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初的心顿时整个沉到谷底,对方明显来者不善。
目标真是她吗?为什么?有何目的?难道这跟冒充白华土匪,四处栽赃嫁祸他们白华山寨的阴谋诡计者有关?
她倏地一惊,露出了难以置信与震惊的神情,心想,难道对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不是白华山寨或常家镖局,而是她?!
四名持刀大汉缓缓地环视一圈,凡是被他们目光所触及者无不战栗发抖,紧缩着身子,连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苏静初知道自己这回真是凶多吉少了,因为有那对夫妇做内应,她连想装傻或装无辜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不由自主的瞥了那对跟她一样选择在客栈大厅过夜的夫妇一眼,却意外的发现那两个人竟没转头往她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不仅如此,那两人脸上的表情还变得有些凝重。
怎么回事?苏静初顿时疑惑了起来,难道这两组人马不是一伙的?难道眼前这四个凶神恶煞来此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那对夫妇?疑惑才在她心中成形,那对夫妇已突然奋起行动。
男的一跃而起猛然扑向那四人,口中大喊着,“小姐,你快走!”
女的几乎与男的同时跃起,但她扑的方向却是距离她最近的一扇窗,然后一个跃进,砰的一声,破窗而出。
“追!”
四名持刀大汉中有人怒喝一声,其中两个负责留下对付男的,另外两个则急起直追,越过那企图阻挡他们,却无法做到以一敌四的男人,跃窗追向逃跑的女人。
“休想!”
那男的怒吼一声,迅速撇下与他对打的两人,随后也跃窗追了出去,而后头负责拦阻他的两人自然也紧追在后。
一时之间,六个人皆走得不见踪影,仅留下先前因双方打斗导致的紊乱大厅,以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面面相觑加余悸犹存的众人。
苏静初在众人慢慢回过神,开始讨论起刚才所发生的事时,悄悄地移往大门出口的方向,趁没人注意时迅速离开客栈,逃往山林躲藏起来。
那四个人的目标的确是她没有错,而那对夫妇则是为了保护她,这才混淆视听的故意叫了那句“小姐,你快走”,然后自己当成诱饵将那些人给引走。
她不知道那对夫妇为何要保护她,但是她确定他们的确是在帮助自己,因为他们俩真的是一对夫妻,而不是主仆,两天一夜的相处让她相当肯定这一点。另外便是那男的在离开之前曾迅速的瞥了她一眼,他神情中所要传达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要她趁机快逃,她绝对不会看错。
到底是谁要捉她或杀她?而保护她的人又是谁?苏静初逃进山里,爬到一棵大树上躲藏着等待天亮时,她不住的想。
夜晚的山林真的很可怕,各种野兽的叫声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苏静初若不是在白华山上住了六、七年的时间,打死她也不敢一个人躲在山里过夜。事实上她现在也怕得不得了,却不得不强忍害怕,勉强自己待在这个地方。
大概还要三个时辰天才会亮,这一夜对她而言相当的难熬,但难熬的日子可能才刚要开始,因为既然已被盯上,知道她会搭乘驿马车上京,那么她便不能再用这个方式。接下来她该怎么做呢?
另外还有一点她现在才想到,如果对方的目标是她,那么一定知道她是京城御医世家苏家的大小姐,对方在半路上拦劫不住她,会不会直接在苏家外头埋伏,等她自投罗网,再来个瓮中捉鳖呢?
她真是愈想愈想不透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让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她。
时间在她胡思乱想间慢慢地流过,但还是走得好慢。天始终是黑的,看不见一丝曙光的出现。
狼嚎声突然在距离她不远处响起,把她吓了一大跳,她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但接着传进她耳内的嘶嘶声却让她顿时浑身僵直,寒毛直立。
蛇。
近在咫尺。
她的脑袋瞬间只觉得一片空白。
在山林里最可怕的不是野兽,而是蛇。因为遇到野兽还能爬到树上躲避,可是蛇却是无所不在的,树上、树下甚至水里都有,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有些蛇还带着剧毒,如果不幸被毒蛇咬上一口,想活命还得看天意。
嘶嘶声距离她很近,相当的近,近得好像她现在只要稍微移动一下身子,就会碰触到那条可怕的蛇一样。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不能动,绝对不能动。
她轻而缓地呼吸着,感觉冷汗不断地从她额头上冒出来,因为嘶嘶声正在移动,从原本靠近她右耳处往下移动着。
她希望它赶快走,千万不要从她身上爬过去。才这么想而已,她顿时感觉到有种冰冷细长的东西爬上她的手背,令她差点忍不住就要动手将它甩开。她用力的忍住,感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今晚她会命丧于此吗?
