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堂里,杨氏让许氏领着三位庶女也过来热闹,小姜氏很会做人,给姜采荣三姊妹各送了一对珍珠耳环,款式不一样,但价值差不多,三姊妹欣然道谢。
“大姑娘喜事近了吧?”小姜氏衣着素雅,只簪了一对白底青牡丹的玉钗,眉目清婉,
容色秀雅,满脸尽是温柔,一点也不显老。
“黄家订了八月初的好日子。”杨氏笑道。她就服小姜氏小心做人,明明日子愈过愈好,却不会回长兴侯府炫耀自己今非昔比。
“到时候我这做姑母的也来给大姑娘添妆。”
“好。”杨氏自然应允。
姜采荣羞红了脸,心里却很高兴。小姜氏一出手都是好东西,诚意十足。
周清蓝娇声道:“世子爷让我直接给大妹妹二千两银子压箱底。”
这已是庶女陪嫁的总额直接翻了一倍,姜采萦更是狂喜。姜妙音和姜妙形也随之欢喜,大嫂当众说出来,便表明日后对她们也一样。
姜老夫人笑道:“世子和世子夫人有长兄长嫂的气度,令人欣慰。老三家的不须有压
力,你们是小的,又没当家,添些东西便是。”
许氏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应是。
杜氏进门便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一个小姑出嫁添二千两银子,他们当二哥二嫂的要陪送多少才不丢脸?
重点不是一个小姑,是三个,且不能厚此薄彼。杜氏想到自己辛苦捞点油水要再吐出去,便想捶心肝。
姜鸿文不比姜武墨,他无官职无俸禄,他不会赚钱只会花钱,幸好他读书交友所须的花费,由公中支付。
若是在地方小镇,一位举人老爷不知有多少商人想巴结,连县太爷都会客客气气的,但这儿是京城,又出身长兴侯府,姜鸿文出门会友倒是摆足了派头,但谁会想来侯府送礼巴结一位举人?巴结世子爷还差不多。
但若问杜氏想当小镇的举人太太吗?她肯定摇头。
杜氏早没了姜鸿文刚中举时的兴奋,姜泰倒是给姜鸿文一处田庄作奖励,每年有五、六百两银子收益,但杜氏一两银子也没有看到,他自己花了。
杜氏怀疑他藏私,他反驳她私房钱更多,怎不拿出来给他买一块鸡血石?
她疯了才花二百两银子买一块鸡血石,是能吃了还是能戴在头上?
姜鸿文气笑了,“朽木不可雕也!”甩袖而去。
能省下一笔银子,杜氏只有高兴的分,哪在乎他一时生气?
可如今,周清蓝却抛出要给小姑压箱底,她再怎么省也不够周清蓝嘴上慷慨。
杜氏气得想骂人,只是一抬眼便见到姜老夫人那双严厉的眼睛向她看过来,她立时蔫了,这老虔婆一向偏心,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杜大太太来侯府拜访,一是跟亲家多走动,二是想接杜澄香回去。杜家和向远的亲事有变,但不好当众说,等私底下再跟女儿提一提,劝杜澄香答应亲事。
杜氏和杜澄香不知内情,听闻周清蓝明日要回娘家住几天,均心思活泛。杜氏想找机会让姜鸿文约姜停云去后花园饮酒作诗,她悄悄带七妹过去,假装偶遇。杜澄香则想世子夫人不在,她是不是有机会单独见世子爷一面表露情衷?
杜澄香还不想回去,杜氏也不想她回去。
在周家的日子一样地过,仿佛她从来不曾离开。
周清蓝静静地侍弄花卉,那低头垂首间的静谥气息,比她手中的牡丹花更有韵味,姜武墨看得目不转睛,清冷的嗓音不自觉地柔柔软软,“这花要放哪儿?”
“你喜欢吗?”
“喜欢。”他勾唇。
“不给你。”周清蓝调皮一笑,美眸晶亮。“你拿回去送给祖母。”
“好。”姜武墨勾著唇,伸手揉揉她的耳垂,又厚又软。“想听杜家和向远的婚约后来怎么样了?”
“其实没有正式下聘,口头婚约可以不算数吧?”
