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这时候的鹰家,是朝廷最倚重的皇商,虽说还有几个商号与鹰扬天一起分食这块大饼,但是,谁都知道皇上最器重的人就是鹰扬天,要不,也不会一连将几件重要的收购任务单独交给他去办,其中,还有为了铸造钱币而必须搜购大量洋铜一事,也是直接交给他筹办。
或许,是这风光的态势太教人眼红,人们都说,除了鹰扬天做生意的本事之外,能够得到朝廷大笔大笔的生意,靠的其实是他与皇帝匪浅的交情,靠的是那张白净俊美的脸蛋。
不过,这当然只是人们的猜测,是茶余饭后的闲谈,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说,毕竟冒犯皇帝可是会杀头的大事。
“爷,咱们已经进了军营的地界,应该再过半个时辰就能抵达大营了。”鲁大智是负责此次督领队伍的头儿,听从鹰扬天的命令办事,他原本是马帮的锅头,对于长途运送货物就像家常便饭一样熟练。
“嗯。”鹰扬天坐在高大的黑骏之上,迎着风,微眯起眸子,看见了不远之外扬起了马蹄的声动,知道是军营派人前来查探了。
这时,一阵大风扬起,偃草而过,那宛如翠绿色的波浪,在湛蓝的穹苍之下显得活泼而生色,这一片北方的雄阔景象,鹰扬天自小到大,不知见过几回了,再见到这熟悉的景象,一抹浅浅的勾痕跃上他的唇畔。
“快快快!再加把劲,大营不远了,咱们就快到了!”鲁大智调马回头,朝着后头的队伍喊话,“咱们这趟是送吃的,脚步要快点,别让士兵弟兄们给饿着了!”
这话当然是打趣的,大伙儿都笑了,眼看着目的地就在不远之外,他们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军营派来的探兵见到了鹰扬天,立刻分出了一名快骑,调头回营去禀报,可以放心打开大营栅门,迎接运粮的队伍进入。
终于,当车队抵达了大营,男人们雄壮的吆喝声此起彼落,忙着把一车又一车的粮草运进大鹞谷军营里,大伙脸上的表情都是兴高采烈的,因为他们都听说了,此次运粮前来的鹰家当家额外给他们运来了一车上好的火肉,要给他们加菜用。
不识货的家伙们在私底下说,不过是一车火肉,哪里比得上鸡鸭鱼那些鲜物,但心里存着那些念头的家伙们立刻就被打了响头,说他们这些不识货的人晚上就最好别吃菜,要不吃了保准他们吞了自个儿的舌头。
要是寻常的火肉,他们可不敢说,但要是鹰家送来的火肉,那他们肯定敢打包票,即便是再鲜美的鸡鸭鱼肉,都比不上那上好的火肉随便刨丝炒出来的那盘菜,当然,更别说他们长年不得不吃的各式菜干,只消加上些许火肉,怕是有人用了真金白银来交换,都舍不得让出那美味。
听得老前辈们个个说得口水直流,不由得大伙儿也都跟着期待了起来。
“鹰爷!本将军总算把您给盼来了啊!”杜青云是负责统率大鹞谷军营的将领,一听说鹰扬天押着军粮前来,连忙迎了出来,“鹰爷,这回真是多亏有您了,要不,这军粮不知道何时才能送到本官这里来啊!”
“好说,都是替皇上办事的人,大伙儿还客气什么呢?!”
“是是是,鹰爷说得是。”
“请将军派人清点一下,我亲带了三分之一的协饷前来,余下的三分之二,就让人密送到军队的粮仓去了,算算日子,应该也快要抵达了吧!”
鹰扬天扬起手,两人一起在车队旁巡走,杜青云看着车上一袋袋的粮包被送进了仓里,忍不住满脸笑意。
“好好,真是太好了,鹰爷,今晚就让本将军设宴为你洗尘,咱们这里虽然不比京城吃得享受,不过这里特产的葡萄美酒与马奶酒,滋味特别鲜美,当然了,还有烤羊羔,那味道可是吃过一次就忘不了……”说到一半,杜青云忽然顿了一顿,伸手拍了下自个儿的脑门,“唉呀!我这是在说什么,这些东西鹰爷应该都吃过尝过才对,哪里轮得到本将军拿来说嘴呢?”
