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她们主仆俩每天都到桑园去巡视,总会遇到阙家马车,这天也不例外,而且阙府的马车老是抢先她们一步,占住车道。
马车内的官紫熏也看到了,她拉开帘子,车子正巧行经一个弯道,让她得以看见第一辆马车,由马车卷起的帘子,她看见了车内的阙穆沙,他若有所思的凝望远方,神情看来很孤寂。
眼见再过不久车子就会转进桑园,她突然倾身向前,对着正在驾车的小蓉道:“停车。”
小蓉不解的停车,连带的,在马车后方随侍的四名随从也同时停了下来。
官紫熏交代小蓉一些话,她马上瞪大了眼,“小姐,不要吧!”但见主子一脸坚持,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后面,跟四名随侍说:“小姐要往另一个地方去,你们先到桑园去候着。”
四名随侍领命,策马先行,小蓉则鼓着腮帮子,驾着马车,打算追上阙家的两辆马车。
终于,在行驶一阵子后,她们看到了阙家的马车,小蓉连忙拉住缰绳。
远远的,官紫熏看到第一辆马车上的阙穆沙早已下车,金滔则随侍在侧,第二辆马车内则步下两名随从,他们搬了被子、米粮、木板等东西就尾随着主子走进林荫小径。
官紫熏不解的看着阙穆沙的侧脸,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应该跟他保持距离的,但她就是做不到。
深吸了口气,她也步下马车,小蓉回头一看大惊,急急的跟着下了马车,“小姐,不可以。”
“不会有事的。”她朝她一笑。
小蓉猛摇头,“不成,那我得跟着小姐。”
“不行,你留在这里,一个时辰后若我还没出来,你再进去找我。”
说是这么说,但有阙穆沙在,她相信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她的,她就是这么笃定,至于原因为何,她也不明白。
见主子态度坚决,小蓉只能闷闷的点头。
官紫熏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后头。但阙穆沙跟金滔都是习武之人,很快就察觉到一抹纤细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跟在后头。
阙穆沙停下脚步转回头,吓得她急急的藏身在粗大的树干后方。
看到树干旁那随风轻舞的柔亮发丝,他蹙眉看了金滔一眼,他明白的点点头,一行人随即继续往前走。
蜿蜒小径里林荫蔽天,一出小径后,隐约可看到几处屋舍,看来像是废弃的村落,那些屋瓦看来都相当破旧,几名男女老弱静静坐在门前,在他们前方是一畦畦一看就营养不良的菜圃,菜不是枯掉就是长得瘦瘦小小。
这十多名的老爷爷、老奶奶一见到阙穆沙等人,纷纷露出了微笑,起身迎向他们。
官紫熏躲在一株粗壮的树干后方,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再瞧瞧那几栋木屋,一看就萧索得过分,有裂缝、破损又寒酸,连朴拙一词都无法拿来形容。阙穆沙不是救济这里吗?怎么还是如此破旧
“官姑娘。”
“金总管……”官紫熏因为被发现而有些不好意思。
“官姑娘怎会来此,是有事找七爷吗?”金滔有礼的询问。
“不是……其实是这样的,之前我听说七爷在接济金元村的村民,这里的村民不是很能接受外来的人,我很佩服七爷可以让他们这么信服,才想说也来看看,是否有官家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她有些迟疑,但还是鼓起勇气想要加入。
“官姑娘不必客气,七爷虽然救济这里,定时送来被褥、米粮、衣物,但对这些不是没有儿女就是被儿女弃养的老人家来说,屋子能住就好,食物够吃就好,他们的生活很简朴,没有多大的需求。”
“原来如此。”他这一解释,官紫熏就可以明白了,她知道金元村的村民都很固执,难怪即使有阙穆沙的接济,这里看来仍很破旧。
金滔朝她微笑,“其实这件事外界无人知晓,但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大家对七爷的印象都是负面的,听了这事只会觉得是笑话或沽名钓誉而已。”
官紫熏一脸惊愕。
“不可思议吗?一个连水患时朝廷拨款赈灾不足,当各府衙向当地富商募款,却只是捐了几百两银子而遭来冷嘲热讽的阙家七爷会做这种事?”
