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非常俊秀的男子,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无一不完美,但正因为太完美了,反而予人一股违和感,彷佛他整张脸不是天生的,而是最精巧的画工描绘上去的。
这实在诡异,偏偏他的好奇心又很强,忍不住伸手往对方脸上摸了两下。
骑马紧追在后的武梅渲一看,差点从马背上跌下去。有没搞错?那个采花贼男女通杀耶——不对,是那个被绑架的男人太奇怪,值此时刻,他不担心自己小命安危,还有兴趣吃采花贼豆腐,真是……除了“佩服”二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文若兰的手一伸,抱住他的人眼睛便瞪大了,一副准备吃人的模样,可当他的眼神与文若兰的对上,杀意却如冰雪见阳、逐渐消失。
真是见鬼了!这人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法术?怎地让人一瞧,就浑身不对劲了?采花贼心里想着。
突然,文若兰展颜一笑。他就说嘛,正常人哪可能长得如此完美?果然让他发现机关所在。
他伸手往采花贼耳后一撕,整张人皮面具落入掌中,而采花贼的脸——
“恶!”文若兰差点吐出来。怎么有人长得如此恐怖?在那满脸暗疮、烂痘的遮掩下,除了神,身为凡人的文若兰是看不清他的长相的。
采花贼发现真面目曝了光,惊慌失措得像个不小心被见着身子的小姑娘。
他劈手就要去抢文若兰掌中的面具,谁知一转头,让文若兰更是看清那一脸烂痘,其中好些都冒着黄黄脓水。
文若兰胃里一阵翻涌,立马扔了面具,右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起来。
真恨自己手贱,没事去揭这玩意儿干么?
“混账!”眼见杰作被丢,采花贼发出一记怒吼,扬手就想打下去。
文若兰注意一下四周,嗯,这里离猎场够远,不会有金枝玉叶、名门闺秀对他纠缠不清,算是个安全地方了。
他也不再客气,骈指点向采花贼腰间麻穴。
采花贼本来运转如意的内力瞬间一窒,整个人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被他捉在怀里的文若兰也无法幸免,跟着坠落地面。
不过文若兰比较贼,趁对方没注意,化被动为主动,在采花贼胸膛拍了一掌,借力让自己的落势变得如羽毛般轻盈。
至于倒霉的采花贼,当文若兰落地的时候,还故意在他身上踩了两脚,以报被惊吓之仇。
他并不在乎采花贼绑架他——没人带他离开母狼穴,他还不被烦死?不过采花贼长这模样,不好好看大夫把自己治好,就随便出门吓人,就是他的不对了,活该受教训。他完全没想对方可是戴了面具,若非他手贱,怎会受惊?
他作势在地上滚了两圈,其实是做了两个小空翻,离采花贼远远的,才落在一片看起来还算柔软青翠的草地上。
文若兰不贪图享受,但能过得更好,为何要吃苦?所以他很讲究一些能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的细节。
这时,武梅渲已然赶到,见采花贼抱着胸膛在地上频频抽气。
她没看见文若兰打采花贼,但他一些小动作诸如假装跌倒,实则翻越到干净草皮才坠地的行为,她却是发现了。
而采花贼现下的情况,看来这家伙衰云罩顶,连绑架人质来威胁她,都会选中一个黑心货,活该今天要挨一顿揍。
“一个月前,姑奶奶就说过,你不要仗着南宫老虔婆帮亲不帮理的个性就为所欲为,视律法如无物。的确,你南宫家势大,姑奶奶不能随便杀你,却可以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我算算,从那之后,咱们偶遇了……嗯,八回吧?你怎么就不跑远一点呢?非要撞到姑奶奶眼前,这不打你,人家还当我说话不算话,所以……”不废话,开揍,直揍到他娘都认不出他为止。
她拍拍手,轻抹一下根本没出半滴汗珠的额,语重心长地对采花贼道:“小子,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尤其你还易容去骗人家大姑娘小媳妇,或诱拐或霸王硬上弓,弄得其中三位小姐不甘名节被污,跳井身亡。你说,像你这样的人,不死还留在世上做啥?浪费米粮嘛!不过姑奶奶心慈手软,见不得血腥,因此……你继续跑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啊!否则我照样见一次打一回,听清楚没?滚——”最后一个字如雷般在采花贼耳边炸开,吓得他浑身一机伶,连滚带爬逃出半里远后,又体力不支,跌倒在地。
没办法,文若兰给他的那记暗伤,加上武梅渲力能开碑的重拳,打得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他要还能跑得快,才叫见鬼了。
他只能慢慢爬动着,心里恨极了武梅渲,为何不干脆杀死他了事?要这样苦苦折磨他?
“鬼面罗刹……你给我等着,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唉哟……”他已经看出武梅渲不是好心饶他不死,是故意放过他,好一次次找机会揍他。
可惜他技不如人,只能吃亏。不过没关系,只要能回南宫家,找到老祖宗,武梅渲的死期就到了!
只是……他要回得去才行啊!
而武梅渲可能给他回去告黑状的机会吗?除非她突然撞坏脑袋变白痴了,否则他准备做一辈子的人肉沙包吧!
不理采花贼在那边诅咒兼哀嚎,武梅渲走向文若兰,看他还坐在草地上发呆,二话不说一脚踢过去。
“别装了,凭你的身手,会被那种三流小贼吓到,骗谁啊?”
