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还看得津津有味,幻想着自己万一也有这样的奇遇会如何。可是当这样的诡异之事真正落到她头上时,她才发现滋味绝对不如想像中那么美好。
她小的时候不知道被哪对无良夫妻抛弃在育幼院门前,好不容易磕磕绊绊长大,从一所高职毕业,进了一家饭店后厨做小杂工,累死累活拚了七、八年,终于学了手艺也攒到了开个小店面的本钱。
于是她马不停蹄找店面、买用具,幻想着大把大把地赚钞票,到时候嫁个好男人,生个胖娃,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结果就在开业那天早晨,她欢欢喜喜出了家门,却是脚下一空,再醒来已经在这个完全陌生之处了。
不必说,她穿了,很无辜也很无奈地穿了。
她还来不及审视周遭是个什么神奇的所在,怀里就被塞了个小小软软的东西。
一个盘着花白发髻,穿着暗青色粗布衣衫的老太太,脸上明显有些疲惫之色,但是看着迎春怔忡的模样,就赶紧安慰道:“大壮媳妇儿啊,虽然昨晚凶险些,但到底还是挺过来了。你如今也有儿子傍身了,好日子以后可多得是呢。千万别多想啊,养好身子最重要了。”
迎春的目光在破旧但是拾掇得很干净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怀里这只又红又瘦的“小猴子”身上,实在不知如何反应是好。虽然她无数次幻想过结婚生子,可这骤然间就生了娃,当了娘,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大了?
那个老太太见迎春好半晌都是这个模样,许是有些担心,想了想就直接动手解了她的衣襟,有些粗鲁地把孩子的小嘴贴到了她的左胸上。
孩子毫不迟疑本能地叼起了“粮袋子”,用力吸吮起来。
胸口丝丝缕缕的痛楚就像一剂良药,瞬间把茫然无措的迎春拉了回神。她调整了一下手臂,让孩子躺得更舒服,也贴得自己更近。
那个老太太终于露出了笑,正当她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衣衫,长得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显见那陶碗很烫手,但他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烫,脸色温和地扫了迎春母子一眼后,把汤碗放到了炕沿上。
迎春猜想这后生就是怀里孩子的亲爹,心头泛起一丝尴尬,于是赶紧低了头假装照顾孩子。连娃都帮人家生了,才见到人家长啥模样,这也太黑色幽默了。
那个老太太见她这个模样,还以为她害羞,于是起身笑道:“行啊,你们夫妻俩说说话,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正好还有一堆活计没忙完呢。”
迎春听得出老人家话里的疼爱之意,顺口就应了一句,“好啊,谢谢娘,您慢走。”
结果她话音未落,那刚起身的老太太却是脚下一绊,差点直接摔到地上。
那后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老太太,眼里满是惊疑地看向迎春说道:“这不是咱们的娘!”
迎春眼见出了这样的乌龙事,脑子里迅速转了多少圈也没找到原主的记忆,只好搬出最俗也最好用的招数—— 失忆。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困惑地低声说道:“我这脑子不知道怎么了,混混沌沌的,只知道你是孩子的爹,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位婶子待我这么好,我就把她当成娘了。这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傻了呢?”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拍打着脑袋,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果然,见她如此模样,那个老太太和年轻人都一同上前来拦她。
老太太急忙劝慰着,“哎呀,你这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忘些事也不算什么,可不能再伤了自己啊!”
那个后生虽然不说话,却紧紧抓着她的手臂,眼里满是不赞同。
迎春眉头没松开半点,懊恼地问:“但我这么糊里糊涂可怎么过日子啊,脑子怎么就不好用了,是不是昨晚孟婆给我喝汤了?”
这个老太太就住在隔壁,村里人都唤她吴婶子,因为年轻时候生养多,昨晚原主生产就请了她来帮忙。
她平日里也没少帮这样的忙,但说起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迎春这种状况,于是心里也是有些忐忑,听得迎春这几句嘀咕,立刻像醍醐灌顶一般,开口说道:“哎呦,大壮媳妇儿啊,算你命大,看这模样,昨晚你昏过去那会儿真是喝过孟婆汤了。许是不舍得孩子出生就没娘,老天爷也是开了恩,这才又还阳回来了。”
说完这话,老太太又拍着那后生的肩膀嘱咐道:“大壮啊,以后可得好好待你媳妇,她以后必定有大福气啊。”
那后生的神色看不出是否相信老太太的话,只点了点头,末了开口却是说道:“劳烦婶子了,洗三后就把谢礼一道给婶子送去。”
吴婶子听了这番话,自然眉开眼笑,嘴里客套两句却也没再推辞,转而又嘱咐迎春几句就回家去了。
那后生送吴婶子出门后,转身坐在炕边的小凳子上看着母子俩。
迎春抱着吃饱的孩子,总觉有些心虚,于是喝了鸡汤后就立刻躺下装睡,想避开他。
果然没多久那后生就站了起来,低低说了一句,“迎春,你睡会儿,我出去看看。”说罢,他就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迎春听到屋子里重新恢复寂静,于是悄悄睁开眼睛,松了口气。她从小就不信神佛鬼怪这些事,凄苦的身世让她从懂事起就明白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努力。可是没想到,还魂这样离奇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难道是因为同名的原因,这个世界的迎春难产死亡,正好她在现代失足坠楼而亡,于是牵引之下,她才“跑”到了这个身体里?那难产的迎春哪里去了,找阎王爷报到,还是代替她去开店了?
