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什么样的深门大院没有?但凤绮霠却从没见过有哪一户人家的大门隐在一大片竹林之后的。
气派的朱红大门上高挂一幅匾额,上头书写著“琉璃苑”三个大字,字体英气逼人,似龙盘踞。
“这西院的厢房全归你们一家,要找我上书房来,龙桦会告诉你在哪;还有,南院牡丹林后的月洞门是通主屋的,没我的允准不许过去。”
领著凤绮霠到西院旁的几间雅致房舍前,龙顼霆四下环顾了须臾,看著自己家的眼神、表情,似乎有些落寞。
主屋?这大得不像话的宅子难不成不是他家?
“你不住这?”
不知自己问出这句话究竟是在意什么,凤绮霠只知道,当她听见龙顼霆那一句没他允准不许进主屋的吩咐之后,话就这么脱口问出。
“我当然住这。”
淡淡地回了一句,龙顼霆旋身绕过一株桂花树,朝院落一角走去,俊颜上头一回没有凤绮霠那最看不惯的迷人笑容。
“少爷,您开玩笑的吧?这西院……”
搬著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袱随著凤霁蝶与凤夫人走进了西院,龙桦一颗头从怀里挡上眼前的包袱后探了出来,怎么也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主子说这西院要给凤家一家人随意使用。
“不许多嘴。”
甩动衣袖,龙顼霆推开厢房之中最气派的一间房舍门扉,没让龙桦把话说完。
“少爷,除了这间房之外……不,应该是说除了西院之外不是还有北院,为什么不让凤家……”
捧著满怀的行李、包袱,龙桦完全不敢将之随意搁置,三步并作两步地就朝主子跟前奔去,嘴上叫嚷著的慌乱好似天就要塌下来了一般。
“就说不许你多嘴了。去请凤夫人进来。”
推开厢房里的几扇窗子,龙顼霆锐眸朝向依旧不停地想要说些什么阻止凤家住进西院的龙桦,再次明白命令不许他再多言一句。
“龙大哥,这屋宇好漂亮,你该不会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我们吧?我们一家用不到这么大的院子,随便住住就好的。”
搀著娘亲让龙桦领进了屋,凤霁蝶一双杏眸停不下地眨啊眨,穷目四下,不但摆饰华丽,就连桌上的水杯作工也细致得几乎能透光了。这样的屋子,她想恐怕就连在京城里也没有几户人家能有,于是赶忙表示不需要龙顼霆刻意让出自己的房间。
“我的房间在东院,龙桦一家就住在南院的牡丹林旁。快让你娘坐下歇息。”
没有一贯的笑颜,但龙顼霆还是回答了凤霁蝶的话,要她别多心,只管让凤夫人安心住下。
“哎呀呀!顼霆,几年不见,怎么回家不先去跟你爹请安?”
西院里一个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先是轻蔑地瞥了搀著娘亲坐下歇息的凤霁蝶一眼,接著便在脸上堆起了虚假的笑容转向龙顼霆,语气里不著痕迹地怪罪龙顼霆不孝。
“杜夫人,几年不见,别来无恙?”
一见来人,龙顼霆的俊颜更是绷得死紧,冷淡的回应好似冰霜能冻人。
“怎么?还带了丫鬟回来?嫌我们龙府下人还不够多吗?这小丫头看来顶多十来岁;这个老妈子,看样子也做不动什么粗活儿,让她们来这宝贝西院是要她们打扫吗?”
随手抹了几乎一尘不染的窗台,杜夫人哂笑一声,对于龙顼霆带著丫鬟跟老妈子回府,还直接让她们进西院,语气是极尽睥睨、讥嘲之能事。
“杜夫人,我这琉璃苑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锐眸扫向杜夫人,龙顼霆目光肃然,脸上依旧没有半丝笑意。
“这几年一直都是我在打理的,要不,你这宝贝琉璃苑恐怕早就杂草丛生了。还有,这西院也是。要不是我让人特别细心照料,你娘生前最爱的那株桂花树恐怕早成枯柴了。”
昂首阔步,杜夫人在气派典雅的花厅内大摇大摆地走了起来,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看看那,接著又往龙顼霆推开的窗外一指,指著一株生满白色小花、正飘散清香的桂花树,笑得好不得意。
“既然这些年是杜夫人自作主张,我就不道谢了。希望从今尔后琉璃苑的大小事杜夫人别再多此一举的插手。”
杜夫人那样肆无忌惮的谈论他娘,让龙顼霆怒火中烧,但他隐忍著怒气,只是让语气冷到不能再冷,送客的意图著实明显。
多此一举?他当她是为了他才来照料这琉璃苑的吗?简直是给脸不要脸的浑小子!