她其实并不清楚这些事,因为小蓉在谈论阙穆沙的种种恶行劣迹时,她的心是偏的,对他的批评,她没细听,私心里认为即使他使坏也是情有可原。
“其实七爷不吝啬,而是他很清楚透过官府层层剥削后,真正落到灾民手上的银两可能只有原来的一成,因此他向来是匿名捐赠,或派人直接去救灾放粮。”他看着眼前这名像个白玉般剔透的美人儿,她的身上有着真诚动人的气息,令他忍不住想让她知道更多关于主子的事。
“七爷是个好人,老奴跟着他经历很多事,知道他为了爬上目前的位置,有多累多辛苦又有多寂寞……”金滔那双湛然的目光有着少见的柔和,“老奴知道官姑娘是个有心人,若能成为七爷的红粉知己,为他分忧解愁就好了。”
官紫熏粉脸一红,羞怯的转开脸,正巧看到阙穆沙将一床被褥交给了一名老婆婆,老婆婆笑着点头,但他仍面无表情。
她凝睇他冷硬的侧脸,对他只有更多的心疼。
两名随侍也在一旁帮忙发送东西,官紫熏默默看着,此时金总管突然道:“七爷也知道你跟上来了。”
他知道了!她脸色丕变,“他有没有生气?”
金滔笑了,“没有,连我都觉得意外,可见在七爷的心里,对官姑娘也许也有一些不同的感觉吧。”
是吗她白皙的脸庞再度飞上两团嫣红,心儿卜通狂跳。既然他都知道了……她咬着下唇,望着正举步走进一栋破旧木屋里的阙穆沙。
她迟疑的看向金滔,见他面带鼓励然后率先走上前,她这才鼓起勇气的跟上,见到一些老婆婆、老公公,她朝他们微笑,也在金滔的陪同下走进屋内,就见阙穆沙拿起地上的木板及槌子替裂开的门板补上板子。
“他竟然自己来。”官紫熏喃喃低语。
“七爷不是娇贵的大少爷,小时候,阙家的几名少爷为了整七爷,刻意叫下人弄破了屋瓦,天寒地冻的,故意要七爷上去补,那时,他还是个刚满七岁的小男孩而已。”金滔说到这事时忍不住哽咽,“那时候老爷外出,七爷的娘死了不过一个月,大夫人跟其他姨太太都知道却冷眼旁观,七爷在那之后发了好几天的高热,差点没死了。”
她眼眶微红,可以想见他的个性为何变得如此。
这时候,也许天气太热,阙穆沙竟然直接脱下上衣,露出粗壮的手臂与古铜色的胸肌,俯身专注的做着事。
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突然回过头来,炯炯有神的黑眸对上她的,她吓了一跳,却见他抿紧了唇,丢下槌子走过来,每走一步,她就听到自己怦怦狂跳的心跳声,而且,他一靠近,她就发现他全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男人味,她竟莫名的感到口干舌燥起来。
阙穆沙带着近乎疏离的冷漠瞠视着她,“还看不够?”
她咬着下唇,“我……”
“一个大家闺秀追着一个坏男人跑,这合乎礼教吗?”
官紫熏脸儿一红,“我只是想,如果要做善事,我也可以帮忙。”
“天下苦难何其多,需要人伸出援手的地方不少,你快滚吧。”
口气好冲!她好难过,只是她不懂,他可以来帮这些人,可以对陌生的她伸出援手,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疏远
见她眼圈一红,金滔忍不住地上前替她说话,“七爷,官姑娘也只是关心,何况——”
“从头到尾我就知道她跟着,却没有阻止,”他冷笑,“我虽声名狼藉,但还没有恶霸到拦阻他人去路,当然,此地若归我所有,我早就将她轰离我的视线。”
原来不是他对她有什么特别感觉,金总管搞错了,纯粹只是因为这不是他私人的地方……瞬间,一股没来由的浓浓失落涌上官紫熏的心坎。
她紧咬着下唇,努力忍住泪水,“所以我就算以后要来,七爷也管不了我,对不对?”她勇敢的瞪着他。
阙穆沙黑眸危险的半眯起,但只有金滔看出主子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赞赏。
其实何只是主子,连他也惊喜于她的勇气,在主子板着脸的时候,还敢捋虎须的人他至今仍未见过,这女娃儿看来并不如外表那般柔弱,这使他对她有了更多的期望。
他们心中翻涌的思绪官紫熏自是不知,她只知道不能在他面前哭出来,在泪水即将滑落脸颊的刹那,她转身跑了。
“咦?你不是那天给了我们银两的大小姐吗?你怎么哭了?谁欺侮你了?”屋外传来一个惊慌又担忧的声音。
阙穆沙走出屋外,就见到两个老人家紧张的看着低头拭泪的她。
金滔先看了主子一眼,再大步走过去,看着官紫熏关心的问:“官姑娘,你还好吗?”
