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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史 第2章(1)

  史今书坊,观书楼,名人录为杜家闻名天下三绝。

  历代杜家皆以卖书为业。

  杜家的书铺——史今书坊,在长安虽非规模最大,却是最赫赫有名的,里头从闲书到禁书,经书到春宫册,所以喊得出名字、时下最红火的书册全都可以再里头找到。

  史今书坊更有一套完善的借阅和二手书换系统,这也是为什么史今书坊并非最大,却人人闻之的原因。

  除了史今书坊外,杜家更有座为人津津乐道的观书楼。

  杜家的观书楼,里头藏了历代杜家人收藏的书籍,各种各样,分门别类,任何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主题都有,比史今书坊还要更丰富的藏书,且尽是失传已久或者绝无仅有的初版珍藏。

  若说史今书坊是人人都可以进入的大众书坊,那么观书楼则是王公贵族为了取得收藏,或是别有用途书籍内容的门路,因为觐书楼有着身份识别的规定,并非随便的人都可以进去。

  可惜的是和度假住宅不可分的观书楼,于前年被一场大给烧毁。

  实际上毁坏的部分只有杜家引以为傲的观书楼,虽有上天保佑他们的损失不多,大部分的书籍都被抢救出来,但在杜家现任当家杜晴春的一声令下,舍弃了就杜府,吧史今书坊留在长安,整个杜家迁至现在位于凤翔的新杜府。

  如今的观书楼也和酒观书楼大相径庭。

  新建的观书楼。排除旧观书楼内只有一间书库房的设计,将珍藏的书籍划分为珍籍、史料、国图、绣本和名人录五大类,而建成五大书库房。由外头看起来,观书楼是由一间独栋的别致厅堂、五大间书库房连接另一间更小的书房所组成。

  这是在凤翔的第一个年头,一切还算顺遂。

  “啊——好烦哪。”

  杜晴春跷高二郎腿,躺在庭院的巨石上晒太阳,身旁还放着各式各样的甜品零嘴,供他在嘴馋是不予匮乏。

  若说这个世上最养尊处优的人,此刻的杜晴春当之无愧。

  可本人却不见得这么认为——

  “现在不是春天吗?为何一点春暖花开的气氛都没有?冷死人了!真不是个晒书的好日子,是不?”杜晴春对阮秋色埋怨。

  面无表情地站在巨石下,处理杜府上不大小事还得看着没事强说烦的主子,她没有半点不悦,冷静干练地将手中请求进入观书楼的信件分成可以和婉拒两堆,又抽空回答了奴仆请示的问题,最后才说:“如果少爷这么认为,可以把国图都搬回书库房里。”

  国图的分类指的是所以由国家发行、制定的书籍。

  观书楼藏书众多,书如果不拿出来晒,很容易生蠢虫或有受潮的问题,所以杜家几乎一年四季能晒书的时间都在晒。

  “我看把那些旧式的书换上新外皮,加上‘万年红’好了。”懒散的人似乎总想图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万年红’是一种抹上橘红色涂料的放蠢纸,其涂料中含有铅丹,是为剧毒,蠢虫吃到一口可以立刻道九泉之下参他一本。又因为铅丹在历经漫长岁月仍能保持鲜艳色泽,且具有防蠢功能,才被人称为万年红。

  阮秋色误会了他的意思,“少爷是指修复的工作?乐师傅最近次啊修了一套前朝的国书,最近他正在修复几本绣本,之后还有一套《春色十二花阁》。”

  修的观书楼内有历史的旧书向来是独家历任当家的职责,可这一代的当家是个懒惰鬼,越是在她的主导下前后任用了几个值得信任,有能力的修复师,目前是日日泡在书堆乐此不疲的乐七海。

  “是我要他修复那些的,我当然知道。”杜晴春态度轻浮地挥挥手,捻了一块甜糕送进嘴里,边嚼边说:“我是说重制,用黄纸或是花椒纸重新誉写,这样短时间内都不用晒黑。”

  依他保守估算,在有生之年晒书防蠢虫都不会是他的责任。

  “如此一来,,便失去收藏那些书籍的意义。”阮秋色停下正在写婉拒信得手,抬头看向巨石,只看见他半边敞开的外袍顺着巨石披下,连他的一根指头也没看见。

  她从小所受的教育是推那些书为尊,自然不能苟同主子如此不负责的作法和想法。

  杜晴春撇嘴,哼道:“书籍重要的是内容,哪天等墨迹都褪了色,纸张因潮湿而模糊不清时,气海会罢工的。”