龙顼霆的话让杜夫人的脸色再也好看不起来,心上不停地咒骂,却连一点离开的意愿也无,一屁股往檀木太师椅上一坐,对著凤霁蝶招了招手道:“小丫头,你要知道,到我龙家当下人可不是随便的。首先,沏茶就有讲究,你先替我沏壶桂香龙井吧,桂花就用院子里那一株。”
“我吗?”
看著龙顼霆跟这位夫人一来一往的每句话都夹枪带棍,凤霁蝶一时回不了神,张望了四下,才发现杜夫人是在叫唤自己替她沏茶。
“霁蝶,我来就好。还有,这位夫人,我才是龙少爷的丫鬟,请别再把我妹子当下人,要茶,我来泡。”
才从马车上捧著包袱、家当进屋,凤绮霠刚踏进屋内就听闻有人当妹妹是龙家下人,还要妹妹替她沏茶,于是她包袱一丢,怒目扫向说话的女子,出声制止妹妹。
“还有一个?顼霆,我们龙家最不缺的就是下人,你怎么一次带三个回来?也罢,先沏壶茶来再说。”
眼前出现的女娃儿一双不输龙顼霆的锐利明眸让杜夫人怔了一瞬,但旋即便巧妙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慌张,摆了摆手就要凤绮霠去泡茶。
“龙桦哥,灶房在哪?我先去……”
“不许去。”
初来乍到,凤绮霠自然不清楚上哪去煮水泡茶,只见她提起了茶壶,才一转身,嘴上询问龙桦的话还没说完整,龙顼霆便一个箭步上前抢去了她手上的壶,脸上不带一丝笑意,语调也冷得骇人。
“可是……”
回头望了一眼指使自己沏茶的女人,凤绮霠真觉得莫名其妙,但因为她从未见过龙顼霆如此的模样,一时之间教她的语气怔楞住,柳眉蹙起,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是我的丫鬟,只许听我的。这个人什么也不是,更是不许在琉璃苑里发号施令。从今尔后,我不许你听我之外的人的命令,明白吗?”
一把将手中的茶壶摔向杜夫人脚边,匡啷一声,吓得屋内所有人面面相觑,却只有龙桦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凤绮霠怒瞪向杜夫人的眼神转向龙顼霆。他那句“她是他的丫鬟”,让她心头一酸,不知怎地竟难受得好不是滋味。
“我什么也不是?我可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好歹也得叫我一声二娘,什么叫不许我在琉璃苑里发号施令?”
音调颤抖,杜夫人明显是让差些砸上自己的茶壶给吓得慌了,但为了维持雍容华贵的姿态,她故作镇定地指著龙顼霆,提醒他她的身份可是他的二娘。
“我不记得我曾那么叫过你。你要当女主人请回主屋去,这个琉璃苑是我娘住的地方,尤其是这西院,请杜夫人别再来刀扰,琉璃苑不欢迎。”
冰冷一笑,龙顼霆的表情甚至比先前没有笑意时还要骇人,他长眸斜睨,连正眼也不屑给杜夫人一眼,长臂一挥,要她离开,并且不许再来。
杜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整个人气得差些没有晕厥过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让她用心计弄出门的龙顼霆这些年来还当真闯出了不小的成就,回来之后非但不若她当初以为的会跪地求饶,反而逼人的气势更甚,更加睥睨她,连最起码的颜面也不给了。
“好!我这就去同你爹说你这个不肖子忘恩负义!夏竹,我们回主屋去!”
起身提裙,杜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呼喝贴身丫鬟跟上,那脚步飞快得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少爷,我们才回来就跟二夫人——”
见杜夫人怒气冲冲快步离开,龙桦苦著一张脸,就怕主子当众给了杜夫人难看,没有台阶下只好去找老爷搬救兵的杜夫人,接著就要拿他们这些下人出气了。
“你说什么?”
