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儒生衣着简朴,头发束得整整齐齐,长相说不上俊秀,可是目光炯炯有神,五官刚毅正直,给人一种睿智机谋的印象。
胡大刀猛然喝了口酒,咂巴了几声,感叹道:“幸好你还记得带酒给老子,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连象样点的酒都没有!”
“在茶棚里喝酒,你也算是妙人了。”儒生轻笑道。
“京里的酒,老子可是想念得紧啊!要不是咱们正与烈火族交战,拿不到他们族里的好酒,老子哪里需要千里迢迢的来接你,只为喝你从京城带来的酒?”胡大刀像是怕喝不到似的,把整个酒壶抢了过来,只替自己斟满。
儒生摇了摇头。“省点喝,否则你真得等到拿下烈火族,才能再解你的酒瘾了。”
胡大刀皱了皱鼻子,一脸不忿。“说到这个老子就闷,老子在战场上打过的仗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了,从来就没有这么难打过,老子往东突袭,他们就在东边等我;老子往西,他们就在西边设伏,简直阴魂不散,这烈火族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儒生无视他的气急败坏,好整以暇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的行军布置都像被烈火族看透了一般?”
“是啊是啊。”胡大刀直点头。
“还有,即使你用密信通传的军令,同样都像是被破解,让你手脚难伸?”
“你怎么知道?”
儒生双眼一眯,口气微冷地道:“这并不难猜,当初烈火族还没有动作,京里就已经开始谣传烈火族蠢动;当烈火族只是试探性的集结军队,京里便传言烈火族要攻过来了;等烈火族真的攻了过来,京里居然一天就收到了消息,哼哼,这京里的消息倒是一向都比边境还要快呢!”
闻言,胡大刀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你的意思是……真有奸细?”
儒生若有所思地看了胡大刀一眼,胡大刀顿时恍然,肃容马上转成苦笑。“你不能怪我怀疑烟蓝公主,现在全国都怀疑她啊,而且要不是她是奸细这件事比真的还像真的,哪里能搞得整个朝廷乌烟瘴气,还害得你连官都丢了,她从你这里问不出来,搞不好去偷翻你的文牍呢?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咱们天承国兵力的底细?”
那儒生,自然就是蔺尔恺了,他定定地望着胡大刀,末了深沉一笑。“那你就试试看好了,你不是抓了几个烈火族的勇士,就当疏忽放几个回去,反正反间计你也不是没用过,而且你的军中一定也有奸细,级别还不低,才能和烈火族互通机密消息,此人若不揪出来,军心难安啊!”
胡大刀眼睛一亮。“你说的没错!嘿!你现在这模样,倒真像个狗头军师了。”
蔺尔恺不理会他的调侃,但当胡大刀提到沐烟蓝时,他脸上显然散发了一种思念与眷恋,即使加以掩饰,也难以令人忽视。
胡大刀上下打量他,方才一瞬间的紧张,也因为有蔺尔恺在,好像变得没什么好紧张的了。“老子有了你帮忙,终于又可以爽快的打胜仗了!”
蔺尔恺胸有成竹地淡然一笑,眼神却看向伊人所在的遥远北方。“这一次,我要做的可不仅仅只是打败烈火族而已。”
沐烟蓝回到烈火族已经有五天了,这些天来,她彻底的感受到什么叫做众叛亲离。
照理说,她是公主,烈火族长沐焰最小的女儿,还为了族人远嫁天承国,应该受到众人拥戴才是,然而她这几天所受到的待遇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先不说她这等在中原算是倾国倾城的长相,在烈火族是丑到不能见人,皇族一向视她为耻,不想承认她是一位公主,既然主子们都这样对她了,下人自然有样学样,对她呼来喝去不说,私自扣下她的食物钱财配给,如此恶奴欺主,居然都没有人管。
在沐烟蓝的印象中,原主在族里就是个可怜虫,只能做个没声音的存在,不然就是被打骂喝斥的分,有了这种恶劣回忆,如今亲身体验,让她对烈火族的皇族更没了认同感。
其实这是个很不错的民族,民风自由开放,民心爽朗开阔,愿意接受新事物,就是烈火族的皇族一代传一代,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做派,着实令人敬谢不敏。
这一日,沐烟蓝终于被父亲召见,她虽是不解这一辈子没和她说上十句话的父亲究竟找她做什么,却不得不去。
说是说召见,但下人却把她当成犯人一般,粗鲁地拉到了皇族的议事厅中。
她一眼就看到坐在上位那个威风凛凛的男子,要她叫他一声爹?这人可是从没对她好过,还把她送到中原欲羞辱天承国,这声爹她还真叫不出来。
而在沐焰眼中,她这样的反应却是正常,她就是天生胆子小,突然被找来就吓傻了,他皱着眉头,嫌恶地道:“烟蓝,你这次去天承国,还嫁给了华盖殿大学士,探听到了什么?”