“杜老太爷若强硬一些,向大人冷静下来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不是非杜家的姑娘不娶。”姜武墨似笑非笑,“是杜家不想落个背信弃义、见哥儿有难便毁婚的名声,他们可是书香门第,礼仪之家。”
“其实……向大人家的生活条件比杜家好多了。”
“阿宝真聪明,说到底是杜家舍不得向大人这样有实权的亲家。向远坏了一条腿又如何?虽然断了仕途,但能做官的本就少数,向大人家的田产商铺以后会由向远接着管,他的日子不会差。在兵部,向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阿墨表哥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刻意去查的。”
“为何?”
“杜氏将杜澄香留在侯府,不是想逃避这婚事吗?我就看不惯她们这样嫌弃向家。我与向大人不熟,但同在兵部,也有两分香火情。”
“姜武墨不爱管闲事,但前两天杜澄香竟然假装与他偶遇,还借着风吹将一方帕子落在他脚前,身边还没带丫鬟,她想干什么?
向远一位大好青年,突然断腿折翼,已经够可怜了,难得没有灰心丧志、性情大变,就该娶一位端庄娴淑的妻子辅助他,杜澄香这样的真的配不上他。
姜武墨踩过那方帖子,绝情离去。
杜澄香的芳心碎了一地?阿阿,不关他的事。
“如今那婚约还作数吗?”周清蓝秀眉一挑。
若是别人问了,他三言两语便打发了。面对小娇妻,他会慢慢剖析其中细节。
“杜氏和杜澄香有眼无珠、目光短浅,杜老太爷可不是老糊涂。杜主簿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想攀更好的亲事,所以推杜澄香出来,杜主簿自私凉薄,杜老太爷却没作声,其实这亲事对杜澄香而言算是最好的了,可惜她百般嫌弃。”姜武墨摇了摇头,道:“杜四爷的生母纪姨娘,常伴杜老太爷左右,得知此事,能不与杜四爷盘算其中利益?目前已得知的消息是杜家不毁婚,婚约照旧,杜四爷的嫡女六姑娘嫁给向远,向大人答应将向远原先的差事,禁卫军旗手卫一职由杜四爷的长子补上。”
“这样也行?”
“杜四爷颇有谋略,他是庶子,他的孩子却都是嫡出,读书不成便习武,习武不成便送回纪家学经商。他的长子武艺不错,补上一个小兵职务并不难,只缺一个机会,这机会来了,又与向大人结成姻亲,杜四爷作梦都能笑醒。”
周清蓝感叹,“一方是百般逃避,一方是欢天喜地,换了谁都宁愿要心甘情愿嫁进来的媳妇。”微一沉吟,又道:“我看杜澄香胆怯柔弱,根本没勇气拒绝,若不是二弟妹作主带她回府,她会乖乖嫁给向远吧!”
姜武墨嗤笑。“有种女人遇事就哭哭啼啼,仿佛受尽了委屈,然后就有人出头帮她,替她作主,结果是好是坏她自己都不须负责任。”
周清蓝晲他一眼,“二弟妹待杜澄香是真心地好,你说她会不会替杜澄香作媒?”
“不用理她,她喜欢自作聪明,随她去。”姜武墨双眉一轩,笑道:“向远和杜六姑娘的亲事很快会公诸于众,杜澄香可以安心回杜家了。”最烦寄居的表小姐动了心思想勾引爷们,一辈子住下来不走。
周清蓝后知后觉道:“所以那天杜大太太来家里……”
姜武墨笑道:“没错,她想接杜澄香回去,劝她答应亲事,他们真的不是要推她进火坑。可惜,杜澄香不信。”
“杜大太太为何要勉强杜澄香?”
“他们是嫡长房,三房做官已经压他们一头,若是庶出的四房也过得比他们滋润呢?倒不如让杜澄香嫁过去,她没有依靠,只能依靠大房。”
“都是一家人,四房过得好,至少不拖累其他兄弟,多少也能互相帮衬。”
“是啊,可惜有些人就是想不开。”
周清蓝在一盆温水中净手,姜武墨接过丫鬟手中的棉帕替她拭干水渍,她挑了一点香脂在手上涂匀,十指纤纤如玉雕,莹白细腻。
“真好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怎么瞧都瞧不够。”姜武墨捧着她的手,又轻抚她的面颊,眼中闪著淡淡的笑意。“人美,养的花也美。”
周清蓝嘻笑,“这两盆红牡丹,色如流火,喜气洋洋,祖母应该会喜欢。”外人绝对无法想像一脸端肃冷漠的姜世子,私底下对小妻子居然柔情密意、情话绵绵,而且有点话痨,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别说外人,长兴侯夫妇也不会亲眼看到儿子这一面。
在长辈面前表露恩爱,姜武墨可不会这么做,只要让父母见到儿子娶了媳妇之后,夫妻和顺,举案齐眉,他们就放心了。
姜武墨也是直到周清蓝进门,愈跟她相处愈放松自己,什么话题都能聊。过去只在心里嘀咕的事,现在都说给妻子听。
“我喜欢听夫君讲故事,不然都不晓得外面发生什么事。”周清蓝端起粉彩莲花茶碗喝红枣蜜水,有人送了父亲荔枝蜜,很清甜。
“好。”不是姜武墨碎嘴,而是喜欢找话题和妻子闲聊,教天真无邪的清蓝多知道些人情险恶,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真善美。“京城又有了新话题,关于霍世子的。”
周清蓝很同情魏清馨那宛如江南烟雨的雅致轻灵气质,成亲后一点一点消失了。
“表姊夫又怎么了?夏姨娘生了?”