  只要他想,任何事都可以给他说的黑白不分,是非颠倒,阮秋色早已习惯。偏偏她怀疑,他是在对上次没有立刻修好方扇的事找麻烦。

  毕竟,这已经不是这几天以来的第一次,而是第九十八件事。

  “这件事外我们可以再谈。”她选择不予理会。

  “这个家不是由我做主的吗?为何碰上违背你希望的事,每次都用再谈来敷衍我?”杜晴春探出半颗脑袋,墨润的凤眸闪着异常明亮的光彩。

  因为他总是在找麻烦。

  “我是希望少爷能多些时间思考,考虑清楚。”没有说出心里话,阮秋色瞟了他一眼后埋首写婉拒信。

  杜晴春没有跟着她转移目光,反倒紧紧凝视着她严肃的侧颜。

  有多久呢?他的眼追逐她有多久时间?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和她在一起。

  打从她会走路起,即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他上学堂,她捧着两人的书本跟去旁听;他玩乐时,她提着裙摆也凑上一脚;他吃饭,她拿出碗也有一份;他睡觉,她必须在旁边等到他睡着才离开,有时候干脆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总之,他们形影不离。

  但是他一点也不嫌烦,尤其是在双亲过世后,有一阵子,他到哪儿都必须有她在,连上茅房也一样。

  直到她十四岁,他十五岁后,情况有所改变。

  但是改变的原因为何,他始终不能理解。

  她确实遵守了誓言,对他不离不弃。在她的父亲——也就是前任杜家总管卸任后,接下杜家总管一职,替他担下所有杜家的责任,让他吃好过好,不用动手做任何事,只要享受就够。

  如此一来,他究竟有何不满?

  这个问题困扰了杜晴春从十五岁后的面一个夜晚,他自问却得不到答案,倒是和肯定了解一件事——他非常不满!

  他不喜欢越来越不了解她内心里的想法。即使他们靠得再近,捉摸不定的不确定感只是任由心中的烦躁不安一日日升高,这使得他开始找她麻烦。

  一各种方式,就为可能理解她的心思,逼出她除了面无表情和正紧八百以外的表情。

  如今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为了她才变成一个任性的公子爷,还是天生就有成为纨绔子弟的慧根。

  “我一直都是仔细考虑过才会说出口。”杜晴春不悦地咕哝了几句。

  阮秋色没当一回事,更甚的可说全然不信。

  “阮管家!”一名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急促地喊着。

  阮秋色抬起眼,印上来人。

  “何事?”

  “外头、外头来了两个人,自称带着太府寺卿大人的金令,想进观书楼、”

  所有被准许进入观书楼的人都持有银令,能进入观书楼并在楼内的书童帮忙下寻找五大书库内想看的书;金令则是能够进入和杜家人有更密切往来之人才知道的禁书书库房的通行证。

  阮秋色和杜晴春对此事有不同的反应,前者略感怪异,平时不说话便抿着的嘴唇,如今抿得更薄,眼里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后者则连眉也不皱一下,由巨石上坐起身,一脸兴味盎然。

  “乐师傅在观书楼,他见过金令了吗?”她先开口。

  “尚未,已经请那两位公子先到主宅的前厅候着了。“在精明能干的阮秋色底下工作,奴仆们也被训练的懂得判断事态。

  “那两人看起来如何?”阮秋色继续问。

  “他们看起来很规矩。”

  “要是我拿到金令也会很规矩。”杜晴春莞尔一笑,他爬下亘石,站姿依然挺拔,可衣裳依旧乱七八糟。

  他一手斜举着上头有着修补痕迹的方扇遮住半边嘴角,眼神高傲,半眯着她说:“我要去看看。”

  明白主子的意思,阮秋色随即靠了过来替他整理仪容。

  杜晴春垂眸望着她的头顶。

  只有这种时候,她会主动靠近他。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不愿意把衣服穿好,每件事都仿一半,剩下的由她来完成的原因。

  有一种预感自她开始为两人间划出主仆的明确分野后开始成形——他总觉得她随时可能离去。

  而为了留下她,要他多蛮横霸道都行。

  察觉仆人注目的视线,杜晴春迎向他,蓦地露出恶意十足的自信微笑,吩咐道:“沏壶铁观音,准备一些酸蜜饯,我得好好招待他们。”

  阮秋色端着茶水和蜜饯进到前厅时,差点踉跄。

  虽然早了解她的少爷随便到底的个性,但是在自家前厅,尤其还是他亲口说要招待客人的,却任由外衫内袄敞开,露出面容等着主子开口。

  站没站样,坐没坐相,杜晴春简直就是不像样的代表。

  倒非说主子站得歪七扭八,而是他永远整理不好的仪容,至于坐姿……不提也罢。

  阮秋色在放下托盘时想着,究竟是什么原因造就她的少爷养成这副德行,然后在替两名客人倒茶时想到……

  对了,是她宠成的。

  “两位,请喝茶。”再一次的,她找不到生气的理由,倒好茶之后,比了一个请的动作,退回主子身后。

  “杜公子,在不是文阙,这位则是曾凡轩,我是符大人亲随,不过今日是来替太府寺卿的胡大人办事的。”自称为文阙的男人客气地喝了口茶后开口。

  “凤翔府尹大人的亲随。”杜晴春意兴阑珊地重复。

  “是的。”文阙点点头,继续说:“我家大人耳闻天下有名的杜公子于去年搬至凤翔,原想找个机会邀请杜公子到府中作客,可苦无机会……”

  “我又不认识他,他邀请我干嘛?”杜晴春挑明了没兴趣,尤其是对别有来意的人。

  文阙脸色微僵,但很快又回复了神色,“我们家大人和胡大人是为故友。原本胡大人委托我家大人前来帮忙,但符大人日日所要处理的府内事有如繁星众多,遂命我俩前来。”

  “嗯哼。”轻哼了声,杜晴春捻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从容不迫开口问:“那么金令呢?”

