜、很甜。
武梅渲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堆金创药,准备为他治伤。
那些鞭打、炮烙的伤若不妥善处理,容易发炎、生脓,甚至致死。
“等一下。”文若兰看她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走过来,赶紧制止她。“这伤若经过治疗,谁肯信我是无辜的?”
“可万一你……”
“放心吧!我撑得住的。”他用力挺起胸膛,表现自己没事,虽然疼得眼角直抽,但只要能安她的心,他怎样都无所谓。
但武梅渲是什么人?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久了,别的事情她不敢说自己很厉害,可观人伤势,绝对是一瞧一个准。
文若兰的外表也许很强悍,但他额上那层薄薄的冷汗却泄漏了底细。
他现在的状况肯定不好,又不能治疗,那么……她搜索枯肠,想着要怎么更有把握地保住他的小命。
她留在天牢,暗中保护他?
不行,白云老牛鼻子死了这么多徒子徒孙,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他在这里整不到文若兰,难保不会对文父下手,而她又无分身之能,如何兼顾两边?
她势必要回去看着文知堂,否则他出事,文若兰就算侥幸得生,也会抱憾终身。
她绝不想他伤心难过,所以她要将文知堂照顾得好好的,待文若兰平安脱得大险,还他一个健康平安的父亲。
可她一走,万一御医或狱卒中的某些人受到白云的收买威胁,让他们明着救文若兰,暗地里想办法害死他呢?
这机率虽小,也不是没可能,她不能冒这种险。
怎么办?鱼与熊掌,她两样都要,那么……想了好久,她终于作决定。
她慢慢地解开衣襟,露出半片白皙肌肤。
文若兰看得眼珠差点掉出来。男人啊,明明伤得半死,但看见心爱女人的身子,欲望依旧烧得轰轰烈烈。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会在此时此刻轻解罗衫,天时、地利、人和都缺啊!
但他并未阻止她,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面对心爱的女人,他要还能坐怀不乱,除非变太监了。
所以他等着她解完一颗绊扣,再解下一颗,然后再一颗,接着……咦?没了?为什么不继续解下去?
他心里遗憾,错过这回,不知几时才能有如此旖旎氛围,让他有机会更亲近她。
“梅渲,你……我……”好难得,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文若兰也有对女人手足无措的时候。
“什么事?”她没注意到他眼中热切燃烧的欲望,只是从单衣底层拉出一条金链子,用力一扯,金炼断成两截,她把金炼下的圆形坠饰送到他手中。
“这是……”定情信物吗?那他要回她什么?他搜索枯肠,想着此刻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与她互换,约定终身。
“大还丹。”她解释道:“我爹曾救过少林方丈一命,当时少林有意传爹易筋经,助爹爹功力更上层楼。但爹拒绝了,却以此恩向少林求取两枚大还丹,一枚给了我奶奶,一枚给了我。这是天下最好的救命灵丹,一旦有一口气在,及时服下丹药,虽不能立时痊愈,可只要事后细心调养,必能恢复如初。现在我将它送给你,记住了,若遇意外,就捏碎外头这层玉膜,将大还丹吞下去,等我前来救你。”
“这……岂不是有了它,等于多出一条命?”如此珍贵的礼物,他如何受得起?
“可以这么说。”她颔首。
“不行,它太宝贵了,我不能收。”
“丹药再神奇,只有在需要用到它时方显珍贵,否则也是死物一枚。这枚大还丹跟着我七、八年了,全然派不上用场,它若有灵,想必也会遗憾,不如送予你,以备不时之需,若事情真出了岔子,它能救你一命,也不枉少林众僧耗费四十九年时光,才能炼出这样一炉九十九粒的大还丹。”
四十九年才能炼出九十九粒救命灵丹!这堪称天下奇珍,她却毫不犹豫将它送予他,文若兰说不出心头的感动,但是微微发热的眼眶却泄出了心底的激动。
此恩此情,他怕是终此一生都无法报偿了。
“梅渲,我……”他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偿还此情的千万分之一呢?
“别啰嗦了,正事要紧。”她说着,同时问他,要不要替他戴上手铐脚镣了?
“好吧,先办正事。”他低下头,不让她看见眼底的激动,同时在心里发誓,此生此世,必不负她这份真情厚谊。
文若兰让武梅渲替他戴上刑具,并请她助他进行假死之策。
她还是那一招,点血截脉,但这回她只用了三分力,既让他看起来和那群臭道士一样,死于血脉无法流通,却又保证他性命无虞。
文若兰咚一声,倒在地上,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可神智还是清醒的。
武梅渲附在他耳畔说:“我这回只用了三分力,顶多两个时辰,你的血脉又会开始流动,届时,你便可以行动自如了。”
文若兰勉力睁开一只眼睛,眨了下,像在对她道谢。
她不知怎地,一滴泪就滑下来了。想到文家数代为国尽忠,却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怎能不悲?再想到此事过后,他俩缘分将尽,又如何不伤?
看他身上伤痕,一道道、一条条,胸口一大块都被烙成焦黑色了,她又岂能不心痛?
情不自禁,她伸手抚上他沾满尘灰、狼狈的俊颜,还记得初见时,他是如何风采翩翩,而今却……
倘使一片丹心是这样的结果,她想,忠心一定是错的,尤其是对一个愚昧昏庸又残忍奸诈的帝王尽忠,更是大错特错。
希望此事过后,他真能如自己所言,退出朝堂,过另一番逍遥自在的日子。
而她……她的思念会陪着他一起的,直到天涯海角、直到海枯石烂——
文若兰虽已没力气再睁眼,看不见她的泪,但他仍有知觉,所以当她的手摸上来时,他恍如受到雷击,骨头都酥软了。
他感觉到她指尖的温热,以及其中含带的满满浓情。
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却不是那么有信心,她对他的感情也是同等。
可透过这小小的接触,他明白了她的真心,那是一片的赤诚和爱意。
他兴奋得真想跳起来抱住她,大声欢呼,可惜他现在动不了……可恨啊!为何他动不了?平白错过了这样一番互诉衷情的时机。
再有下回……再有下回,哪怕要用命来搏,他也绝不放过如此良机。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就算要不择手段,用拐的、用骗的,他这辈子就是娶定她了。
武梅渲,也许是全世界唯一能与他这般相处的姑娘。像她这么傻,认识没多久,就把唯一的保命灵药送他的真情女子,错过了她,他将后悔终生。她是生平第一个在他心里烙下身影的姑娘,他一定要把握住她,紧紧捉住这段天赐良缘。
老天,他喜欢她,他真的好喜欢她。
可惜他现下不能言语,但已在心里呼唤了无数遍。
武梅渲,我喜欢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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