但这回文若兰是真没发现她,他的心神全被她身后那匹马吸引过去了,以至于被踢得在地上滚了两圈。
幸好她没用力,否则下场绝不会比采花贼好到哪儿去。
“啧!还装?”武梅渲最讨厌装腔作势骗姑娘的男人了,这回她一掌挥去,却是用了真气。
“你谋杀啊!”文若兰举拳相迎,拳掌在半空中相撞,爆出一记剧烈轰响,四散的劲气将两人各自逼退了好几大步。
“凭你的功夫,要谋杀你……”武梅渲上下打量他,真看不出来这外貌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样的男人,一手纯阳真气却十分精实。“若没有一份周全计划或者我铁枪在手,想杀你……有点难。” 疯婆子!他招她、惹她了吗?才见面就想杀他,有病啊?
文若兰讨厌女人就是这样,完全不讲道理、做事没理智、只凭情绪,总要人家哄着、宠着,否则就要死要活的。
拜托,她们以为自己是谁?玉皇大帝?抱歉,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读圣贤书,真不信那所谓的漫天神佛,哪怕神仙降临,真招惹了他,他一样敢挥拳相对。
他讨厌无理的女人,但也不想欺负女人,所以他拍拍屁股站起来,理都不理她,转身就走。
“喂!”武梅渲却喊住了他。“等一下,我记得你跟那伙人是一起的,帮我把马牵回去,顺便向马主道声谢。”今天没这马,她绝对揍不到那该挨千刀的采花贼。
她没想到,那小贼武功虽差,轻功却好,又擅易容,才一时被骗了过去,差点让他逃掉。那时,她就成为纵容罪犯的恶人了。
所以对于借马给她的人……现在想想,她真记不起那人生得是圆是扁、是老或少?反正……就是个人嘛!
要让她自己回去还马,她一定找不到正主,干脆委托这位假书生,省得麻烦。
闻言,文若兰一脸惊诧地回过身来。他终于记起自己方才为什么发呆了,因为他看见了这匹马,它……
“姑娘,你知不知道这匹马原先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她连那人长啥模样都忘了,谁晓得他是何方神圣?“不过那人心肠应该不错,我说借马,他一点反抗也没有,就直接将马借给我了。”
这怎么可能?就算圣上无力反抗,但那些禁军护卫呢?他们就眼睁睁看着皇上的马被“借”走?
至于她说的马主人不错,自愿借马给她……狗屁!皇上的脾气若好,就不是皇上了。
今圣年轻时是出名的喜怒无常,老了问题更严重,如今追求长生,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十个时辰在修道,希望早日修得不老身,永坐龙位。
但文若兰看皇上成天拿国师炼的仙丹当饭吃,倒觉得皇上羽化的机会应该比长生更高一些。
“我告诉你,这马名为龙驹,是皇上的爱马。”
“喔。”
“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闯进去的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武梅渲觉得这假书生虽然一肚子坏水,却还是跟一般书生一样,又酸又腐。“我第一次去那里、第一次向人借马,怎会知道恁多东西?”
“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跑进去了,你……”文若兰快疯了。“我告诉你,从今天起共三日是神佑国自立国起便订定的围猎日,所以你闯进去的地方叫皇家猎场,早在半年前就戒严了,围猎期间更有数百御林军和禁军守卫,你怎么可能进得去,还能抢走皇上的马?”
她想了一下。“抱歉,我没看到你说的什么军,一个也没有。”
“不可能!”他不相信神佑国的军纪会败坏至此。
“为什么不可能?那采花贼都进得去、还能捉住你逃走……”虽然她觉得这假书生是故意被捉,暗藏祸心。“采花贼能进,凭啥我不能进?”
对啊!闯进猎场的确实不止一人,所以……文若兰真想大声哀叹,皇上再不振作,国家未来堪忧啊!
然后……
“喂,你要捉的那个采花贼快逃走了。”他先提醒她一句,再想怎么把马牵回去、给皇上一个交代?
“没关系,让他走,这样我才有机会再在路上偶遇他,再收拾他一回。”
敢情她是故意放人走,好找机会练拳头啊?这女人真可怕。
不过……她都可以放采花贼走了,他为何不能放龙驹走?反正只要这马不现身,这桩乌龙事就与他无关。
相反地,他还是个受害者,因此没人能找他麻烦,更不会给家里招灾,多美妙!
“那马不用还了,你牵走吧!”他说。
“为什么不用还?”
“你在‘戒备森严’的皇家猎场中进出如入无人之地,还‘借’走了皇上的马,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吗?还要我帮忙把马还回去,你是怕我死得不够快是不?”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还借?哼,光你跟那小贼——咦,人跑不见了,算了,反正你们两个在皇家猎场这一闹,你可知皇上若追究下来,会有多少颗人头落地?”
“吓唬我啊?你们警戒松懈,让个采花贼进出自如,还抢了个人质……喂,你能参加围猎,也该是个官,叫什么名字?”
“翰林学士文若兰。”
“好,文大人,我且问你,皇家猎场本该守卫森严,而我进去时,却连半个护卫都没看见,这是谁的错?朝廷军纪败坏,拿我一个小女子开刀,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