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着手急急拆开了信,里头有两张折好的纸,他打开第一张,上头只有一行娟秀的笔迹,看上去竟有几分眼熟,而信里写着的,只是一句古诗。
闻君有他意,故来相决绝。
相决绝……他喃喃低吟,乱了心神,他不信她就只留给他这么一句话,连忙又展开另一张纸。
那却是一封休书!
她娟秀的字迹清淡,一件件,一条条,罗列着她的罪状。
她竟然……把自己给休了!
“师姐是不是骂你?柏大哥,就是我也想要骂你。唉,原来师姐一直偷偷放在心上的人就是你。在西南的时候,她可没少跟我说过有多喜欢你。柏大哥,你真是太伤师姐的心了!”柳轻依见他神色不豫,又想到师姐竟然一声都不说就走了,忍不住开口,把这些日子以来想说的话通通倒了出来。
“谁会知道三年前救了的那个人就是你,而你竟然一直记着,又跑来同我提亲。再说了,那时每日悉心顾着你的也不是我,而是师姐……你说那玉佩?那玉佩是师姐当年临走之时送给我的!总之,就是一句话,柏大哥,你真真太对不起师姐了!”柳轻依向来性子直爽,此刻便忘了曾答应明悦芙不把那真相说出来的事,一口气全给挑明。
柏云奚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心中那气血翻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随后软倒在床榻上,这一下把柳轻依吓得慌了,连忙一迭声把人都给叫了进来。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才把柏云奚给重新安置好。
“没事,小子卧床太久,胸中郁垒,吐些血,也是好事。”商皓把了脉,笑眯眯的宣告,闻讯而来的柏老太爷和柏苍刚夫妇听他这样说,总算是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柏行远看着虚弱的孙儿,暗地里叹了一口气。明悦芙离开的事儿他们已经知道了。皇上虽是下了旨,言道不予追责,他却为这事几乎操碎了心。
想那会儿好不容易盼着柏云奚娶了个妻子,却不意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若非皇上仁慈,柏家有再多的功勋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那柳姑娘看着也是不错的……难怪孙子这般喜欢。如今他也不强求了,只希望这唯一的孙子能早日解决终身大事。这样琢磨着,他便趁着众人都在场,轻咳一声,开了口。
“商老先生,听说奚儿和柳姑娘是曾订了亲的,眼下人好不容易醒了?公主又有成人美意?咱们是不是挑个日子……”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各有不同,商皓脸色一沉,看上去似要发作,而柏云奚却是皱着眉,然而不等他们开口,柳轻依已跳了起来,一颗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柏爷爷,万万不可!在我心底,柏大哥已经就是师姐的丈夫了,我是万万不能嫁他的,再说……再说……”她忽然忸怩起来,接下去的话一直吐不出来。
几个长辈见她如此,都是心底疑惑,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华子旭忽然拥住了柳轻依的肩,带着一脸笑意说道:“再说,轻依昨天已经答应要嫁我为妻,咱们连信物都交换了,并且师父他老人家也是同意的,是吧?”
商皓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柏行远见状,有些着急的看向柏云奚,却见到他只是一脸的平静,似乎这消息对他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奚儿,你还好吧?”方氏觉得儿子似乎有些平静得过了头,忍不住担忧的问道。
“我没事的,娘。”柏云奚闻言,扬起一抹温和的笑。“爷爷,爹,娘,还有师父,我有些倦了,让我歇歇可好?”
商皓率先站了起来,深深看了他一眼,柏云奚却只是沉稳的回望着,那眸中似乎透露一股坚决。他轻声哼了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待得房里只剩不他自己一个,柏云奚才把明悦芙留下的两封信重又取出,细细看了一回。
那脸上一直是温温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良久,他又把那信仔细收好,沉声唤道:”韩衡。”
一道人影闪现在床前。“将军有何吩咐?”