沐烟蓝心忖,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她的脑筋很快地一转,装作一副怯懦的模样。“女、女儿不懂……”
“本族长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笨蛋!”沐焰极没耐心地摔破了一个酒碗。“我问你,中原的陈仲和你联络过吗?”
“陈仲……是那个丞相吗?他为什么要和我联络?”她的眼底几不可见的光芒一闪。
“因为本族长知道你没用,一定探不出什么消息,所以就找了别人合作。”
他很少这么详细的解释,但因为和他对话的是个蠢材,还是个胆子极小的蠢材,他根本不怕她知道太多,勉强耐着性子,黑着脸道:“这阵子本族长得到的消息都是陈仲暗中透露的,否则你以为凭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赢胡大刀带的兵,而且还是屡战屡胜?”见她一脸茫然,他不耐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问你也没用,陈仲告诉我,胡大刀与你的丈夫蔺尔恺是好友,你只要告诉我,胡大刀与蔺尔恺有没有与什么比较特殊的人接触过?”
“什么特殊的人?”沐烟蓝表面上故作呆傻的问,但其实她内心震惊不已。
原来是陈仲那个混蛋!他居然为了得到她,勾结烈火族,让舆论逼得她必须与蔺尔恺分离,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只为了让她落单以便他中途拦截?骂他混蛋都是抬举他了!
见她这般不长进,沐焰的口气越来越烦躁,“就是感觉很聪明、很神秘的那种人,胡大刀最近不知怎么了,听说延用了一个神秘的军师,居然在我们已经有了线报之下还能打赢我们,简直奇了!那个军师一定得先除掉!”
军师……会不会是他?沐烟蓝还来不及细思,外头突然传来急报——
“族长!族长!有俘虏从胡大刀的军队里逃回来了,一共三个,说有重要军情禀报!”
沐焰瞪大了眼。“快叫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三个形容狼狈、混身血污,还有一个断了只手的人被带了进来,他们一见族长立即跪下磕头,痛哭流涕地形容自己是多么辛苦才逃回来的。
“行了行了!”沐焰板起了脸。“你们只要告诉本族长,你们在天承国的军中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有的!有的!”其中一人急忙说道:“我们见到胡大刀与一名像是读书人的人在谈话。”
“话里好像说到什么葫芦谷、流沙洼之类的地方。”另一人附和道。
“葫芦谷、流沙洼?”沐焰诧异地重复一遍这两个地名,接着又问“那名读书人生得什么模样?”他虽是问着三人,眼光却看向了一脸怯弱的女儿。
第三人仔细回想,说道:“生得很一般,不过看起来挺有气势的,头上绑着方巾,身上穿深蓝色儒服……”
有说跟没说一样,沐焰正要张口骂人,沐烟蓝却低叫了一声,“啊!我想起来那个人是谁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她,沐焰显得最为急切,连忙催促道:“你快说!快说!”彷佛她不快点说,下一瞬间就会忘记似的。
沐烟蓝像是被众人的注视吓到了,小声地道:“那好像是蔺尔恺推荐给胡大刀的一名智者,说是什么……呃……足智多谋只是没有参政,端是军师之才。”
她后来说的那句文诌诌的话,凭原主是说不出来的,所以当下沐焰就信了。
“那个人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东西,不过我知道一些……”沐烟蓝突然起了一个心眼,只是表面看起来仍是可怜兮兮。“那个人很喜欢女色,胡大刀送了很多女人给他,他在蔺府住了几天,就换了好多个女人呢!还有,那人酒量特大,胡大刀拿了一坛酒,都是那人一个人喝完的,一喝了酒,话就多了……”
沐焰笑道:“喜欢女人和酒?那就好,就怕他什么都不喜欢,喜欢女人的话,本族长送给他,要几个有几个;喜欢酒的话,本族长也给他,要喝多少有多少,最好黄汤下肚把所有机密都说出来,哈哈哈……”
沐烟蓝假意地拍了拍胸脯,艰难地笑了一下,彷佛很害怕,又有些雀跃自己帮上了忙,然而在她心里却是冷笑不止,就凭这几个虾兵蟹将,还是逃回来的,能看得到胡大刀那个神秘军师才真是有鬼了,而且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又出现了这么奇怪的情报,这几个俘虏像是莫名其妙的当了一回探子,她总觉得既视感很强,该不会胡大刀那王八蛋又在试探她了?
