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他看到那位在道观后门外跟李素月对弈的贵客后,他的心就莫名一沉,他又想起了那日在城中福王车驾里疑似看到她的那一幕。
当时到底是不是他眼花了?
巳时的阳光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些和煦,那两个人便是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对弈。
男子相貌俊美,气质清贵,却又带着几分无法掩饰的病弱,一双桃花眼从棋盘落到对弈的年轻女冠脸上时,流露的是让人一目了然的温柔与宠溺。
刘青枫的心顿时一沉,但坐在他对面执子沉思的道装女子却似是毫无所察,注意力彷佛已经全部投在了手下的棋盘上。
“这一步很难决定吗?”
刘青枫走过去的时候,就听到卓玮玠带着几分调侃笑意对他的对面说着。
李素月捏着棋子的手抵在下巴上,语带踌躇地道:“我总觉得这是个陷讲。”
刘青枫听到卓玮玠发出一阵低笑声,这让他的心沉得更深。
知道福王待人一向都是一副冷情冷肺的形象,几曾见过他这般对人笑得开怀过?
“那你是要认输吗?”卓玮玠打趣着妻子。
李素月提唇,抬眼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挣扎都不挣扎就认输,不是我的风格。”总是要在尝试过后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好,随你。”他对她有足够的耐心。
“见过福王殿下。”刘青枫上前见礼。
卓玮玠彷佛此时才察觉到他一般将目光移了过去,嘴角的笑还未完全收起,眼里的笑却已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噢,是平北侯世子啊。”
“是在下。”
“你怎么会跑到道观里来的?本王不记得你信奉佛道之说。”
刘青枫不由自主地看向李素月的方向,见状,卓玮玠微不可察地蹙眉,目光变冷。
李素月扭头看过去就跟刘青枫的视线撞上,她微微一怔,而后礼貌地微笑点头示意,之后继续将自己的心思放回棋局。
男人之间的战争什么的,她并不想介入。
刘青枫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分来询问,再者,或许是他多心了,福王有心并不表示她也有意啊。
“刘青枫。”
“啊?”刘青枫猛地回神,目光一下就对上了福王冰冷的目光,他心头顿时一凛。
“李道长很好看吗?”卓玮玠的声音透着慑人的冷。
刘青枫定了定心神,答非所问地道:“王爷怎么会来这里?”
卓玮玠冷着脸道:“我跟李道长是旧识,知道她在这里观里清修,故而过来看看她,也借她这里养养身体。”
“王爷怎么认识她的?”
卓玮玠不吝于告诉他,“她去紫云观出家之前便认识的,我也曾在紫云观住了一段时间。”
刘青枫的表情有点儿僵,福王这是在告诉自己他们两人的关系很亲近吗?
“去紫云观之前,我什么时候认识你的?”
两个男人因为她的话而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而李素月只是拧眉看着那个胡说八道的男人,“在紫云观时才是我们认识的时候吧。”
卓玮玠摇头,认真地道:“之前我们有见过,你的丫鬟还去向我道歉了,我也听到过你的声音。”
“没有打照面不算。”李素月冷着脸说完,继续去烦恼那一步棋究竟要怎么走。
卓玮玠笑着点头,“好,你说不算就不算,都听你的。”
刘青枫没有说话,心里却因为这两人透着三分亲近的对话而掀起惊涛骇浪。
李素月终于将手里的棋子落了下去,卓玮玠毫不犹豫地跟着落了一子。
李素月一看脸色就变了,双手虚握了一下,不是很甘心地道:“我输了。”
“还没有下完,这就认输了?”卓玮玠笑着打趣她。
李素月扫了他一眼,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捡回棋笥,“已是必败之局,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你向来能认清现实,不做徒劳之事。”
“听起来并不像是夸奖的话。”
卓玮玠手掩在唇边遮住了嘴角的笑意,满眼带笑地看着她道:“怎么又生气了呢?”
李素月不想理他,闷着头收棋子。
卓玮玠纵容地看着她,带了点讨好地说:“再下一盘,这回我让你。”
李素月将一粒棋子扔进棋笥,“这样的话直接说出来,你觉得我应该给你什么反应?欣喜若狂吗?”
“姑娘。”就在这个时候,端着托盘的菊香走了过来,“王爷的药好了。”
李素月看了某人一眼,见他丝毫没有动的意思,只好自己伸手从托盘上将那碗药端了下来,放到某人手边,“你的药,趁热喝。”
卓玮玠看了一眼药碗,“很苦啊。”
“良药苦口。”
卓玮玠往她身边凑了凑,笑问:“有没有蜜饯?”
李素月伸手将他的脸推开,起身站了起来,顺手掸了掸身上的道袍,“幼稚。”
卓玮玠一把抓住了她的一只手,仰头看着她笑道:“一言不合转身就走,不太礼貌啊。”
李素月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冷淡地道:“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喝药。”
一旁的刘青枫简直都要惊掉下巴了,眼前这一个福王该不是个假的吧?