“你可知,公主她……现在何处?”柏云奚开口,那语气里终是显了一丝急切。
议政殿上,景泓看着跪在底下、一脸固执的明悦芙,心中只感到一阵莫可奈何。
谁知道这义妹子素温温和和的,可一旦犯了倔性子,却是怎么也劝不听,这一点,倒和柏云奚有几分相似。
可她提出来这件事儿,他却是无论如何不愿答允。
“纤华公主,与西狄和亲之事还要再议,公主的心意,朕知情了,你且先退下,待朕熟虑之后,再行决断。”
“皇上……纤华身受皇恩多年,此时正是回报之机,还请皇上给臣妹一个机会,让臣妹能为皇上分些忧虑。”明悦芙安静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一说就是一大串理由,她跪得直挺挺的,好似没见到两旁百官惊异的神色和目光。
选在早朝时间闯到殿上来,明悦芙也是没有办法之下才行此莽撞之举。这事儿她私下提了几回,可每回皇兄都是轻轻带过,今日她索性豁了出去,就不信当着满朝官员面前,皇兄还能敷衍过去。
景泓忍不住又暗暗叹了一口气,暗恨平时总是滔滔不绝的臣子们今日个个都成了哑巴一样,但他不能答应就是不能答应。
听韩衡报上来的情形,柏云奚也并非全然无心哪。这两人,不过是有些误会还未说清罢了,他也想好好教训那臭小子一顿,才会爽快应了明悦芙的请旨和离,但不表示他就会任由她一意孤行。
手一挥,他发了话:“众位爱卿,既是无事,这便退朝吧。至于纤华公主……你随朕来。”
两人进了御书房,不等明悦芙说话,景泓便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
“芙儿,你只是不想留在京城这儿罢了,是不是?可你和云奚的事儿当时传得这般大,朕若是真的送你去和亲,恐是……有失国体。”
他心知明悦芙肯定不会这般轻易放弃,索性把话挑明。
明悦芙默然半晌,才勉强笑道:“既然不能去和亲,那可否让芙儿干脆就到别宫长住……以了此生?”她明白皇上的顾虑,便也不再强求。
“朕……允你。”景泓心疼这个妹妹,听见她松了口,心中大石总算落了地,想着让她去散散心也好,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可今日早朝上的事儿,却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柏云奚坐在桌前,看着锦仲逢令人送来的一封简函,失神之下,摔破了手中的杯子。
纤华公主今日擅闯议政殿,自请和亲西狄,上意甚悦,欲允之。
他瞪着那小小一张纸,脑海忽地闪过一个画面,想起那一日,在固山原的夕晖下,她半真半假,突如其来的话语。
“我没什么伟大的抱负,只定若真要我去和亲,必是只为心底的一人,只为那人能无需征战,不必身陷千万重危险之中。”
当时她说是开玩笑的话语,此时想来竟是这般柔情密密,意韵绵绵。
他还记得,她笑着问他,若是让她的心上人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可会有几分感动?隔了这么久,他居然才猛然醒悟,那话,根本就是说给他听的!
柏云奚只觉得心中一阵阵酸疼,她究竟……为他用了多少心思,却藏得这般深切隐忍,这般静默无声!
他有眼睛,可是,为什么却看不到她的好?他有感觉,可是为什么却不肯仔细感受她的用心?
韩衡说她回了宫,他原想着,就让她在宫里住一阵子,待些日子他身体恢复过来之后,那时她应当也冷静了一些,他再去接她回来,可谁知道,她竟自请和亲,自请和亲!
他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人,是自己识错了她的心思,是自己压抑着对她的动情,可她有必要这般惩罚他吗?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做,只会让他厌弃自己吗?
她离开了这府邸,可四周却还处处留着她的影子似的。当丫鬟捧来那几套她留在房里的新衣时,当听见厨娘说着那是她为他设计的菜式时,当无意间听见娘念着她的好时,他这才知道,她在背地里默默为他做了多少事。
“芙儿……你真的,好傻……”柏云奚轻轻抚着那盒子里的衣角和竹片,又想到柳轻依告诉他的一切小事。
“那天师姐为了这些个药方,可是折腾了整整一夜。师姐定是想着要多少帮上你的忙……师姐还对着月亮祈愿呢,我在房里都听见她说的话了。柏大哥,师姐那么好的一个人,你怎么不一开始就喜欢她?这样,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师姐虽然笑着,可我看得出来她比谁都要伤心。柏大哥,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去找师姐……要是你再敢让师姐伤心,我和师父第一个就不饶你!!”
他清楚得很,他再确定也没有了;可现在,她随时可能去到一个他再也见不着她的地方,那他还在等什么?难道,真要等到完全失去她吗?
他不会一错再错!他才刚认清了自己的心,他还没有真正对她好过,无论如何,他……绝不放手!
柏云奚猛然站了起来,顾不得天色已晚,大步走了出去,沉声道:“韩衡,备马,我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