带著同样一抹冷笑,龙顼霆一听龙桦称呼杜夫人为二夫人,目光旋即扫上他,没让他把话说完。
“那是你二娘?为什么说她什么也不是?不过就是泡壶茶——”
看不懂龙顼霆为何要对自己二娘出言不逊,虽然她同意那个二夫人是有些仗势欺人,但她的确是来龙府当丫鬟的,只要那个二夫人以后别再当她妹子与娘亲是下人,她听话泡茶本不就应该?
“因为她什么也不是。还有,不许再说要替那个人泡茶的话,以后你只许做我交代的事。”
没让凤绮霠把话说完,龙顼霆甩动衣袖,似风一阵般离开了西院,脸上不带笑,语调也冷得让凤绮霠觉得她从不认识他。
他的明确命令让凤绮霠心头仿佛给什么揪紧了一般。这一路上,不论是打从京城的相遇还是来洛阳的路上,她总是在心上抱怨龙顼霆脸上莫名其妙笑得她心头小鹿乱撞的迷人俊笑,但,却怎么也没想到,见到龙顼霆收起笑意命令自己,她心里会是这般滋味。
在龙家安顿下来已过了一个半月,这其间,凤绮霠的“分内工作”说实在的著实无聊透顶。
她一早起身,除了先上书房替龙顼霆研墨、开窗之外,就是将前一日各地商号送来的文件、帐目整理排序放在他的桌案上头,接著就只是沏壶茶,一天的分内工作就只等著日落时为龙顼霆点灯了。
坐在灶房中,凤绮霠支颐发楞。为了等沏茶的水煮好,她脑中思索著这一个半月来从龙桦那听来的关于龙顼霆的种种。
原来,她们一家住的西院是他娘在世时住的地方。听说从前龙顼霆除了打扫之外不许任何人擅入,却没想到居然让她们一家住了进去。
而且,那个杜夫人居然是那样过分,谗言让龙老爷冷落龙顼霆与龙夫人,甚至于让龙夫人临终时孤苦一人……
“想什么啊?”
灶上的水煮开了许久,凤绮霠因为思索龙顼霆的种种而出了神,一时没有注意,过了半晌才让龙月华唤回了神思。
龙月华是龙桦的亲妹妹,也就是龙家老总管龙柏的女儿,与凤绮霠年龄相仿,这一个半月以来,除了龙桦之外,就属她对她们凤家最为照顾了。
“没什么。我在想,这个时间总是见不著少爷人影,泡的茶每回都冷了才见著少爷回来,不知道少爷是不是上主屋去了。”
一天之中唯独这个时辰她找不著龙顼霆,因为龙桦也只有在未时之后会随同龙顼霆一同出门巡视商号,这让她很好奇,是否龙顼霆每日都上主屋去找那个杜夫人的晦气,因为若是她,可能也会如此。
“上主屋?除非老爷找,要不少爷死都不可能上主屋去的。你想知道少爷上哪去了?去东院旁的竹林里看看不就得了?”
手脚俐落地替凤绮霠沏好了一壶茶,龙月华顺手指了指东面竹林的方向,要凤绮霠上那儿亲自走上一趟。
捧接过刚沏好的热茶,凤绮霠恍恍然地眨著眼,瞅著龙月华脸上那朵意有所指的微笑,让她一张小脸不知怎地红热了起来。
“谁?谁想知道……那……那个人去?去哪里了。”
龙月华一句笑说她想知道少爷上哪去的话让凤绮霠红著脸急著澄清,但她的慌乱与满脸通红和差些咬上自己舌头的结巴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证明。
“是是是,你快替少爷送茶去吧,我去替你娘送药。”
从来没见过少爷对任何人像对凤绮霠这般特别的温柔体贴,就连龙桦都拍胸脯保证,他们少爷这些年别说是对女子温柔了,他那副不论是谁都受不了的罗刹表情不知吓哭了多少欲攀亲事的名门闺秀,唯独对凤绮霠,不知为何总是笑容满面。
既然,就连跟著少爷一同出外多年的兄长都如是说,并且她也看出了凤绮霠时不时便会看著东院的方向挑笑发呆,不是她心上想的那么回事才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