“夏姨娘生不生已没人在乎,如今大家的关注点是霍世子又英雄救美了。”
差点将一口茶喷出来,周清蓝一怔,“又英雄救美?”人家一辈子也没机会做一次英雄,怎么美人都跑到霍璞面前给他救?
“这回事情闹大是因为牵涉到永平伯府。”
“那个养废了嫡长子,给继室生的次子请封世子的永平伯?”勋贵之间的内宅琐事反而是周清蓝最常听到的,小姜氏人缘不错,周云丹知道更多内幕,聚在一起聊天互通讯息,从来不避开弟弟妹妹。
姜武墨失笑,“永平伯因为此事出名,他自己也想不到。他的长子三岁丧母,外祖父家远在山东又无权势,永平伯身为人父若不用心教导长子,能长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溺子如杀子,父亲十年前就慢慢疏远永平伯了。”
“不教而诛谓之虐,永平伯对长子很残忍。”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们的皇上不也捧著阮贵妃生的秦王,教太子诚惶诚恐、举步维艰。
周清蓝没忘记要听故事,“霍世子英雄救美怎么跟永平伯扯上关系?”
“不是永平伯,是伯府的一位廖管事,专门管着永平伯夫人的嫁妆铺子田产,是永平伯夫人的心腹陪房。廖管事有一妻一妾,妾室跟着他住在伯府,妻子却住在京郊一处小田庄当管事婆子,因为他们生了一个傻儿子,傻儿子暴躁易怒会打人,当然不敢带回伯府,若是遭主人厌弃,一家都没了生路。”
“真可怜。”
“那样的傻子并不适合娶妻生子,但廖管事夫妻有钱啊,花三十两银子从远处买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叫宋雨花,想给傻子做媳妇,再生下两个孙子,以后他们的傻儿子就一辈子
有人照顾了。”
“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啊,那姑娘多无辜。”
“不无辜,她爹娘收了银子,他们村里娶媳妇的聘礼是三两银子,遇到天灾快饿死人的时候,一袋杂粮可以换一个媳妇。”
周清蓝黯然无语。
“那姑娘……哦,宋雨花不晓得要嫁傻子?”
“不晓得,她是他们那里十里八村最美的一位姑娘,以为自己要嫁进福窝里,不知道她爹签了卖身契卖掉她。”姜武墨目光微冷,真是活久了什么样的渣爹都见过。唉,在姜心月眼里,搞不好他也是渣爹之一。
周清蓝也不是没脑子,很快想通了道:“所以宋雨花逃出来,刚好被霍世子救了?”瞅著身穿蓝色暗花素锦袍的丈夫笑了笑。
“很神奇吧,霍璞的桃花运总是与众不同。”姜武墨笑着打趣道:“霍璞前些日子受荣国公约束得紧,还让夏姨娘的寡母搬出国公府,并留下夏姨娘的卖身契,直言小妾若不守家规,立即发卖!霍世子再纨裤,到底不敢忤逆爹娘,在府里憋得狠了,荣国公松口放他出门,立刻又呼朋引伴四处闲逛。那天他们约了去京城郊外跑马,看到一处桃花林想打些野味,逃婚出来的宋雨花向他们求救,哭得梨花带雨,被狐朋狗友一怂恿的霍世子又英雄救美了,身世凄凉的美人就要陷入不幸的泥淖,他不救谁救?”
周清蓝捧心而叹,“我可怜的表姊!”
这种任性妄为的丈夫,无药可医啊!