“将军客气了!”鹰扬天勾起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将军所说的这些都是极上的美味佳肴,别说是我了,即便是皇上都念念不忘,如果能够得到将军款待,那将是扬天的荣幸。”
“好,咱们这就说好了,今晚不醉不归啊!”
“是。”鹰扬天一双深邃好看的眼眸半敛,轻沉的嗓音淡声地回答。
闻言,杜青云的心里是雀跃的,就在不久前,他从几名交好的京官口中得知,这鹰扬天在京中的声势扶摇直上,尤其此次协饷,助朝廷军队赢得了几场漂亮的胜仗,为此,听说皇上要给他晋封爵位,如果能够与他交好,就等于是为他日后被调回京城铺好了路。
这时,几名士兵在远远的角落聚着,往鹰扬天这方向看了过来,其中一人啐了声,神情显得有些不屑。
“说是为了咱们,给咱们送吃的,倒不如说他是为了盐引。”
“是啊是啊!他们这些商人只知道要赚钱,哪里知道咱们这些士兵为了要保家卫国,吃尽了多少苦头啊!”另一人也跟着附和道。
“没错,像他这种面皮俊得像是个娘儿们的大商人,是绝对不会明白的,跟他说了也只是白说!”
此话一出,几个同伙纷纷点头,其中一人更加油添醋道:“真是可惜了,你们瞧,他那皮肉要是再白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美娇娘了。”
此话一出,众人哄声大笑,那笑声肆无忌惮地传进了鹰扬天的耳里。
当然,连同他们刚才所说的话,也全都一字不漏地教他给听了进去,但自始至终,泛在他唇畔的微笑都是淡定自持的。
“鹰爷,那些兔崽子说的话,您可别搁在心上,回头本将军自会料理这些不知好歹的兔崽子,给鹰爷一个交代。”
“不必为了在下发脾气,将军,他们所说的也不全是胡言,替朝廷办粮,就能够换取贩盐的盐引,这是实情,说在下为了盐引而来,也不为过啊!”鹰扬天耸了耸宽肩,一派云淡风轻。
说完,他转眸仰望着湛蓝无际的穹苍,勾在唇畔的微笑淡淡的,几乎可以说是冰冷了,那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眸像是无底的幽潭般,教人看不穿他心底真正的思绪,更谈不上有一丝毫的情感。
看他的样子,一旁的杜青云不由得咕咚地硬吞了口唾液,他一直听说这鹰扬天的深沉莫测,即便是与他交好的几位王公权贵,提起他这个人,也总是语带保留,谁也不敢说自个儿真正与他亲近,但却也不曾听说他与任何人交恶,人们说起他,大多都是好评。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杜青云干笑了两声,比了比手唤来部下,快去将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处理一下,免得给鹰扬天落得一个连手下都管理不好的坏印象……
雨丝丝,雨绵绵,宛如丝线般交织着,让这原本就深不可测的掖庭显得更加迷蒙深邃,在雨水的润泽下,春日盛开的花朵颜色显得更加鲜明动人了。
近几日,宫里的花卉盛开不少,桃花虽谢了,可是紧接着是藤花烂漫,一串串如紫玉般迎风摇曳的时候,宫人们来报,园子里的牛黄牡丹开了,过不了多时,姚黄与魏花牡丹应该也都会紧接着花季盛开才对。
而牡丹花开一向都是宫中盛事,福满儿在宫里居住了很久一段时间,知道春天的赏牡丹宴,与秋天的赏菊花宴,都是皇宫里最备受期待,也是最热闹欢喜的大事。
