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有时心脏会突突跳着,有时又闷闷的,连呼吸都不顺畅。
而这些症状通常都会发生在想起某人的时候。那个某人,就是林曼如。说是想起,并不是思念或是平空想象那一类的情况。而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事重要到会让他不断想起的程度。但非常确定的是,脑海里,她出现的次数不断增加,往往都是细微又随时可能出现的生活小事。
开会报告的时候,他会突然想起她曾经提过的一本书;泡咖啡时,眼前却浮现风吹撩起她发丝的弧线;明明在吃饭,却因想起她一句赌气的话,而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和无关紧要的人谈话,那些眼神,却能勾起他想她——仿佛她在眼前笑了。
她那笑容如同夜里的流光,当时她还说了喜欢他。
多可笑。
喜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种多余的情感,他不需要。
“干杯!”高朋满座的居酒屋里不时发出这样的声音。
两个年岁相仿的青年男子坐在其中一角,神情轻松地聊着天。穿深蓝西装的男人英气挺拔,直挺挺的背脊如同他的个性,严谨而正直;肤色虽微黑,不过并不影响他端正的相貌,反而更增几分男人气味。
对面坐着的青年,则是将略长的黑发向后梳,雅痞时尚的西装头引人注目。他的坐姿显然与同伴有着极大差异,慵懒随性地靠在椅背上,难得这般神态,却仍是优雅。细看他的相貌,白晰俊雅,一双桃花眼似星辰闪耀。
这个男子,正是余朗佑。
几个月前到国外工作的朋友回来,于是两人这日就约在这家居酒屋碰面,叙旧之外,也分享彼此最近的生活。
他们是大学时认识的,曾经是室友。虽然两人个性志趣大不同,但难得的是,相处下来竟意外契合,也颇欣赏对方的长处。久而久之,从君子之交,渐渐转变为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真的要在国外住过才能体会到台湾的好。”好友摇晃着酒瓶,感慨道。
年轻人总是年轻气盛,总想着要到更大更广的世界去开眼界,但真的走了一遭后,才发现故乡的美好。
余朗佑拍拍对方的肩膀,轻笑说:“没想到一向理智的陆谅则先生也会有这种乡愁。”
“等你真的走一遭,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了。”陆谅则啜饮一口啤酒,接着道:“文化、物价这些外在的不说,人情冷暖,真的有差。”
余朗佑摇摇头,夹起刚送上桌的苦瓜咸蛋,送入口中。咀嚼一番后,不禁点头赞许,那是一如过去尝到的好滋味。
这家店他们从大学时期就很常造访,算是两人的秘密基地。整家店以日式风味作为基调,提供酒精饮料和下酒小菜,悠闲舒适,每次来都能放松心情。
“不说我了,谈谈你吧!”陆谅则笑着说。“最近怎么样?”
“升官了。我现在的职称是研发组长。”他拿出新印好的名片交到好友手上,炫耀地抬抬眉眼,“还不错吧?”
陆谅则笑着捶捶他的肩,又与他碰了下酒瓶,“恭喜啊。”
余朗佑喝了啤酒后,将那淡苦的滋味从唇边抿开,忽然笑道:“还有件事,我觉得也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陆谅则抬头。
余朗佑笑眼一闪,开口道:“曼曼她,现在和我在一起。”
无论如何,都该说一声的,不是吗?
陆谅则有些惊讶,但这样的情绪只是片刻。他点燃一支烟,缓缓抽了一口,轻声道:“是吗?是吗……”
又是这种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从以前到现在,只要一提到她,眼前的这个人,都会表现得满不在乎。
但事实真的事这样吗?并不是的。
他一直看得很清楚,陆谅则明明也喜欢她,却为了某个原因,总是彻底拒绝她的靠近。
“我说你啊,真的没有关系吗?”他说。
陆谅则微楞,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把她还给你喔。”他轻慢地笑了,像是说的是无关紧要的物件。
熄了烟蒂,陆谅则目光转冷,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不要随便开这种无聊的笑话。”
气氛顿时转冷。
余朗佑仍是挂着一抹微笑,暗自嘲讽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吧,明明这么在乎。
既然想要,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接受她?
“是玩笑没错。”他淡淡地说,像是喃喃自语。垂下的眼,让陆谅则看不清他真实的想法,“打从开始交往起就不是认真的。只是因为有趣,才想试试看。”
会故意这么说,就是想知道他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陆谅则半晌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时间似乎都要凝结了,只有他冰冷的视线是唯一的流动。
“你……”
“哎呀,别生气、别生气!开玩笑的啦,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余朗佑抓抓头,一副不好玩的无赖样子。
“不,你并不是开玩笑。”陆谅则冷冷道,目光紧紧锁住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哦?”余朗佑抬起好看的眉,好笑地反问他:“那你觉得,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不要耍花招,朗佑。”他沉声警告,手指轻敲桌面,“别用以往那一套对待她,她值得更好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余朗佑呵呵笑了,神态悠闲地往椅背靠去,“我自然会好好对她,你不需要担心。”说罢,又笑吟吟地看着他,“再怎么样都不会比你差吧?”
