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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千金 第二章 双方各归其位(1)

  堂上,闵老夫人、靖王、靖王妃都在,而梁瑀晟、梁瑀昊连同梁璟朱,在接到小厮报信之后,也迫不及待回到靖王府。

  一眼,靖王妃便能确定叶喜妹是自己的女儿,她的眉眼唇鼻、她的身量……她根本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错了!她不该任性上战场,不该怀孕还硬要留下,她的骄恣让侵女儿整整受了十四年的苦!

  握住叶喜妹粗糙的双手,靖王妃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一个忍不住,放声哭泣。“我的儿呀!”

  叶喜妹浑浑噩噩地看着众人,看着金璧辉煌的屋子,心狂跳不止。

  当自己被软软香香的王妃抱进怀里,嗡地一声,脑袋里炸雷响起,所以她是千金小姐?眼前的一切全是她的?

  她无比羡慕那些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玉珠链的名门闺秀,她常幻想若能让她过上那种日子,就算只有一天死也瞑目,没想她就是……

  老天爷终于听到她的祈求了,从今往后她再不必挨打受饿,她终于从那滩烂泥中拔出来,再不必日复一日作着相同的恶梦。

  目光微闪,叶喜妹望向跪在地上的叶家三口,勾起的嘴角泛出冷笑。

  在叶喜妹看着叶家人时,梁瑀曦也在观察他们。

  叶长生一脸憨厚,穿着粗布服、身材偏瘦,四十来岁,头发灰白,长年辛苦操劳,让他看起来比一般人老。

  叶方和叶长生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国字脸、细眉,单眼皮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傻气。

  叶田氏曾是青楼名妓,五官就算称不上美艳娇丽,至少是清妍可人,如今虽已徐娘半老,眉宇眼间依稀可见当年风情。

  突然间叶喜妹掩面放声痛哭,痛彻心扉的哭声,把靖王妃的心哭成一团泥。

  梁瑀晟、梁瑀昊皱眉,这哭声未免太……豪迈?

  梁璟朱低下头,手圈在嘴边,他很清楚的,这个新妹妹不是普通人,有她在,王府后院安静不来。视线落在梁瑀曦身上,他忖度着她会怎样接招?双姝争斗……他起了坏心肠、满怀期待。

  梁瑀晟走到梁瑀曦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只一个浅浅笑意,已然安慰她的心。

  这就是她的大哥,温柔善解人意,对她无比溺爱。

  “我没事。”她轻轻笑开。

  “谁说没事。”梁瑀昊走到旁边,攥紧她另一只手。

  过去他犯错受罚,妹妹啥话不说,光站到身旁握住他的手,一脸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爹爹有再大怒气也下不了狠手。

  “哥不会让你有事。”再大的事,梁瑀晟会一力承担。

  看着兄妹情深的三个人,梁璟朱直觉将目光投向叶喜妹,果然,人家两颗眼珠子着火啦,剧情精彩可期。

  靖王也望过去,他很清楚在整个事情当中,曦曦是最痛苦、最矛盾的那个,但她没哭,反而站得比任何时候都笔直,她倔强地抬高下巴,彷佛就算丢失身分,她依然有资本骄傲。

  靖王妃顾不上梁瑀曦,一心忙着哄慰叶喜妹,不停问她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委屈啊,她才是王府千金,而那个是夺走自己十四年幸福的冒牌货,为什么亲爹用温柔眼光看她,亲哥哥要牵着她、安慰她?那都该是她的呀!

  “别哭,以后有爹娘,再不会让你受苦。”

  但靖王妃的话不但没哄停叶喜妹,她反而哭得越大声了,连婢女都忍不住皱眉,悄悄撇过脸。

  又不是哭丧,好端端哭成这模样,丧家都没这么离谱。

  叶喜妹捂着脸,激动地把头摇成波浪鼓,放声喊,“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懂?”

  看到这景象,乌鸦成群结队从三兄妹头顶飞过,一不小心还掉了点肥料……

  噗!梁璟朱忍不住失笑,但他识相地用力憋住,落井下石绝对不是种良好行为,但叶喜妹太浮夸了啊,这演技……玉春堂的戏子拍马都追不上。

  梁瑀晟不认同地撞梁璟朱一下,叶喜妹可是自己的亲妹妹,能这样嘲笑?

  梁瑀昊半句刻薄话都没说,只是揉揉鼻子,这个亲妹妹真不讨喜。

  “好孩子别哭,全是娘的错,才让恶人有机可趁,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啊!”靖王妃被哭得头晕脑涨,紧抱住叶喜妹,不知所措。

  “我不是叶家的童养媳吗?”叶喜妹双手在胸前不停挥动,演得相当喜感。

  “什么童养媳?”