她可没忘了胡大刀拍着胸脯得意洋洋的说的那句话——他胡大刀可不是个饭桶,他的身边不是那么好渗透的啊!
因为一名连军中都没几个人看过的神秘军师,胡大刀终于赢了几场胜仗,这一日他大开宴席劳军,不过宴席的菜色倒是丢给几个副将去处理,他只负责吃喝玩乐。
席开,一般军士在军帐外吃喝,副将以上的则到军帐内饮宴,一共约十数人。
酒是一坛坛的上,肉也是一海碗一海碗的端上来,军人当久了自然会变得豪迈,连饮食也是相当粗犷。
诸位副将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军师大人,纷纷上前敬酒问侯,然而却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神秘的军师大人便是突然在京城消失的蔺尔恺。
毕竟平时胡大刀回京述职也只带着吴副将,其它副将是认不得几个大官的长相的。
一一回礼后,菜也差不多上完了,蔺尔恺低头正要用菜,赫然发现自己桌面上的酒坛是别人的两倍大,杯子甚至不能称做杯,应该叫做碗公,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
瞧着蔺尔恺表情古怪却不说破,胡大刀也觉得好笑,他自然联想得到蔺尔恺的酒量被无端放大的可能原因是什么,便故意问道:“咦?这宴席的酒是谁准备的?你们倒是知道我们的军师大人爱喝酒了?”
在胡大刀的军营里,从来不会有人抢功劳,于是一名副将笑道:“将军,是李副将准备的,他说军师大人不知道喜欢什么,要我们先多上一点酒,换上大碗,今日务必让军师大人尽兴。”
胡大刀看向李副将,大笑道:“你倒是机灵啊!”
“谢将军夸赞,军师大人现在可是我们的军神,想不到军师大人真的爱喝酒,末将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李副将笑得暧昧。“将军,我们款待军师大人的可还不只这些呢!”
“哦?”胡大刀来了兴趣。“快快快,不管你准备了什么,统统送上来!”
蔺尔恺偷偷瞪了胡大刀一眼,这不是整人吗?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这李副将倒是清楚得很,估计该是某个女人猜到了反间计,才会夸大其词,变相地来整他。
如果真是这样,这场戏无论如何他都要配合的演下去,他不由在心中苦笑。
李副将出了军帐,不一会儿,领进来几个穿着黑袍的人,那黑袍一脱,几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赫然出现。
“噗!”蔺尔恺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
胡大刀一脸的横肉先是不停抖动,之后噗哧一声,捧腹大笑起来,给了蔺尔恺一记彼此心领神会的调侃眼神。
“不知军师大人好不好这一味?”李副将眨了眨眼,把两个最漂亮的推到蔺尔恺身边。“去!你们负责服侍军师大人,一定要让大人尽兴!”
胡大刀不好女色,李副将自然没有准备,免得砸了自己的锅。
两女千娇百媚的在蔺尔恺两旁坐下,不停地献媚,让蔺尔恺浑身鸡皮捏瘩都冒起来了,但表面上他仍得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没错……李副将能猜中在下的爱好……在下倒是受宠若惊……酒和女人,吾生平最爱啊——”那女人玩得真狠啊!
