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杏儿心疼小妹,要撵她回去睡,她又不肯,只得派了个烧火的活计给她。很快的,香浓的小米粥,大盆的芸豆炖五花肉,加上昨日剩下的和面馒头就端上了饭桌。
虽然饭菜很美味,但一家人也只敢吃上八分饱,这是老一辈的人积攒下的经验,弯腰下力气的活计不能吃太饱,否则压迫肚腹,容易呕吐。
一吃饱,杨山和杨田当先拎着镰刀下地去了,杨柳儿姊妹麻利的刷洗碗筷,又烧了一壶开水,这才背着筐蒌出了门。
前面的玉米秆已经割倒了六垄,每三垄一列,每隔七八步堆成一堆。杨杏儿和杨柳儿自各收整一列,麻利的把玉米棒子扒出来,再装进柳条筐里。
这活计说着容易,但其实极费力气。没一会,杨柳儿就累得脸色通红,站起来想喘几口气,眼前又一阵阵发黑,摇晃欲倒。
杨杏儿正埋头干活,偶然回身看到这般情景,想要赶去扶一扶小妹,却是有些来不及。
正这时,突然有一个人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捞起杨柳儿,免去她被玉米茬子扎伤。
杨柳儿好不容易忍过眩晕,抬眼就看到连君轩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己,就开口问道:“连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说完发现自己还躺在人家怀里,于是赶紧挣扎出来,心虚的扭头四处望了望,见除了自家姊姊,父亲和四叔都因为忙着活计没有注意自己这处。
她偷偷舒了口气,末了又有些后知后觉的想到,不过是江湖救急,自己心虚什么啊。
连君轩瞧着她脸色重新恢复了红润,甚至还有越来越红的架势,将要出口的埋怨也收了回去,说道:“你身子不好,怎么还下地?赶紧回家去吧,这些玉米我帮你拾掇就是。”
杨杏儿这会也走了过来,心疼的嗔道:“本来就不让你来,你还闹人,这会知道辛苦了吧?赶紧回去看家!”说罢又转向连君轩,“连大哥,家里玉米不多,不用你跟着忙活,你也回去吧。你这衣料都是好的,刮坏就糟蹋了。”
连君轩许是刚从书院出来,头上插着一支翠玉簪,身上的长衫是最薄最透气的杭绸缝制,颜色也是纯正的雨过天青蓝,里衣是月白的纱缎,衬得他整个人极是爽朗大方,想必走在街上定然会引得许多女子回眸,可惜这是田间地头,这一身衣衫就太不合适了。
连君轩却是不在意的直接掀起衣襟掖进腰带,然后弯腰顺着地垄抓起玉米就扒,惹得杨杏儿也不好拉扯他,末了只得嘱咐妹子,“回家取顶草帽,再找件二哥的旧衣来。”
杨柳儿瞄了瞄连君轩极不熟练的姿势,坏心的笑着应了。
此时连强正在杨家院子里卸马车,自家少爷每次来柳树沟最少也要磨蹭到傍晚才肯回城,先解了笼套,也让拉车的枣红马松散一些。
杨柳儿背着半筐玉米进来,脆生生的跟他打了招呼,“连强大哥,你也来了啊。”
连强想起自家少爷的古怪脾气,哪里敢和他一样做杨柳儿的“哥”啊,赶紧摆手客套道:“杨姑娘,以后叫我连护卫就好,我可当不得你的抬举。”
杨柳儿也不在意,从善如流的应了,末了放下筐子就要进屋给连强倒茶水。
连强扫了一眼筐子里金黄色的玉米棒子,神色有些古怪,得知自家少爷在田里帮忙收玉米,心里狠狠叹了一口气,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就赶紧去帮忙。
见状,杨柳儿想了想也没拦着,回身又多取了父亲一件旧衣准备送过去。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待杨柳儿重新爬上山坡,众人已经又新起了六垄,而且即便有连强加入,连君轩也没有避到一旁清闲。
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太阳肆无忌惮的炙烤着大地,好似生怕生灵们不知道秋老虎的厉害。
杨柳儿抱着衣衫和水壶赶到地头的时候,连君轩后背已是湿透,脸上的汗水也淌成河了,有些汗珠子渗进眼里,惹得他懊恼的半眯着眼。
杨柳儿看见了赶紧扯下他腰上的白布巾替他擦抹,一边埋怨道:“又不是没给你留布巾,淌汗就擦啊,浸坏了眼睛怎么考探花?”
