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了这么久,她是否还在哭?
想起白日里,未央伤心难过的模样,他的心好似重回那一刻,一样地紧绷,一样地隐隐作疼……
他不该说出那一切,但把秘密说出来后,却是轻松多了。
不用再逼自己说谎,不用害怕她可能得知一切,他甚至可以向她道歉,说他一开始是想利用她,不过后来他真的喜欢她,好喜欢她,所以他是真心要娶她做他的太子妃,也是真心想跟窦天琅成为兄弟。
可即使他这么说,她还是哭个不停,红肿的眼睛不看他,只是低头垂泪。
挥不去对她的挂念,只要想起她委屈掉泪的模样,他便像是被烛泪滴到那般炙痛,直到他再也耐不住,开口唤道:“来人!”
宫人立即进来。“是,殿下。”
“去看看太子妃用膳了没,在做什么?”
“是。”宫人领命离去,走到殿外,却惊见未央带着出月来到大殿。“小的见过太子妃殿下。”
“太子殿下在里面吗?”
“在里面,容小的先行通报——”
“不必了。”未央神色平常地阻止他,示意手中的夜宵。“我为殿下准备了点心,自己进去,你就下去吧。”
“是。”
待未央独自走进殿内,瞧见坐在榻上的李重熙神情忧虑。
他……肯定是在烦恼哥哥的事,考虑该怎么处置他吧?
一想起哥哥,她也振作起精神,照刚刚与出月拟好的计划,向他走去。“重熙哥哥。”
乍闻她轻柔的嗓音,李重熙抬起脸来。“未央?”
“听说重熙哥哥没用晚膳,所以未央过来看看你。”她虽然眼眶微红,不过声音平稳,似乎回复了情绪。“我带了桂花酸梅汤,你先开开胃,等等我再叫宫人传膳吧……”
他有些不敢相信,她竟还愿意关心自己……当她终于近在眼前时,他倏地起身,握住了她的手,忐忑小心地问。“未央,你……还怪我吗?”
他从来不想见她难过,但终究是伤害了她,他只想知道她听了他的坦白,能不能原谅他,继续与他执手相伴?
未央想起出月为他辩护的话。“出月说你杀了天彬哥哥,全是为了我?”因为窦天彬命人掳她,甚至想要她的命,重熙哥哥才要他的命,教他永远不能伤害她与哥哥?
他坦然道:“他为了王位,连无辜的你都不放过,罪应当死。”
她抬眼,看见他眼底的感情,心底的希望再次燃起,真诚地请求。“你既然心疼我、爱护我,那么……可不可以答应我,放了哥哥呢?”
她可以相信他的心,也原谅他的利用,只要他能放了哥哥,她便当作那些都没发生,也会为他向哥哥解释,就像以前一样。甚至,她也不用执行她与出月安排的计划了……
李重熙的眸光一下子灭了。“现在不行,未央。你比我还了解你哥哥,他虽然身子弱,但心性极强,他既认定我别有用心,便不会改变,现在放了他,会阻碍我的大业。”
窦天琅一定会抽回南襄国兵力,到时影响军力不打紧,若让自己的声威遭天下人怀疑,必定会带来无法计算的后果。
“我会跟哥哥好好说的,他身子不好,如果只是关了他,让他更把事情想坏,岂不是越弄越糟吗?”她苦苦劝他,希望他能先退一步,弥补两人关系。“重熙哥哥,你听我一次,让我别再担心哥哥,好不好?”
她那么卑微、那么低声下气,听得他的心都要碎了,可是理智告诉他不可行,万万不能冒这风险,不容许一次失误。
“你还记得锦亨园的梅树吗?”他望着她,逼自己想起惨死的父亲,二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你知道那株梅树为何被人放火烧了?因为我父亲正是被人刺死在那里,临死之时,他的鲜血溅满树身,为了毁尸灭迹,那株梅树便成了陪葬品。”
“重熙哥哥……”他的黑眸又蒙上了阴沉与杀气,她不禁为他心惊,为他的怨恨而难过。
“因此我在树下起过誓,一定要为他报仇,成为广朝皇帝,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我!”
她的秀眉紧蹙,心疼又陌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一刻,她才了解他的心有多阒暗,她根本构不着。
原来他的忧伤,从来不是梅树开花便能解决的,她却以为自己一定能给他快乐,让他忘记所有伤心难过……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她根本不曾了解真正的他。
“如果哥哥执意反你,那么你……会杀了他吗?”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不得不问出那个最坏的可能。
见她担心,他放柔了目光。“所以我宁可拘禁他,让他永远没那机会,直到他能心平气和,好好继续做他的南襄王。”
他不能放窦天琅,虽然残忍,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唯一还对得起未央的办法。
闻言,未央总算明白了,他绝不会放了哥哥。
“未央,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你,你……了解吗?”他握牢她的手,就怕她会抽回自己的手,无法理解他执意这么做的理由。
“我了解了。”未央忽然开口,原来之于他,她不过是让梅树偶然开花,在他长久的痛苦里可以微笑一瞬间的小小存在。
比起他心底深刻的痛,复仇自是比她的伤心还重要,即便他爱她,也绝不能教他心软。
他虽然爱她、心疼她,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他成帝的欲/望,在他的心里,她绝不是比天下还要重要的存在。
想着,她鼻间又一阵酸。原来,这才是他爱她的“事实”。
心酸,又有说不出口的失望,难道她该怨他爱天下不如爱她那么多吗?