至于胡大刀,早就借故转过身去笑到全身发抖,却是不能太夸张,免得拆了蔺尔恺的台,只是这样憋着,好痛苦啊!
蔺尔恺左拥右抱,还被大口喂着酒,不知怎地有种失了贞操的感觉,原来那些服侍客人的青楼女子心中是这般感受,他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摸别人,还是被人摸了。
一群人言笑晏晏,又有军妓陪酒,席间好不快活,不过这话题聊来聊去,居然就聊到了最近的行军布阵安排。
李副将说道:“军师大人当真神机妙算,短短一个月竟让我军夺回了庾、羡两城,接下来若是军师大人还有什么妙计,我等一定马首是瞻!”
来了!胡大刀与蔺尔恺对视一眼,前者索性打蛇随棍上,说道:“是啊,最近这些行军布阵的奇招可都是咱们军师的功劳呢!”
李副将恭维地又道:“末将等人也很想知道军师大人还有什么奇招可出,杀得烈火族措手不及呢?”
蔺尔恺神秘一笑。“接下来就要决战了,可以说吗?”
“当然可以说,在场的都是本将军的心腹。”说这句话时,胡大刀环视了众人一眼,唯独在李副将身上多停了那么一瞬。
在众人起哄下,蔺尔恺心忖终于能摆脱那两个俗不可耐的女子了,但还得硬着头皮抓她们两把,方才起身,要来一枝细杖,他持着杖,在地上画起了地形图。
“这里是葫芦谷,葫芦谷有前后两山谷,前谷叫空山洼,后谷叫流沙洼,中靠一细峡连系,这细峡是最好伏击的地方,只要将烈火族的军队赶入葫芦谷,每到入夜,空山洼会起瘴气,在下会先制好除瘴的药,五个时辰之内都不会有问题。”
“军师大人还会制药啊,真是多才多艺!”李副将拍了一记马屁。
“咱们这军师可是多才多艺,不仅除瘴药,刀剑外伤的金创药他制得比别人更好,甚至还有在床上用的极乐散,用下去可是极乐啊!”胡大刀笑得古怪。
众人跟着笑了,笑声里不无下流的味道。
李副将见话题扯远了,连忙又道:“军师大人,服下除瘴药之后呢?”
“服药之后,我们便可以游击方式削弱烈火族的兵力,并事先在细峡设伏,在下也探好了流沙洼内流沙分布的情形,可以事先布置,待烈火族逼不得已要从细峡退入流沙洼……”
在他的解说下,众将听得是佩服万分,庆幸军师是自己人而不是敌人,否则一不小心真会被他阴死。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如果能完整执行,成功的机率很高。
但前提是,能“完整执行”啊!在场众将点头如捣蒜的同时,李副将热切的表情泛过一丝冷笑。果然这军师几杯黄汤下肚就什么都说了,有酒有女人有恭维,男人最放松的时候,还守得住什么秘密呢?
说完长篇大论,宴席也到了尾声,胡大刀拍了拍手。“好了,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女人也抱了,你们回去好好休息一晚,详细计划的执行日期,本将会再通知你们。”
众将吃饱喝足,纷纷起身离开了军帐,但陪着蔺尔恺的那两个女人却是万分希冀地望着他,希望他今晚能收了两人入帐。
胡大刀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是李副将的好意,军师大人就收了吧?”收你个头!蔺尔恺面无表情地看向胡大刀那充满调笑的大脸,接着他居然做出了一个令胡大刀惊讶万分的决定。
蔺尔恺蓦地回头,朝着两女一笑。他平常并不常笑,这一笑,男性魅力便表露无疑,迷得两女春心荡漾,连忙乖巧地起身,自己先穿好了黑袍。
“走吧!”他伸出手,一手搂着一个,就这么走出了军帐。
胡大刀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惊叹着摇头,然后又是点头。“厉害!有种!老子就看你之后怎么向嫂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