“宋雨花的可怜身世是霍璞那一票朋友放出去的,所以京城人都晓得霍世子又救了一位落难美人回国公府。”
“为善不欲人知,他们如此张扬,廖管事夫妇不正好找上门来?”
姜式墨也被他们的蠢逗笑了。“正是,廖管事拿着宋雨花的卖身契上荣国府讨人,荣国公提出用双倍的价钱买下宋雨花,廖管事不答应,他在永平伯府也是横著走的一号人物,荣国公并无实权,廖管事杠上荣国公府又有理有据,连永平伯都说‘廖管事一片慈父心肠,荣国公不该纵子强抢民妇’,本来只是买卖一名姑娘的小事,廖管事硬是不依不饶,将事情闹大,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有了钱不怕娶不到媳妇。”
“廖管事生了一个傻儿子,这事极少人知晓,霍璞那班人若是救下宋雨花之后悄悄和廖管事和解,花钱消灾,这事便抹平了。”姜武墨摇头道:“偏偏那班人张扬惯了,霍璞又喜欢受人吹捧,他的朋友要将他捧成救苦救难的大英雄,便加油添醋把廖管事夫妇说成了仗势欺人、拐卖无辜女子的大恶人,人家焉能不气?
“廖管事在永平伯府受了其他管事讥笑,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傻儿子藏在乡下,恼羞成怒之下,索性将‘慈父’演到底,说他可怜的傻儿子就喜欢宋雨花,非把宋雨花带回去不可。”
周清蓝叹道:“荣国公肯定想把宋雨花推出去,但霍世子不闹事才怪。”
有这么一个专门坑爹的儿子,荣国公真不幸。
“霍璞一向禀持救人要救到底的精神,他见廖管事不知好歹,纠缠不休,直接把廖管事打了一顿,还从他手中抢来宋雨花的卖身契撕成碎片。”
“啊,这……才是仗势欺人吧?”
“可不是。廖管事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走路一拐一拐的去衙门把霍璞给告了。”姜武墨也算服了霍璞,一件原本能花钱解决的小事情,硬是让他搞得轰轰烈烈,京城人天天蓝瓜子看戏,顺便好奇宋雨花有多美。
粉彩茶瓯的红枣蜜水已经凉了,茶心上前换了一杯白水,没有弄出一点声音。
周清蓝端起温热的白水慢慢喝,衣袖上那一丛迎春花轻曳在丈夫的目光里。
“一个奴才要告国公府的世子,能成吗?”
“告不成也无所谓,能教霍世子名声扫地,让京城里的人都晓得自己被强权恶霸欺负,廖管事的目的便达成了。”
一双美目柔光流转,周清蓝朱唇轻启道:“原来如此,霍世子那一票朋友为了宋雨花,抹黑廖管事夫妇丧尽天良,廖管事便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强调自己才是受害者,他们只是爱子心切而已。”
姜武墨叹道:“生出傻儿子的人家不少,勋贵世家里也偶有所闻,不是忽然落水死了,便是爬上假山掉下来死了,什么死法都有。一个傻子能够活着长大,说明他的爹娘不是狠心绝情之人,花钱买一个姑娘给傻儿子当媳妇,对他们而言是人之常情,从古至今有千百个父母这么做,不是宋雨花也会是另一个姑娘,谁教她爹娘贪财呢。”
周清蓝慢悠悠地道:“宋雨花逃了,会有另一个倒楣的姑娘顶替她的不幸,唉!”不用问结果,荣国公肯定又出马替霍璞擦屁股,给永平伯一点好处,永平伯自然会命令廖管事不要再追究了。
“阿宝别叹气,以后不说这些糟心事给你听。”
“别,我要听,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幸运,爹娘疼爱,祖母慈祥,夫家又好,阿墨表哥真情真意,我一定在佛前求了一千年,才求得今生的好命。”
姜武墨眼带笑意,“阿宝知福惜福,自然命好。”她心中喜悦,粉面浮上淡淡红潮,从眼睫下窥视他动情的微笑。
他笑意爽朗,宛如阳光,她明媚的眼眸里藏蕴著浓浓情意,令他相信属于他的幸福在敲他心门,他真的很爱很爱她,嗓音更温柔地道:“我的阿宝、我的清蓝,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使你烦忧,不让你受苦。”
她看着对别人冷肃对自己温柔的丈夫,笑容好甜、好美,融化了他的心。屋外的玉兰花舒展如莲,朵朵盛开,香气迎风飘散,满庭芬芳。茶心却觉得,这花香甜的呀,不如这一对有情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