“未央,我承诺定会保你哥哥无事,你相信我。”他希望她能体谅自己,等到成帝那日到来,一切便会成为过去,他们谁也不会再痛苦了。
未央再度望向他,藏起眼泪,对他缓缓露出微笑。“汤……喝点吧,然后未央陪你一起用膳吧?”
李重熙并未察觉她的百转千回,只是当她终于绽开笑靥时,好珍惜、好感激地握牢她。“好,我们一起用膳——”
未央一返回居所,出月立即迎上前。“公主……还好吗?”
她抬起红肿又泛着泪的眼睛。“照你的话做了,他已经喝完汤了,今夜怕是绝不会醒来了。”
为了救出窦天琅,她们计划迷倒李重熙,暗中带窦天琅离开白露宫。
“那我们准备吧,我已探得王上跟桓玄被软禁的地点,瑶娥也会帮助我们。”
“瑶娥吗?”
出月压低声音。“她不知道我们要救王上,不过瑶娥擅于易容术,我告诉她公主只想见王上一面,让她为公主易容,以瑶娥的身分前去。”
瑶娥虽然听命于李重熙,但在出月的游说下,若只是见个面,她还是愿意冒险帮她们一回。
“是吗?”未央不在乎那些,只要能见到哥哥便好。“那我们快些动作吧。”
“是。”出月立即让瑶娥准备易容,待她们准备好,便前去救窦天琅。
窦天琅被软禁在白露宫的文瞻楼,那是间御用的藏书楼,李帝未曾南巡已久,此时更不待使用,烟草荒废,没人会注意这个僻静的角落。
出月抓准时间,正是三更侍卫替班的时候,她趁交班时入口侍卫最少,带着易容后的未央前去。
“出月大人!”这里的侍卫皆是东巽国王宫旧人,一见到她出示的令牌,便知她是与崔暐同为东巽太子的护卫。
“我奉殿下之命,与瑶娥前来探视南襄王安好,还不开门?”
“是。”侍卫们不疑有他,开门让她们进入。
屋里的窦天琅一见到出月便斥责。“你还敢来见我?”
“王上息怒,我带公主前来,是来救王上的。”出月低声解释后,身后的未央便走向窦天琅。“哥哥!”
“你……”窦天琅不知眼前瑶娥模样的女子便是妹妹,神情狐疑。
出月马上解释。“王上,这是公主没错,为了带她来见您,我请人为她易容成女官的模样样。”
窦天琅转头再度看她。“你……真是未央?”
“是,哥哥,我跟出月来救你了,你与桓玄快跟出月离开这里吧!”
“既然你是未央,那么哥哥也要带你一起走。”
“哥哥,我不打算走,我只希望你平安无事,请你快随出月离开吧。”
窦天琅震惊地看着她。“你不愿走?莫非是因为李重熙?”
她蹙眉,点了点头。“我为了救哥哥而对他下药,不能一走了之,之后的事我会处理,定不会让他再对哥哥不利。”
“哥哥怎么能自己走?未央,你必须跟哥哥一起离开——”
“哥哥,请你听未央一次!”她加重声调,表现出无畏坚定的决心。“若无未央,重熙哥哥定不会放过你;若无未央,他也一定不能消气,所以……”
窦天琅沉痛地问:“你该不是……还喜欢他吧?”
她无语,明知自己可能卑微如一只蛾,还是愿意往火堆里飞去。被哥哥看出自己竟是那么不争气,她愧疚不已,于是陡地对着窦天琅跪了下去。“未央对不起哥哥,让哥哥受此危难,不过,请哥哥原谅我不能离开他……”
窦天琅懂了,即便李重熙对自己无义,但妹妹依然对他有情。
傻啊……他的傻妹妹,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出月出声催促。“时间不多了,公主、王上快作主意吧!”
“好吧。”窦天琅如今只能相信李重熙不会为难妹妹,想办法先保全自己,总有机会再把妹妹从他手中抢回来。
“出月,那你快带哥哥他们出宫吧,一定要护他安全,好吗?”
“是,公主。”
临行之际,窦天琅拉住妹妹,殷殷交代。“未央,你也得好好保重,好吗?”
“哥哥放心,我绝对会平安。”
有了她的保证,窦天琅终于与出月一起自后门离开了文瞻楼。
未央确定两人安全离去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至少,她不必再担心哥哥的安危,再不用觉得自己害了哥哥……
回身,她深吸了口气,准备回去见李重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