连君轩正笑嘻嘻抬高了脸孔,享受着难得的亲近,听得这话就好奇问道:“为什么我要考探花,不是状元?”
杨柳儿白了他一眼,理所应当的道:“状元是我二哥,分你一个探花就不错。”
连强正好割到附近,听得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君轩立时就黑了脸。
杨柳儿却是不理他,蹦蹦跳跳的去给自家老爹、叔叔和姊姊送茶水,连君轩无奈的自己换了旧衣,戴了草帽,郁闷的继续劳动。
就这样忙了一上午,中午众人吃了羊肉汤泡膜,下午又手脚不停的忙到天黑,杨家的八亩旱地一下子就收了一半。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映得山野间只比白昼暗了些许。
吃了晚饭,杨山就犹豫着要不要把田里的玉米拉回来,正好连家的马车停在院子里,若是错过这个便利,就得自家人一筐筐从田里背回来,费时又费力。
连强极会看眼色,虽然忙了一日实在有些疲惫,但依旧给自家少爷递了个眼色。连君轩也不是笨蛋,立刻会意,张罗着连强套车下地拉玉米。
杨山一听,欢喜的应了,但坚决让他们主仆留在家里,只带杨田过去,毕竟往车上放玉米是个轻快活计,不需要多少人,不料连君轩却执意要跟,连强怕自家少爷累坏了,便也争抢着要跟车。
就在这当口,杨志忽然进了院子,原来他也惦记家里秋收,铺子里的活计一忙完,就赶在关城门之前赶了回来,杨山一见大儿子回来,底气更足,连杨田都留在家里了。
杨家的马车很大,卸下车篷,搁上几块长木板,做了个简单的车厢就能装很多玉米,不过三四趟,杨家院子就是一片金灿灿了。
这般忙到了半夜,众人终于可以躺下睡觉了,各个窑洞里都是一片鼾声,就连杨柳儿姊妹也没例外。
第二日一早,杨志又踩着晨光赶回城里,众人又忙了整整一日,玉米田里就只剩下秸秆了。
村里别的人家却没有这般迅速,依旧背着柳条筐往来于家里和田地之间。杨山有些得意,晚饭时特意端了一老碗的面条,浇了满满一勺辣子油,然后跑去村头凑热闹说闲话。
正好瞧见杨志从城里又赶回来,村里人见了就夸赞他是个孝顺的。杨山嘴里谦虚着,脸上却是笑得欢喜,反而没有看到大儿子脸上的一丝郁色。
到底还是女孩子心细,杨柳儿见大哥回来,忙着给他盛面条,一边好奇的问:“大哥,可是吴掌柜训人了,你怎么脸色不好?”
杨志也没瞒着她,边吃边应道:“吴掌柜接了老家的消息,说家里出事了,着急往外兑铺子呢。以后我怕是要换地方做工了。”
先前杨家为了隐瞒自家的十几两存银,对外声称杨志多签了十年的工契,可实际上并没有,毕竟他再坚持几个月就出师了,到时候赚的是大师傅的工钱,怎么可能眼见成功在即却
为了老宅那些人半途而废?再说,村人乡亲也不可能找到烧鸡铺子特意询问,所以这个谎言无伤大雅。
不曾想,计划没有变化快,好好的烧鸡铺子居然要往外兑,接受的东家若是不打算卖烧鸡,那杨志失业就是板上钉钉了。
杨田想起被卖一事,自觉愧对他们,吃完面条就抱了一捆干草去旱田里捆玉米秸秆了。
虽说玉米棒子已经收回来了,但秸秆和茬子也要早些拾掇,紧接着就要种冬小麦了,农时从来只有赶早的,绝对不能耽搁。
连强也借口喂马早早离桌了,堂屋里只留下杨柳儿姊妹同连君轩为杨志出主意。
杨杏儿宽慰大哥几句,就劝他先去城里各家铺子问问,最好打听谁家缺人手,省得到时候烧鸡铺子兑出去了,那时再动手就晚了。
杨柳儿却不只这么想,在她看来,给人家打工赚辛苦钱,总没有自己当老板舒坦。但兑铺子需要银钱,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把连君轩设计老宅众人的事泄漏出去。
俗话说,亲不亲一家人。自家关起门来吵闹不要紧,但若是外人掺和,心里多少都会不舒坦,就是兄姊们不生气,杨山和杨田却一定会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