  她指着叶田氏道:“她说我是叶家的童养媳,等我来了癸水就得跟哥哥圆房,给叶家生儿子。”

  呃……癸水这词当众出口好吗?在场男性刷地脸色突变。

  心底再有不喜,那也是他的亲女儿,靖王气恼不已,拳头往桌面重重一捶,茶盏跳了起来,再落下时歪倒,茶水泼满桌面。

  “童、养、媳?”靖王额冒青筋,咬牙一个字一个字问。

  真真是好盘算,把女儿送进王府,再把王府贵女嫁给自家儿子,倘若两人当真生下孩子,叶家可就稳稳地攀上王府这艘大船。

  叶田氏背脊一凉、吓得频频磕头。“不敢,没有的事,喜妹年纪小不懂事,胡乱说的,王爷万万别听进心里。”

  叶田氏那副窝囊相令叶喜妹稍稍解气,过去只有她窝囊的分,没想到情势翻转,轮到她来给自己磕头了。

  十四年啊……她看着自己粗糙的掌心,再看向梁瑀曦那张养得无比精致的瓜子脸,肤白如雪、眸如点漆、长睫弯弯……那才是她应该有的模样。

  她偷走自己的幸福,凭什么能不同叶家人一起跪地求饶?

  “我没胡说,叶方哥说等我变成他的媳妇儿,要天天折腾我,让我给他生一堆娃儿……”

  这话让闵老夫人身子一晃,头晕得厉害,这是什么教养啊,能说不能说的话一股脑儿往外倒,府里的粗使丫头都不至于啊!

  得寻个教养嬷嬷回来,要不靖王府的脸往哪里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恨不得一脚将叶田氏踹死。

  没想叶喜妹非要把满腹委屈给吐尽。“……我才不想嫁给叶方哥,我想嫁给许睿,他长得好又考上举人,我更想当举人娘子呀,叶方哥见我对许睿笑,就抓我的头去撞门,还拿绳子抽我,你们看这里、这里……”

  她弯下腰,拉开衣袖裤管,上头有着一道道扭曲的抽痕。

  厅里还有男人!闵老夫人想提醒刚认回的孙女,但靖王妃看见伤痕,心痛得泪水直流,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靖王见状,不自然地咳两声道:“王妃,你带喜妹下去打理打理。”

  靖王妃知道女儿举止不合宜,然身为母亲、她更多的是罪恶感,若不是她的疏忽,女儿断然不会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好。”应下话,靖王妃急急带着叶喜妹下去。

  两人离开后,大厅安静下来。

  被绑成大粽子的叶田氏咬牙切齿,她怒极恨极,眼珠子无数次刨向梁瑀曦。

  这个贱人!话说得好好,她一转身就出卖起亲人,也不想想是谁生下她的,不懂得知恩图报还恩将仇报。

  “曦曦,你也回院子。”靖王道。

  她明白,爹要处置叶家人了。

  犹豫片刻后,梁瑀曦跪到叶田氏身旁,目光与靖王在空中交会。

  “你想为他们求情?”靖王声音冷峻。

  梁瑀昊见状,上前一把将人给拎起。“没你的事,不要掺和。”

  “二哥,他们终究是我的亲人。”梁瑀曦推开他。

  梁璟朱脸带兴味,瑀曦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不傻,岂会不知王叔让她离开,就是打算让她继续留在王府?前世,她可是半句求情的话都没说呀。

  “你要我饶过他们?”靖王寒声问。

  这让叶田氏眼底兴起一抹希望,终究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呀!

  不料,梁瑀曦回答。“不能轻饶,他们犯了罪,有罪就得罚。”

  这话狠狠扇掉叶田氏的侥幸,也让梁璟朱眉心再度往上挑,这丫头想干什么呢?两方得罪,两方不讨好,她想把自己逼入绝境?

  梁瑀晟见状,一语不发、拉起衣摆往妹妹身边一跪,摆明态度,不管妹妹说错什么,要责罚就连同他一起;梁瑀昊想也不想也跟着跪,三道笔直身影,看得靖王眼眶微热。

  靖王看着兄妹三人,心中无比安慰,这就是王府的骨气,王府的手足情谊。

  他常感叹皇兄虽是九五之尊,握有天下至高的权力,拥有三宫六院,可是他的孩子们不齐心,从小争斗互谋,不像他的儿女同心齐力、互敬互爱。

  靖王板起脸孔问:“你来说说,他们犯了什么罪?”