  阮秋色见主子伸出刚拿完蜜饯的手,向在座的两位客人讨金令。

  唉,她的少爷从不拐弯抹角,是吧。

  她掏出帕子,为主子擦手。

  “我等是奉胡大人的命令前来——”文阙话还没说完即被截断。

  “我说。”杜晴春沉下声,眼角却还上扬着,方扇遮住了他的唇,令人分辨不出喜怒,“金令呢?”

  两名客人面面相对,另一位身材富态,挺着一颗大又圆的肥肚子的曾凡轩,笑眯眯地说:“杜公子,我俩真的是胡念直胡大人的命……”

  杜晴春放下方扇,温文儒雅的书生面容覆满不悦的阴影,兽般狂妄的眸光加深了他给人的怒火感。

  此刻,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耐地颅着他们。

  一个万能的总管,知道何时该插话,于是阮秋色开口了:“我们已经知道两位奉胡大人的命令前来,现在,请将金令借我家主子一看。”

  冷若冰霜,向来是冠在“阮秋色”这三个字之前的最佳形容词,即使她说话的态度客气,但是外人没那么容易看出来,听在不认识的两人耳里,和杜晴春的话差不了多少,尤其她的文化内容同样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除了一个是冷,一个热。

  “这只是形式上的确认。”阮秋色又捕了一句。

  曾凡轩和文阙家换眼色,最后由曾凡轩拿出一个小小的锦袋,阮秋色在杜晴春的眼神示意下上前接过锦袋,而后交到主子手中。

  杜晴春动作粗鲁地拆开锦袋,倒出里头薄薄一片金制的签令,上头刻着复杂的纹案,难以分辨其形。

  垂下细长的墨眸,杜晴春状甚随兴地眯着上头的花纹,修长的指头轻抚着,未几,便倒:“你们可以走了。”

  随便挥了挥手,他压根不在乎他们两人。

  “那么金令……”文阙见他没有把金令交还的意思,语带暗示提醒他。

  将金令搁进阮秋色不知何时奉上的小盒中,杜晴春露出敷衍的虚假笑容,又举起方扇,扬呀扬,“胡大人想要的东西,我们知道,请两位安心离开吧。”

  曾凡轩和文阙看得出来,即使他笑着,但脸上只有赶人的烦躁。

  听见主子的话,阮秋色已站起身预备送客。

  “那就麻烦杜公子了。”

  拿杜晴春的强势没辙,曾凡轩和文阙只得在阮秋色的护送开。

  待她重新回到前厅,杜晴春已经拿凭几当枕头,气质尽失,毫无顾忌地半躺在厅上。

  “那金令是真的。”阮秋色劈头就说。

  “那又如何?”杜晴春看向他,凤眼此刻闪烁着狐狸般狡诈的光彩。

  “应该给胡大人去封信,问问看他的金令是否遭窃。”阮秋色说出身为总管认为适当的作法。

  “秋儿,我问你,倘若今天是你盗了某人的金令,会怎么做?”杜晴春捻着一颗有一颗的蜜饯,酸甜的滋味能帮助他思绪清晰。

  “自然是赶在还没被发现时用上。”阮秋色直觉回答,忘了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

  “你不认为应该等到风头过了以后再用?”

  “时间拖得越久,被发现的可能性越高。”

  “但,倘若真是盗来的,谁会诚实的说出金令是从谁手中来的呢?咱们的金令上又没属名。”杜晴春提出一点最明显,也容易被忽略的重点。

  “少爷的意思是,金令并非胡大人的?”阮秋色恍然大悟。

  墨色眼眸往上一飘,他用方扇轻怕自己的额头,怪声抱怨:“这我怎么会重点!调查这件事情应该是你的职责所在。”

  她感到错愕,发现自己再不自觉中依赖一直以来依赖自己的人。

  至少刚才那一瞬间,她确实顺着他的话在思考,照着他给的方向走,完全不怀疑。

  她怎么会对她从来就懒得、也不愿动脑思考,而把一切都交给她打理的主子有所期待呢?

  阮秋色不禁对自己感到有些失望。

  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向来是她告诫自己必须做到的,虽然情况并未处于危急,但仍证明了她的少爷有多么的不可靠,而她需要更坚强冷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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