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她在一旁听了很多,似乎懂了一些,却又被自己跳脱紊乱的记忆搞得晕头转向。
从刚才他们的对话中,她听见是老王爷派人杀了她全家,但她记忆中,却是何凤栖动手杀人的画面。为什么耳里听到的,和她脑中的印象会如此的诡异相悖?
她明明记得他杀了她的家人,他看着她的眼神为什么又能如此的坦荡柔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闭上眼,她忍住脑际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别想!”青年拒绝他的请求。
“小师弟,要不是看在我们的同门情谊,我可以马上杀了你。”
“你不敢,因为你还需要我解除她身上禁制的暗语。”青年得意扬扬地说道。
“你要什么?”何凤栖眼神凌厉地看着他。
“我想要你的‘烟波阁’!”
“什么?”何凤栖挑挑眉。
“我学习禁制之术的天赋比你高,应该更有资格掌管‘烟波阁’!”青年仰起头说道。
“掌管‘烟波阁’,不是只靠禁制之术就成了。”何凤栖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你不是不想要‘烟波阁’了吗?那就把阁主之位让给我,至于能不能掌管,那是我的事。”青年眯眼看他,颇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味道。
“行啊!”何凤栖大方地同意道。
“什么?”青年反倒愣了一下。
“‘烟波阁’是我创立的,我本来就不想做‘烟波阁’阁主了,打算想给谁就给谁。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想当‘烟波阁’阁主的原因。”
“因为……师父留了一手不教我。他说他最得意的弟子是你,除非我的成就超越你,他才肯将最后一手全部教给我。”青年不甘愿地说道。
“最后一手啊……唉,听师兄的一声劝,师父没教你的最后那一手,对你而言,学不学都没有差别的,最后那一手根本是耍人的,没人能学得起来。”何凤栖叹了一口气说道。
“废话少说!将‘烟波阁’给我!”青年执意地说道。
“我刚才就已经同意了啊!”何凤栖摊了摊手。
青年先是面露喜色,但一看到何凤栖轻松自若的神情,不禁又戒备了起来。
“我不信你!你先废了你自己,再将‘烟波阁’让给我,我再告诉你禁制的暗语。”
“唔唔——”易均均听到青年的话之后,感到惊恐万分,直觉地就对着何凤栖猛摇头,眼中浮出近似哀求的神情。
何凤栖看着她,温柔地笑了起来。“可爱的均均,虽然你受困于错乱的记忆,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我吗?怎么办?我已经无法没有你了,你赶快清醒过来,记起我们彼此相爱的事吧。”
均均忍不住急得猛跺脚,用眼神骂他有毛病。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对她……调情吗?
跺脚跺到一半,她口中的布竟然掉了出来。
“咳咳咳……呸呸……咳咳咳……”嘴巴一得到自由,她马上开骂。“你……你这个怪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正经!虽然我跟你有血海深仇……呃,可是刚刚听起来又好像不是……不管啦,总之你不能伤害自己,听到没有?”
“啰嗦!”青年反手就打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得跌到地上。
“啊——”被打了一巴掌的均均,脸颊顿时一片火辣辣,晕头转向地坐在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另一声惨叫扬起。
一抬头,就看见那青年满脸痛苦,脖子被何凤栖紧紧勒住。
再往下一看,他打她的那只手上,则血淋淋地插着他刚才拿在手中威胁她的刀子。
见到血,易均均差点尖叫出声,作呕感迅速涌上喉头。
“均均,抱歉,忍不住刺了他的手。我本来其实是想砍了他这只手的,怕你受不住,所以才打消了念头。我可不想再施禁制之术,让你忘记我杀人的画面。”何凤栖对均均道歉。
“你……你……”均均惊骇莫名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何凤栖转头对青年说:“要不是均均怕血,我不会只在你手上插一把刀,我会将你直接砍成两半,永绝后患。想要掌管‘烟波阁’,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心狠手辣,你不够狠,所以,很抱歉,你不能胜任阁主之位。”
“早知道,我刚才就直接杀了你心爱的女子!”
“来不及喽!”何凤栖耸耸肩。“对了,你想学师父的最后一手吗?其实,最后一手并不是什么秘传之术,而是禁制之术的最后破解方法。除掉禁制的方法,并非完全无法可解,还有最后一招,便是以性命相赌。”
“以性命做赌注?什么意思?”青年一愣。
“你如果诚心诚意地来问我,我会毫不保留地将师父所谓的最后一手全告诉你,可惜你用错方法了。现在,我们师兄弟就一起来实地练一回师父那最后一手,怎么样?”何凤栖笑意阴冷地拉着他走向楼船边缘。
“你要做什么?”青年被他的笑给凉透了骨髓。
“楼船下面是‘皇恩湖’,你知道这湖的奇妙之处吗?湖上没有水上人家,不是因这湖名叫‘皇恩’,而是因为他们太了解水性,知道这湖底长满水草,只要一沉入水中,便会被水草缠入湖底,连尸体都捞不上来。”何凤栖望向均均,解释得十分清楚,仿佛是在说给均均听的。
生长在城里,易均均当然知道这座驰名的“皇恩湖”。
“凤……凤七……”她不知不觉地喊出他以前假扮夫子时的化名,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样?敢陪我一起试试吗?我们师兄弟以命相赌,看看是你下的禁制之术无可破解,还是我的命能破解你施下的禁制?”