她尴尬的抬起泪汪汪的明眸大眼,“没事,我没事,只是沙子刚好进了眼。”
朝她慈祥一笑,金滔再询问两名老人家,“你们也认识官姑娘?”
“呃,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她不想留下来,急急的拉起裙摆走人,但仍听到两位大嗓门的老人家以宏亮的嗓音谈起那天的事。
“我们认识她啊,她又漂亮又善良,那天我们砍了……”
阙穆沙一边听老爷爷在谈论那天遇到官紫熏的事,一双沉潜得不见波动的黑眸则定定的望着她跑进林子的婀娜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翌日上午,阙穆沙在到商会谈论几笔关于江淮盐茶漕米的生意后,一回到冷渊阁,金滔立即带着两名黑衣蒙面男子快步走进来。
两名黑衣人拉下脸上黑巾,双双拱手行礼,“七爷。”
阙穆沙点头,看着他安置在阙家老宅当卧底的暗桩,“有什么新消息?”
两名黑衣人看向金总管,他们刚刚已先行向他禀报过了。
金滔立即回道:“近日大少爷跟几位少爷聚会频仍,尤其在听闻官姑娘上门拜访七爷后,立即派人四处散播七爷接近官姑娘是别有用心,就是为了要坐上阙家家主大位的谣言。”
“是吗?”
“现在除了纺织之外,阙家已可说是商业霸主,再加上官老爷又对外宣布只要任何男人成为他的半子,官织坊就由女婿继承。”金滔说到这里神情凝重,“但七爷的兄弟皆已妻妾成群,绝无成为官家女婿的机会。”
所以他们就在外面故意散播这些谣言,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他登上家主之位阙穆沙精光内敛的黑眸闪过一道怒火,“还有呢?”
一名黑衣人回答,“大少爷在一刻钟前已乘轿前往官织坊,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抵达。”
“看来我大哥是想亲自去示警。”他冷冷说道。
“不只如此,我们昨夜已奉命夜探官姑娘住处,几位少爷认为七爷会趁夜与官姑娘见面,要我们盯着,势必要破坏七爷跟官姑娘有更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另一名黑衣人接着报告。
阙穆沙的黑眸迸出怒火,“行!真行!你们带路,我想亲耳听听我亲爱的大哥对官姑娘说了些什么‘好话’?!”
他立即从座位上起身,两名黑衣人蒙上黑巾,跟着主子步出厅堂,三人提气,随即施展轻功往官织坊的方向飞掠而去。
三人飞檐走壁来到官织坊,避开府中侍卫来到官紫熏所住的盈辰苑,飞掠到一株盘根错节的茂密老树上,藉由枝叶的掩饰,从树荫缝隙间看向厅堂。
阙穆沙对屋内素雅的陈设颇为惊讶,毕竟官亦祥丧妻,又只有官紫熏这唯一的爱女,若换作是他,肯定会倾其所有的为她打造一个奢华的住所。
一想到这里,他浓眉不由得微蹙。他怎么会想要宠爱她
“小姐,你不要遇上阙家人就头昏了,就算阙家大少爷又怎样想见你的人可以在京城绕好几圈了,凡事都得照规矩来嘛!”小蓉气呼呼的在厅堂里踱起方步,“你只有卖布、裁制衣裳才见客,更不是随便什么客都见的,那家伙根本不可能是来找你买布的,还硬是要见你,见不着人就不走,这不是流氓泼皮嘛!”
官紫熏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走个不停的丫头,“你不要每次碰到阙家人就碎碎念的,你还没嫁人,小心把命中注定的男人给吓跑了。”
“还说呢?今儿个要不是我拉着小姐,小姐是不是又要去见七爷了?小姐啊,外面传言沸沸扬扬的,他接近你——”
“小蓉,如果真是这样,他可以直接请媒人上门,但他并没有——”
“那是他有自知之明,他要娶你的动机,随便抓一个人来问都答得出来。”
“可是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主动接近他,或许他就是为了避嫌才一直赶我走。”
小姐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小蓉不得不认同,“那小姐为什么还是要去?”
“我也想为那些老人家们尽点力……”她咬着下唇,双手交缠。
其实她还在凝聚勇气,尤其一回想到他那天的冷漠,她就却步。
居高临下的阙穆沙清楚的看到她美丽脸上的挣扎。他的话伤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