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是打算拿着工钱去给家里买些吃用之物,但小叔既然说书院急用,就先拿给小叔吧,至于家里的人去上山采野菜吃就行了。”要比演戏,谁不会?迎春说得更是可怜,末了在怀里摸了半晌又变了脸色,“哎呀,我把荷包忘在内宅了,这就去找来拿给小叔。”
说罢,她也不给葛书成再演戏的机会,转身就回了刘家内院。
刘家守内院的婆子平日同迎春也说过几句话,见她回来还觉得奇怪。迎春笑着说一时有急用,要借针线用用。那婆子觉得也不是大事就回屋里去取,然后迎春就从门旁的大花盆里捡了点东西放进了荷包。待得老婆子取了针线,她就三两下把荷包拦腰缝了起来,末了又在最上面放了一块小小的碎银子和几文铜钱。
那婆子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迎春谢过她就出了院子,不知葛书成又说了什么,周围的闲人都走得干干净净。
迎春直接把荷包扔给了他,高声道:“下边是工钱和主家的赏钱,一共八两,上边是散碎零钱,二弟可别说我和你大哥薄待你了。”
葛书成听说足足八两多银子,赶紧扯开荷包,一见里面的碎银子,又捏捏下边,发现硬邦邦的好几块,心想一定是银子,简直是喜出望外。他哪里还愿意听迎春唠叨,扭身就扬长而去。
迎春恨得咬牙,想了想就远远随在他后头去了书院门外,她就不相信这小子要银钱是用在书院之事上,果然没过一会儿,葛书成就同三、五个少年学子一起走了出来,直奔对面不远的酒楼。其中一个少年闹着要吃烤鸭,葛书成豪爽地应了下来,同窗们立时马屁如潮,他的下巴也抬得越来越高。
迎春眼见几人进了酒楼大门,这才气呼呼地抱了儿子回家。
葛大壮这几日早出晚归的打柴,很快就在自家小院角落堆起了一座小山,想着以后媳妇儿不必因为烧柴而日日听后娘辱骂,他就半点儿不觉得累了。
迎春顶着日头好不容易到了家,也来不及同葛大壮说话就赶紧解下背后的儿子,小心翼翼喂他喝了半碗温水。
大宝真是个省心的孩子,一路不哭不闹,还小睡了一觉,这会儿喝了水才重新活泼起来,小手抓了娘亲的衣襟要吃奶。
迎春抬手把剩下半碗水喝了,一边给儿子喂奶一边把方才之事同丈夫说了。
葛大壮一听弟弟算计媳妇,气得立时就站起来要进城找他算张。
迎春却是拦了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葛大壮皱眉听着,半晌没有应声。
迎春生怕他以为自己刻薄恶毒,又解释道:“平日里咱们说什么,爹和二娘都袒护着他。这次若是他当真有急用,咱们补上真银子就是了,若是他……也让家里人看看他的本来面目。”
葛大壮点头,“好,他待你不尊重,让他吃点儿亏也好。”
迎春听他这般维护自己,哪有不欢喜的,待得儿子吃饱就让他们父子一处玩着,然后下厨做了顿手擀面。
吃过午饭后,小夫妻俩又在菜园忙了一下午,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王氏来吵闹。迎春心里有些忐忑,难道她真是冤枉葛书成了,人家去酒楼花了几文钱就偃旗息鼓了,并没有多祸害银子?这一晚她都没有睡好,梦里都是葛大壮在指责她冤枉自家弟弟,刻薄又恶毒。
第二日一早起来,葛大壮要回城继续上工,吃饭时瞧见媳妇儿多了两个黑眼圈,心里猜到原因就笑道:“你莫要多想,老二出口不逊,被你误会也是应该,我晚上歇了工去书院看看他就是了。”
迎春讪讪一笑,刚要接过话头,突然就听得前院传来响亮的铜锣声,小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葛家村的早晨忙碌又喧嚣,公鸡早早站在墙头唤醒了老老少少,妇人们忙着做早饭、喂鸡喂猪,男人们则牵着老牛去路旁吃草、收拾农具,准备一日的耕种。本来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却骤然被铜锣声吵得一团乱。
妇人们生性好八卦,但凡能放下手里活计的,都闻声跑出去看热闹。
男人们骂上几句,琢磨着也没什么着急活计就也追了上去。
葛家的大门外,这会儿正停了一辆马车,三、四个壮汉手里拎着铜锣敲得叮当作响。一个年轻男子被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知死活。王氏抱着他,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葛老头气得脸色铁青,高声呼喝那几个壮汉停了铜锣,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他。直到葛家门前聚的村人越来越多,那个人才停了手。
正好葛大壮和迎春赶到,葛大壮见此立时瞪大眼睛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一早跑来我家门前做什么?”