“你……你疯了!”青年惊恐地叫道。
“想出来混江湖,就要有绝命的准备,难道没人告诉你吗?”何凤栖笑道,拖着他又靠向船缘一步。
“凤七……不要啊……”均均整个脑子完全空白,什么血海深仇,都不再真实,只能确确实实地从他身上感受到强烈的自绝念头。
他……他太疯狂了……
他的意思是……是想拉着他师弟一块儿跳湖自尽,用性命来赌什么鬼禁制之术能不能破解吗?
如果他死了……她、她怎么办……
“……不要啊……拜托……”她挣扎着,不停地流泪,狂乱地摇头。
她想要过去拉住他,但她的手脚都被绑住了,无法奔到他身边去。
“我的好均均,要记得想起我,否则我会很寂寞的。”何凤栖对她扬起一抹遗憾又温柔的微笑。
“别……别这样……我可以不恨你……但是你不要……我只剩你了……”她盲目地说着自己也不甚明白的话,奋力地在地上挣扎,只想要更靠近他。
她的心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什么都无法再思考,只知道,她不能失去他……
何凤栖笑得更温存了。
“好均均,别让我失望。”
接着,他拉着惊恐嚎叫的师弟,向后坠入“皇恩湖”中!
亲眼看着何凤栖消失在她眼前,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然炸开,神智瞬间进散,再也无法思考,也没了任何感觉。
眼前一黑,易均均坠入浓稠厚重的绝望漩涡之中……
*
醒来后,易均均混乱的记忆全部归位,想起了何凤栖假扮夫子,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包括何凤栖在她面前杀了四个欺负她的混混、包括花雨楼的那一夜、包括在何凤栖阻挡前,推开大门,见到家人惨死一地……
还有……
他从她眼前跳下“皇恩湖”……
从她醒来后,便失神落魄地睁着眼,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管谁跟她说话,她都没有回应,只有眼泪一直没停过。
“均均小姐,别再哭了,跟我说话。你现在记得什么吗?”别缇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问道。
她很有耐心,已经重复地问了许多次,可是均均谁也不理,教人完全不知道她的记忆究竟回复了多少?
“均均小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别缇又问了一次,仍然得到同样的沉默与眼泪。
“怎么办?”她回头询问丈夫雁鸣飞。
“她不能再一直哭下去了。”雁鸣飞抓抓头,已经无计可施。
“我看我们还是先出去,让均均小姐静一静吧。”
均均没有动,失神地听着他们两人离开房间的脚步声。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忘记全部的记忆,当一个无知无觉的痴儿……
幽幽地闭上眼,眼泪仍然从眼角不停流出。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有人进门来,走到床沿边坐下来。
那人一动也没动,似乎在看着她。
她没有费力张开眼,只想就这样睡过去,最好能直接睡落黄泉底下,和她的家人及何凤栖相聚……
突然,她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叹息,紧接着,一双熟悉的长臂将她从床上揽起,拥进充满熟悉气味的胸膛里。
她不是……在作梦吧?
还是……他从黄泉回来看她了?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敢张开眼,深怕眼睛一张开,这个熟悉的怀抱就会消失不见了。
“还没醒过来吗?傻均均。”一道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接着,有什么凉凉软软的触戚来回刷过她的唇瓣。
她震惊地张开眼,一张俊美的脸瞬间映入眼中。
“凤栖……”
“你醒来了?记得我了吗?记得所有事了吗?”
“你……你还在……”
“我在呀。”他的嗓音,安抚了她所有的伤痛。
她说不出话来,更多的泪水急涌而出。
“别再哭了,你已经哭太久了,很伤身的。先告诉我,你现在记得了什么?”他轻轻擦拭她的眼泪。
“什么都记得了……”她哭着说道,想起无辜惨死的家人,心碎哀痛无比。
“别哭了……从今以后,由我来代替你的家人照顾你。我已经安排好你家人的后事,等你心情平复一些了,我再带你去看看他们……”他紧紧地抱住她。
她攀附着他,哭着点头。
过了好久后,她的泪水终于渐渐止住。
“你……你怎么没事?我看见你跳进‘皇恩湖’了……”她哽咽地问道。
她的哭得眼睛红肿,他看得万分心疼。
“痕天和逸浪他们就在湖边等着我,一看我跳进湖里,马上就下水救人了。”
“那你的师弟……”
“也救上来了,不过有些惊吓过度,我请师父把他接回去了。”
她直直地望着他,接着“啪”的一声,她的小手掌印清晰地印上他的左脸颊。
虽然她是个弱女子,但用尽吃奶的力道,仍然将他的脸打偏了过去。
“好痛啊,均均……”他转回头来,一脸无辜地揉揉脸。
“知道痛就好!”她骂道,甩着又红又痛的手掌。
“又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以后……以后不准这样骗我,听到了没有?你知不知道,看你跳下去的时候,我的心痛得几乎要死掉了!我……我痛得……想跟你一起跳下去……”她气呼呼地骂着,说到后来,她几乎说不下去,整个人甚至开始颤抖,无法再度回想起生离死别的那一幕画面。
他拥住她,叹息地说道:“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她伸出手紧紧地攀附着他。“我只剩下你了……”
“我也只有你一个人,所以我们都别任意地抛弃对方,好吗?”他的嗓音有些低哑。
“嗯……”她埋在他怀中,用力地点头。
“我何凤栖,今生今世,只甘心与你生死相随。”他深情地在她耳畔轻声地起誓。
“我也是……只做你的妻,生死相随。”她抬起头,眼中闪着泪花,与他一同起誓。
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唇,倾尽所有的诚心与温柔,以天地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