  “叶田氏以欺骗手段,不正当掳走他人孩童,犯了诈欺及掳人罪。叶方企图逼迫叶喜妹嫁给自己,不从则施以暴力,犯下妨害自由、恐吓及伤害罪。而叶长生明知叶田氏犯罪,不但不举发还帮忙隐匿,犯了包庇罪、共犯罪。”

  梁瑀曦的回答让叶家三口顿时被抽了魂,吓瘫在地上,这么多条罪名,加在一起会不会死啊?叶方禁不起吓,尿了满地。

  然靖王反倒松口气,这就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女儿,讲理、正义、公平。“他们犯的罪,该怎么判?”

  “要看爹打算怎么做,若是送至官府,自有官府定罪,但坏处是叶喜妹的事将会被外人宣扬得沸沸扬扬;若爹想要私了,能用的方法只有拘禁、打板子、罚银……等等。”

  叶家这么穷,罚钱是不用想了;囚禁要浪费人力,且人多口杂,万一事情歪传,那是搬石头砸脚,再则大梁严禁私禁罪犯,眼下靖王府风光正盛,不晓得碍了多少人的眼,便是有皇上情义相挺,但日后改朝换代,会不会成为旁人口里的一道罪证?

  靖王点头,女儿终究懂他。事情闹大,陈年往事难免会被拿出来议论,说不得有人要把女儿被换怪到王妃随夫出征上头,战事过去多年,还常有老学究拿王妃的妇德来说事,若换婴一事又被拉出来炒作……

  “你说,该打多少板子才够?”

  “他们所犯,每条都是重罪,不能打轻了,否则为求富贵人人效之,有许多家庭将面临悲剧。”

  靖王因女儿不护短而心生愉快,于是下令,一人杖责三十。

  门外的叶家人被堵上嘴巴,棍棒声一下下打在肉上,扎扎实实。

  三十杖是会打死人的,但靖王看在梁瑀曦的分上,还是下令留他们一口气。

  梁瑀曦没起身继续跪着,梁瑀昊、梁瑀晟便也跟跪着,他们熟悉自家妹妹,明白她还有后话。

  梁璟朱视线锁在梁瑀曦身上,接下来呢?她想求王叔原谅,以便留在王府?不对,如果是,她刚才就能回院子……妹妹的所行所为很难猜测啊。

  前世他没参与这段,只晓得她并未替亲人求饶,而今她到底想做什么?

  “曦曦起来,没事了。”靖王弯腰想把她扶起。

  她摇头,推开靖王的手。“各归其位,爹娘的女儿回来了,我想回叶家。”

  她的话在众人耳里炸开,梁璟朱双眉猛地一挑,她疯了吗?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叶家都是些什么人,你没看清楚?什么各归其位,胡扯!”梁瑀晟发难。

  靖王也怒了。“你要置爹娘于不顾?我们对你的疼爱全是假的,比不上你对亲生父母的在乎?”

  “不是的,爹娘恩惠曦曦永铭在心,一刻不敢或忘,但凡有机会,定会倾力相报。只是,我必须离开王府。”梁瑀曦坚持。

  “哪来的必须?是王府给不起一口饭,还是容不下两个姑娘?”梁瑀昊不依了,像拎小鸡似的一把将妹妹给拎起来。

  梁璟朱看着态度坚决的梁瑀曦,她……是个变数啊,是他重生之后唯一的变数。

  重生后的他比前世更敏锐,更善于洞察人心,他能够轻易发现微小细节,推论对方所思。而瑀曦表现得与前世截然不同,他观察过、测试过,也试着解释过,很可惜至今仍然找不到合理说词。

  梁璟朱曾经考虑,要不要把她压回原状,让情况更利于掌控,只是她的不同太可爱、太让人惊喜,于是他反覆告诉自己,她是个小角色,影响不了大局。

  然,一天天长大,她身上发生许多意外,每个意外都让他犹豫再犹豫,越发忧心她会不会成为他的失控。

  比方她意外找到产量很高的树薯,闲闲没事往自己院子里种,瑀昊嘲笑她想当农妇,瑀晟却说她突如其来的兴趣让人想不透。

  但梁璟朱很清楚,隔年江南将会出现水涝,届时无数百姓死于饥荒,而树薯是在水涝之后,一名出身农家的七品官吏呈到御桌前的,之后父皇命官府大力推广,进而解除粮荒。

  她还意外结识赵承元,他精于算学,对于税制改革很有想法,瑀曦透过王叔,将他推荐给父皇,于是大梁的盐税改制整整提早三年,造就国库丰盈,龙心大悦。

  她领几个丫头玩,意外玩出羊毛竟能纺出毛线,织成衣衫之后极其保暖。

  他没忘记,当年冬季北方将会迎来大雪,前世冻死近万名的兵将,然此生瑀曦玩出来的毛衣,一车车往北方送,兵将冻死不足百员。

  一次次意外,一次次功劳,王叔和瑀晟能成为朝堂炙手可热的臣官,她是幕后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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