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谁来救她,拜托……
“苏姑娘?你在这林子里对吗?你听得见我的声音,认得出我的声音吗?我是常柏衍。”
突如其来的声音有如天籁般传进苏静初的耳内,让她的泪水瞬间掉得更快更急了些。不是因为害怕加剧,而是因为喜极而泣。
有人来救她了。
常柏衍,他来救她了。
“苏姑娘,我知道你在这儿,我现在要走过去你那里,你别惊慌也别害怕,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安抚的意味极浓,还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感觉,让苏静初惊慌恐惧的心慢慢地沉静了下来——虽然她依然感到害怕不已。
即使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山林中,常柏衍依然毫无困难来到苏静初所在的那棵大树下,然后仰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望去,道:“苏姑娘,我来了。”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间,苏静初感觉那条冰冷、蜿蜒,似乎长到永远没有尽头的蛇,终于完完全全的从她手背上爬过去了。就那一瞬间,她迫不及待的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地方,却忘记自己的身体僵滞了太久,以及她此刻正待在树上的事实,所以她心急一动的结果便是整个人直接从树上倒栽葱的摔了下来。
“啊——”她惊声尖叫,接着却感觉自己跌入一个坚韧厚实且温暖的怀抱之中。
常柏衍这个名字立刻出现在她脑袋里,让她顿时找到一种安心的感觉,压抑多时的惊恐与害怕瞬间溃堤,再也压抑不住的全数化成了委屈惊吓的泪水从她眼中宣泄出来。
“呜呜……”她伸手紧紧的抱住他,放声大哭,哭到不能自已。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吗?”常柏衍有些被她的反应吓到,不知所措又着急的迅速追问。
“……什……蛇……”苏静初边哭边说,有些语焉不详,让常柏衍认真的听了一会儿才听出她在说什么。
“蛇?你被蛇咬到了吗?”他急忙问道,迅速扣住她的手腕确认她的脉象。还好,不似有中毒的迹象,接着便感觉到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微弱的开口回答他的问话。
“没有。”她说。
虽然已从她的脉象得知她并未中毒,但听她亲口回答后,常柏衍还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忍不住轻声斥责她。
“你哪儿不好躲,为什么要躲进山林里来?你不知道山林里有很多毒蛇猛兽可以轻而易举就要了你这条小命吗?你真的是吓死我了!”
说完,他紧紧地抱住她,紧到苏静初都觉得有些不舒服,因而逐渐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现在的举动和距离都大大的于礼不合,男女授受不亲呀。
“常、常公子,你、你先放开我好吗?”她开口道,明显带着哭腔的沙哑嗓音令她猛然记起,之前似乎是她先扑进他怀里紧抱着他放声大哭。想起这个事实,让她的脸顿时热得就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虽然有些舍不得,常柏衍还是松手放开她,同时对她说:“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跟着我走。”
“嗯。”苏静初轻声应道,今晚首次感谢夜的漆黑,让他无法看清楚她此刻面容上的羞赧与尴尬。
天啊,她之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有那样的举动,即使再害怕也不该抱着一个男人哭泣呀!他会怎么想她?不会因此就把她想成一个随随便便,不知廉耻的女人吧?
想到这儿,她赶紧开口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做解释。
“刚刚很抱歉。”她在黑暗中对走在前方的他说。“你来的时候,有一条蛇正缓慢地从我手背上爬过去,我被吓坏了,所以才会有刚才那失礼的举动,请别在意。”
“我不会在意,反倒有点高兴。”他直言道。
“啊?”他的回答令她怔愣不解,在黑暗中却无法看到走在前方的他的面容,只得开口问道:“什么意思?”高兴?他为何这么说?
“你愿意相信我,毫不设防的倚靠在我怀里哭让我觉得很高兴。”他说。
再一次,苏静初觉得夜黑得什么都看不见真好,因为她的脸又一次热到不行,肯定是红了。
她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转移话题问他,“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认为呢?”他不答反问。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愕然不解的回答道,然后感觉他似乎在黑暗中回过头来看了她一下。
“三位当家都很担心你,还有那对双胞胎也是,李大夫也是,山寨里每一个知道你一个人下山的人都是——”他缓缓地开口说道。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是我的错。”苏静初用投降认错打断他,终于明白他那句“你认为呢”是什么意思,然后感觉既尴尬又抱歉。“是大伙拜托你来找我的吗?他们一定是把你烦得受不了,你才会接下这份差事来找我,对吗?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地沉声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啊?”她愣了一愣。
“认为我是大伙拜托来找你的?”他继续说:“看样子我上回跟你说我喜欢你的事,你似乎并没有把它当真。对吗?”
啊啊啊,他这样问是要她怎么回答?要回答是或不是?苏静初顿时既慌张又羞赧的陷入无言以对中,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不说话?”他追问。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羞怯的小声答道:“我……你要我说什么?”
“只要回答我,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静初被惊得脚步一个踏空,猛然踉跄了一下,若非他反应迅速的反身扶住她,她已跌成狗吃屎状。
“你、你刚刚、刚刚说什么?”她抓着他的衣袖,结结巴巴的抬头看着在黑夜中看不清面貌的他问道,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愿意嫁给我吗?”他再次开口,语气冷静且认真,让苏静初这回不只是脸热,连整个人都热得快要冒烟。
她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松开他的衣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羞答答的小声开口,“这、这种事你怎么能、能问我?自古姻缘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样问我,要我、要我怎么回答?”
“我知道这事需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希望我去苏家提亲,至于跑去云游四海的段大将军,我是有心想向他提亲,但也必须要找得到人才行。想来想去,我这才会决定直接向你求亲。”常柏衍解释道,不想她误会他这么做是在污辱她,不重视她。
如果她想要,他甚至可以给她天下间最盛大隆重的婚礼,大摆筵席一个月,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俩成亲之事也不成问题。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给。
他的回答让苏静初呆愣了一下,因为她完全没想到他已想了那么多。他是认真想求娶她的,不是说说而已。至于他所说的她不希望他去苏家提亲的话……
的确,她一点也不想他去苏家提亲,不仅因为她对那个家早已没有任何归属感,更为了这段日子她所忧惧心烦之事。如果当年娘的死真与爹有关的话,甚至……
想到这,她心情低落的问道:“常柏衍,如果你说的马桑是真的,我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常柏衍沉默不语。
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语带哽咽的低声说:“我真的怎么想都想不通。”心,真的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