陆谅则脸色一僵,手握紧了又松开,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喜欢她吗?”
“喜欢喔,曼曼她很有趣,也很可爱,我总忍不住想逗弄她。”以朋友的身分,当然喜欢。
“那么,爱她吗?”
“不可能的吧。”他说,也忍不住笑了。
这辈子,他谁都不会爱的……
这顿饭,终以不欢收场。
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存着挑明的意思,也或许,很久以前,就想撕开陆谅则不关己事的假象。既然喜欢她,当初就该说清楚,事到如今,他有什么立场责怪自己?至少,对待感情的态度上,他比陆谅则诚实太多了。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爱情。
对他而言,这只是另一场不会有真感情的恋爱游戏罢了。只是这次,对象换成了最好的异性朋友,青梅竹马的她。
一样不会爱的。
所以,当她亲口说出喜欢的那一瞬间,砰!游戏也该结束了。
是该结束的。
记得陆谅则离开前,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他说:“你该诚实一点,她在你心里的分量绝对超出你所想。”
或许吧……就算让一切回到原点,那个女人仍然会是他最好的朋友、家人,甚至是最重要的人。
只是,不会是恋人。
第九天了。
连续九天,她都没有朗佑的消息。
前四天不管她怎么打电话他都不接,联络不到他的感觉让她心慌。最可恶的是,传过去的讯息全部已读未回。为了这个,她放下主动杀过去找他的念头,抱着算了的心情,失魂落魄地等到现在。
已经九天都没有他的消息了呀……所谓失联,也不过如此吧。她坐在办公桌前咬着笔杆,不断地猜想他到底是怎么了。
会不会是被坏人绑架,所以没有办法回应她呢?不、不、不,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她猛然摇头。他一没钱二没身分的,谁要绑架他?再说了,那么大的个头,绑匪不可能成功的。
还是,她的手机坏了?所以电话打不进来,也拨不出去,明明对方未读的讯息也显示已读……然后他也着急的在找自己?
想到这里,她又恨恨地咬紧笔盖——唉呦,怎么可能!她这几天也有跟别人联系,电话也打了好几通,甚至可以跟海外的妈妈报平安,怎么可能坏掉呢。
那……是他的手机坏掉喽?
林曼如忽然间觉得自己很蠢,为什么一直帮他找借口,为什么不亲自去确认,他究竟是怎么了?
说不定他花花心肠又犯了,跟别的女人鬼混去了。那也不错,可以来个捉奸在床,她挺期待的。
因这个想法而逞强挺起的肩膀最终还是软弱地垂下。那是因为深深害怕这个猜测会成真。不会的……朗佑不会这么对我的。青梅竹马转变成恋人,最后因为其中一方移情别恋而结束——这大概是她所能想象到,他们之间最惨的结局了吧。
还是去找他吧,至少,要把事情弄清楚。
心事重重地捱到下班,她匆忙离开办公室,心急的步伐朝向她心的方向而去。
终究,不见到他,无法放心。
九天,已经是极限了;因为,很想念,于是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
她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
晚间九点半,余朗佑家楼下。
同一路灯下,她已经等了快三个小时;而他,还没有出现。
她已经问过大楼管理员,他说:“日辉栋十二楼的余先生今天的确有出门上班。”那么至少可以删除他被歹徒绑架的可能性。
林曼如并不只是呆呆地等,同时间,她也听着手机里的音乐,一首接一首,都是她喜欢的歌,也不时刷新社交网站,关注别人的动态,甚至还有心情玩最近流行的转珠游戏;一开始只是跟风的她,不知不觉等级越练越高,已经到有点放不了手了。
结束了一回合游戏后,她看看时间,一个小时又过去了,手机也因为开了太多程式,电力即将耗尽,她赶在没电前传了讯息给他。
——我在你家楼下,没见到你不会回家的。(PS手机没电了。)
成功传出去后,萤幕就转黑了。
只剩她一个人了……其实,一开始就只有她自已而已。不过,在天亮以前,背后的这盏路灯会一直陪伴她吧。
她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这时,不远处一部车朝她驶来。她眯眼使劲看,是朗佑的车,没错。停下的车上,只有驾驶的男子一人,没有别的人。那是不是说明他没有劈腿?太好了,那失联的原因应该只是手机坏了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心情多少变好一些。至少,可以控制在不会朝他破口大骂的安全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