所以,这阵子的皇宫里,气氛格外骚动,不过真要说起来,是奴才们比主子们更加兴奋与期待,要办宴会,总是少不了吃喝,王公大臣们进宫来朝,他们也少不了讨到好处,虽说皇帝与皇后最不喜欢下人们贪小便宜,循私窃利,但是在宫里头办热闹的时候,他们二位主子总是不约而同地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们闹去了,但若是在平时,是绝不宽饶的。
而那热闹的气氛,像是非常识趣似地止步于中宫殿门之外,在皇后所居住的中宫里,一如平时的安适宁静,刚过了午时,皇后才刚见过几位大臣,大臣们离去之后,她吩咐要小憩片刻,不许任何人打扰。
所以,此刻在中宫里,静悄得只剩下雨水滴落在檐廊上的声音,如果说还有半点声响,那大概就是少女给火盆添进菊炭及香料时所发出的轻微碰撞声,但随着添进香料,慢慢地飘散出一股子深沉的蜜香味,巧妙地化去了雨天时弥漫在空气中的闷湿感。
在火光的照映下,少女十分白净的容颜泛着淡淡的红晕,更加显得那肤色如雪,一双杏眸宛如乌玉般,顾盼之间说不出的婉转动人,俏挺的琼鼻之下,一张小嘴棱角分明,颜色比朱色浅,却比樱色深,恰到好处的红润让她秀丽的脸蛋更加生色了起来。
当然,更别说一身月白妆花缎衣裳,外罩着石榴色的轻纱罗衫,俱是上乘的质料,将她从小就在宫庭中生长的娇贵气息完全地衬托了出来,完全不需要半句言语的炫耀与张扬。
她姓福,名满儿。
人们听了她的名字总说好,说这是寓意福气满满的人儿。
每回听见人们这么说她,福满儿只是笑而不语,总以为福气是老天爷给的,哪里是一个名字就可以主宰得了呢?
但是她喜欢自己的名字,或许,好名字能给自个儿带来福气也不一定,虽说,她的日子不见得都是风平浪静的,但在皇宫里,不只是皇上与皇后,身边的人也都待她极好,她想,这就是难得的福气了吧!
“满儿。”
忽然传来了叫唤的声音,福满儿知道是皇后醒了,她拿起一旁的湿巾子将手抹净,脚步匆忙地走进内室,刚好见到皇后取过挂在披架上的外衣,罩在身上,脚步略显得慵懒地步至长榻坐下。
“娘娘,现在才不过未时三刻,怎么不多歇会儿呢?”她顺手倒了一杯在桌上温好的香茶,搁到皇后手畔的小几上。
“不知怎地,就是觉得身子不太对劲,睡也睡不沉。”皇后微笑,端起香茶轻啜了小口,润了润嘴,就又将杯子给搁回几上,招了招手,示意满儿到她的身畔坐下,“满儿,在忙些什么?”
“在起火炉子。”福满儿顺从地在长辈的身边坐下,说是长辈,其实皇后的年纪也还不到三十五,正是女子风韵最美的时候,“才刚在跟月娘姑姑说这两日屋子里湿气重,就真的下起雨了,所以满儿让人给起了火炉子,添暖之余,也顺道给屋子去湿。”
皇后点头,玉润的容颜十分美丽,但是比起寻常女子,她的鼻生得太挺直,眉梢微勾,充分地透露出她不让须眉的倔强,但是随着年岁增长,已经收敛得极好,“是了,每年吹南风时,这宫殿里的湿气就会比较重,这皇宫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一点了,不过,你这丫头的心真细,要是咱家那个月儿能有你半分细心,不知道该有多好,真想把你们两个人儿给揉在一块儿,对半分了刚刚好。”
“满儿喜静,月妹妹喜动,哪能比较呢?满儿倒希望能像月妹妹一样,马术箭术都了得,那一身功夫真教男人看了都汗颜。”
“这还不都是她父皇害的!”说着,皇后轻哼了声,对于夫君似有怨怼,却又掩不住对他的仰慕与喜爱,“从小就带着她在马背上玩,把弓箭给她当玩具,把她的心都给玩野了,现在要收,都收不回来了。”
闻言,福满儿掩唇笑了,知道皇后并不是真心埋怨皇上的,毕竟从小到大,她还未见过哪对夫妻与帝后一般恩爱,深情至今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