迎春胡思乱想了半晌,被满脑子的问号绕得头晕眼花,最后索性也不理会了。左右她在现代也没什么亲人牵挂,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相比于死亡,眼前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都是小问题,毕竟她还活着不是吗?这就应该知足了。
刚刚生产后的新身体太过疲惫,迎春又想了这么久,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醒,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小的孩子依偎在她怀里,正吃得欢快。她猜想一定是孩子的爹趁她熟睡的时候,扯开她衣襟把孩子放过来,于是脸上立刻就像火烧般热了起来,心里三分别扭七分恼火,滋味实在有些复杂。
正当迎春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穿着水蓝色棉布衣裙,梳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的少女端了一碗面从外面进来了。
她许是没有想到迎春已经醒了,吓了好大一跳,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羞怯地笑着上前说道:“嫂子你醒了,我看小侄子饿了,就先把他放到你怀里吃奶了。大哥去村南头的李家做活,一会儿就回来了。”
迎春听她说话的口气很是亲热,就试探着问道:“你是我的小姑?”
那少女眼里闪过一抹委屈之色,但却温柔地回答,“嫂子,大哥说你生产凶险,忘了很多事情,我还以为你就算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我,没想到你还真不认识我了。”说到这里,她的小嘴忍不住噘了起来。
迎春前世在育幼院长大,最拿手的事就是哄孩子了,除了院长,她是整个大家庭里最受欢迎的姊姊。
这会儿见得少女如此模样,下意识就有种亲近感,于是笑着拉了她坐到身前,夸夸她衣襟上绣的小花儿,摸摸她乌黑光滑的长辫子,很快就哄得小姑娘重新露了笑脸,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嫂子,妮儿昨晚担心死了,我想过来,但是娘不让,说我一个姑娘家不好见血光。”
迎春想到那个她醒来就未曾露过面的婆婆,心里本能地不喜欢,她把孩子哄睡了后,一边吃面条一边从单纯的小姑嘴里套话。
葛妮儿得过大哥嘱咐,本来又与嫂子亲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快,迎春就把这个婆家的大致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
原来葛家有两子一女,这具身体的原主嫁的是老大,擅长木匠手艺。老二才十七岁,正在城里的书院读书,考了两次都没摘下童生的帽子,更别说混个秀才当当。老三就是葛妮儿了,十五岁,前几个月刚刚及笄。葛家在村里算是富户,有六亩良田,去年又盖了大院子,公婆都很能干。
当然这些都是好听的,葛妮儿不愿说的那些,迎春也猜出了不少。比如,葛家盖了大院子,长子和她这个嫁来不到一年的长媳却住在大院后边这间破烂又阴暗的小土屋里……
葛妮儿性情温柔却不呆笨,瞧见嫂子的目光落在窗下破旧的桌椅上,脸色就红了,小声说道:“嫂子,炕好像有些不热了,我这就去烧,省得冷到我的小侄子。”
说完了话,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出去了,这倒惹得迎春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真是单纯可爱,在葛家想必算是个“奇葩”了。
葛妮儿跑出门,站在屋檐下拍了拍滚烫的脸颊,扭头望向前边不远的自家瓦房大院,心里暗暗埋怨娘亲。都一样是葛家儿子,怎么就偏心得那般离谱?明明是大哥舍命赚回的银钱,盖了新瓦房,却用要给二哥留间书房这个借口,撵了大哥和大嫂住到这间破屋来。村里乡亲私下都在传闲话,害得她都不敢出门找小姊妹玩耍了。
这般想着,她就打算回自家前院拿捆玉米秸秆,那东西好烧,炕也热得快。但是想起娘亲见到必然又会阻拦,已站在院子的她忍不住犹豫起来。
这时见葛大壮肩头背了个粗布褡裢,手里拎着个柳条篮子从院子外面走进来。她立刻欣喜地迎上前,“大哥,你回来了。”
葛大壮脸上闪过一抹笑意,略微点了点头,然后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妹子说道:“拿去煮几个,你也吃。”
葛妮儿看到篮子里几十个红皮鸡蛋,忍不住欢呼道:“太好了,我刚才给嫂子煮面条,找娘要鸡蛋……”说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尴尬地说道:“我明儿个就煮。”
葛大壮怎么可能猜不到妹子没说完的话,他微微皱了眉头,扫了一眼没有余烟冒出的烟囱,放下褡裢就从院子扛了五、六捆玉米秸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