福王简直有调戏良家女子的嫌疑,而且还做得无比光明正大,一点儿都没有在他这个旁观者面前遮掩的意思……
不,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在他面前显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想让他知难而退!怎么可以这样无齿?福王明知自己活不久,还要拽着别人为他陪葬,太不要脸了!
他绝对不会让李姑娘去当福王妃的,刘青枫悄悄攥紧了拳头。
李素月转身往一尘观的后门走去,此处便只剩下了卓玮玠和他的侍卫,还有刘青枫和拿着托盘的菊香。
卓玮玠则端着碗喝自己的药。
刘青枫鼓足了勇气开口道:“王爷,李姑娘是个出家人,您……”
“这是我跟她的事,与你无关。”卓玮玠冷冷地打断了他。
刘青枫却还是坚持继续说了下去,“您这样纠缠她一个出家人,不太好。”
卓玮玠一口气将剩下的药全部喝了下去,将碗随手递给等在一旁的菊香,这才说道:“我记得世子你好像不久前才解除婚约,怎么这么快就有新目标了?”
刘青枫被堵得胸口发闷,他如果早知道自己搞错人,根本就不会有定错亲这种事。
“不过,你之前的订婚对象好像就快要成亲了。”卓玮玠不无恶意地说。
刘靑枫当然知道承平伯世子小儿子的成婚对象是谁,他也有些窝火,可是这些跟他真正在意的人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之前的婚事是因为出了差错,我原本想订亲的人选其实是李姑娘。只可惜,她现在出家了。”刘青枫终于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卓玮玠发出一声冷笑,身子微微靠在桌上,看着面前这个试图挑衅他的男人,说出的话更是尖锐刺耳,“如果总是在错过,那就说明你们没有缘分。即然没有缘分,那就不要强求。”
刘青枫被他这话激得脱口反驳道:“那王爷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又何必还要来纠缠李姑娘?”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四周陷入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卓玮玠低低地笑了起来,以一种慵懒的姿态靠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刘青枫道:“不容易啊,你竟然敢把这话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刘青枫额头隐隐见汗,卓玮玠却还在感叹,“真不容易啊。你说得对,我们福王一脉确实都活不长,”卓玮玠朝着他笑,“可那又如何?只要我还没死,我就可以把自己喜欢的女人娶回去。”
“娶回去让她守寡吗?”事到如今刘青枫也豁出去了。
卓玮玠微微眯眼,“能活着没人会想死,我会努力让自己活得长久些,但我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体而将喜欢的姑娘拱手让人。”
“可这对她并不公平。”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就算我可能陪着她的时间不长,但至少我会把自己的时间都花在她的身上,而她并不用担心我可能会移情别恋,因为我时间有限啊,容不得点分心。”
刘青枫:“……”
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有多少夫妻少年恩爱,随着时间过去,却人心易变,情爱不再。
“所以呢,你就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因为你不会有机会的。”卓玮玠最后直白地警告他。
刘青枫用力攥紧了拳头,他知道对方这么说是有绝对把握的,只要福王开口,要拿到赐婚圣旨简直太过轻而易举,他毫无胜算!
最后,刘青枫离开了一尘观,走得失魂又落魄。
打发走了情敌,福王殿下心情变得很愉悦,他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回了道观的后院。
李素月正站在院中给花圃中的花木剪枝,倩影在阳光沐浴中显得无限美好,让卓玮玠都油然生出了一股愧疚感,这样美好的女子就让他这个病秧子给祸害了。
只是这股愧疚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心思很快变成:美好的东西,哪有轻易让给别人的道理。
“阿月。”他唤着她的名字走近。
李素月没有看他,迳自忙着手里的活儿,开口问道:“人打发走了?”
“嗯。”回答完,见她没再追问,卓玮玠忍不住问她,“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打发走他的?”
李素月无所谓地道:“我只要知道结果就好了。”
“你倒是通透。”
“过奖。”
卓玮玠走到她身边,伸手摘了朵绽放的粉月季簪到了她的道髻上。
“你搞什么啊。”李素月微恼,伸手将那朵月季从头上拿了下来。
卓玮扮却是笑道:“挺好看的。”人长得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李素月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他却是伸手从后搂住她的腰。
猝不及防的李素月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花剪都差点儿剪歪,“做什么?”
卓玮玠答非所问地道:“阳光真不错啊。”
“喂——”李素月很无力,这人是打算就这样黏在她身后吗?
事实证明,那就是福王殿下的打算。
接下来他就像个拖泚瓶似的黏在自家王妃身上,连体婴似的,导致李素月只能匆匆结束了修剪花木的计画,陪着某人到檐下坐着论道。
福王虽体弱,但学识涉猎却广,与他相处,李素月大多数时候还是觉得很舒服的,其他人看到两人相处融洽的情形也都会心一笑,所谓琴瑟和鸣就是如此了。
园子里的菊花开得热热闹闹,正是观赏的时节。
天气越来越凉,山中气温低,考虑到某人的身体,李素月便同他一道回了王府居住。
近几日园中菊花盛放,卓玮玠吩咐人在花园亭中摆了酒菜,同妻子一道去赏菊。
“酒?”李素月对桌子上的酒侧目了一下。
卓玮玠微笑着伸手拿过酒壶给她倒了一杯,“我虽不能饮酒,看你饮也是好的。”
李素月蹙眉,“我不善饮酒。”
卓玮玠却道:“小酌两杯,无妨。”然后,话锋一转,别有他意地说:“以前男装在外时,不也会喝一点儿?怎么如今却不愿陪为夫小酌了?”
李素月顿时没有脾气。
两杯下肚,她的脸便红了起来,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伸手扶着自己的额角,她咕哝了一句,“这酒好烈。”
卓玮玠看着她醉酒的娇态满眼都是笑,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中,放到膝上安坐。
李素月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头挨在他的脸侧,吐出的气都带着酒香,“有点儿晕……”
卓玮玠笑得不怀好意,将她抱坐在膝上让她与自己面对面,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捏住的下巴缓缓凑近吻了上去。
唇齿之间弥漫着淡淡的酒香,让人沉迷。
李素月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陷入了被褥之中,然后那个男人又压了上来……
耳畔似乎那人在笑,“阿月这样主动,我受宠若惊啊……最难消受美人恩……”
她有些迷茫,总感觉如梦似幻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清晰地感觉到了某人带给她的真切欢愉,她抱着他的脖子喘息呻吟,最后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卓玮玠紧紧地抱着她,两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
“阿月。”
“嗯。”
“醒了?”
“你在酒里加了什么?”李素月嗓子沙哑着问。
卓玮玠坏笑着在她的脸侧亲吻,李素月躲他,却躲不过。
“让阿月主动的东西,”他一边亲一说,“皇室秘藏,阿月主动起来我的命都去了大一半……”
李素月有些恼,“卓玮玠你混蛋。”哪有人给自己妻子下药的!
“我混蛋。”他应承得毫无诚意。
“你……”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手猛地一下抓紧了他的肩。
卓玮玠在她耳边笑着,腰间耸动,“我愿意这样把命交给你……”
李素月手握成拳捶在他的背上,却只是让他的动作更加狂野了起来。
她只能在享受又悲愤恼怒的复杂情绪下陪他一道继续沉沦,沉沦……
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黑下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月光酒进窗棂,映亮了一室,床帐中的两人人却仍在酣畅地翻云覆雨,似乎完全忘掉了时间。
又不知道纠缠多久,终于一切平静了下来。
“阿月。”
李素月卷了被子不想理他。
“阿月。”卓玮玠继续不屈不挠地缠过去。
李素月到底还是怕他受凉又卧床,放了他进被窝。
他一进去就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侧,“别生气了,我也不知药效这么烈。”
李素月叹气。
“这是用来调和房事的,我不小心放多了,谁叫阿月平时总是矜持自守不肯主动……”
卓玮玠又忍不住有些抱怨起来。
李素月又想将他端出被窝了,主动?她哪里敢主动,这人本来在房事上就不节制,她若是陪他一起放纵,他是想早点升天好让她当福王遗孀吗?
“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为了不早当遗孀,李素月压着火气问他。
卓玮玠叹了口气。
李素月的心顿时一紧,然后她却听到那狗男人恬不知耻地说:“本王可能需要补肾,阿月实在太耗精血了。”
“滚!”她还是当遗孀吧。
卓玮玠搂着她埋首在她双峰间闷声笑,他家阿月逗弄起来真是有趣。
俗话说得好,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便是有些龃龉很快也就散了,李素月和卓玮玠没多久就搂抱在一起睡了,身体的疲累让他们并不想洗漱进食。
后半夜的时候,李素月是被身旁火炉一般的热度热醒的。
“来人,点灯,去叫太医。”
随着她这一声,福王府后院登时嘈杂了起来。
太医来之前,李素月急匆匆洗漱了一番,又叫人把床收拾了一下,好歹别在人前太狼狈,只不过太医到来把脉后,一切还是无所遁形。
“王爷这是……”刘太医收回把脉的手,看了一旁的李素月一眼,欲言又止。
“刘太医但说无妨。”
刘太医心一横说道:“王爷在房事上过于放纵了,又沾了酒气冲了药性,所以才会引发高热。”
李素月多少有些尴尬,可始作俑者高热昏迷,她只能替他听着,有极大可能也替他背了锅。
“我会注意的。”
刘太医摸摸胡子,略有犹豫地道:“王爷任情纵性惯了,王妃尽心就好。”
他的言下之意是,实在劝不住也别太为难自己,免得白白坏了夫妻感情。
“我知道。”老太医的话她听进心里了,听说刘太医自卓玮玠幼时就照看着他的身体,自然对他的性情也有所了解,会如此劝告,也算是肺腑之言了,好意她心领了。
“王妃用药酒帮王爷擦身降温,老夫再开一服药,让人煎了喂王爷喝下,高热应该很快就能降下来。”
“有劳太医了。”
“老夫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