那大汉笑了笑,凶恶的模样吓得一旁的几个孩子扭头就钻到了自家娘怀里。
“那你是什么人啊,这家的?”大汉问。
“我是这家的长子,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葛大壮身形高壮,这会儿又冷着脸,倒也不像好欺负的。
那大汉想了想就改了脸色,“哎呦,原来是葛家大公子啊,失敬失敬。我们兄弟平日活计也繁忙,说实话要不是有事必须走一趟,也不会来打扰诸位乡亲的清净。”
葛大壮还没接话,那边哭了半晌的王氏却是跳了起来朝大汉冲去,“你杀了我儿子,我跟你拚了!”
那大汉挥手就把王氏推到了一旁,不屑地说道:“我们可是正经守律法的,你儿子只是昏过去了。”
王氏根本不相信,还想再冲上去,可是又打不过人家,只得抱了儿子又哭起来。
那大汉也不耐烦再耽搁,提高了声音说道:“葛二公子昨日在我们醉花楼包了三个红姑娘,今早起来居然想用石头付账?真是脑子被驴踢了,他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老板是谁,你们赶紧把银子付了吧,以后再上我们醉花楼还是客,否则的话……哼!”
他的话音一落,不只葛家人惊得愣住,就连村里人也吓呆了,随即大声讨论起来。村里出个读书人不容易,葛书成一直是葛家教育孩子的模范,哪里想到他居然去青楼不付钱,还被人暴打送了回来。这简直太过惊骇离奇了,若是传扬出去,整个葛家村都要跟着丢脸。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葛家老二是读书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就是啊,葛家老二不是在书院读书吗?”
那大汉听得众人这般说,居然抬脚就狠狠踢了葛书成两记。
葛书成立时呻吟着并在王氏的惊叫里醒了过来,他许是被打怕了,下意识抱了脑袋喊着,“别打我,你们去我家要钱,我大哥和我爹有银子!”
村里人听得直皱眉头,葛老头和葛大壮更是黑了脸。
只有王氏一个人惊喜地连连喊着,“哎呀,儿啊,你哪里疼,你快告诉娘,娘给你找大夫!”
葛书成听得老娘的声音,赶紧抬头去看,眼珠子转了两圈,转而抱着老娘放声痛哭,“娘啊,我是被同窗骗出去的,他们都跑了,就留我一个付银子。我拿了荷包,结果里边装的都是石头!那个贱女人骗我,她根本没给我银子!”
“谁骗你?”王氏听得一头雾水,连声问着。
村里人也是好奇这事还有内情,跟着议论纷纷。
迎春见状,上前一步就要说话,没想到葛大壮却把她挡在身后,高声说道:“你这败家玩意,明明是你给家里惹了大祸,还要赖到你嫂子头上。”说完话,他抬起手就要打人。
葛书成又气又怕,赶紧往老娘身后躲了躲,扯着脖子喊冤,“那荷包里明明就是石头,根本不是银子!”
眼见夫君出头替自己遮掩,迎春心里感激至极,这会儿也做出委屈的模样反驳,“二弟去的那种地方什么坏人没有,是不是喝醉之时被人掉包了?我刚领的工钱和主家给的赏赐统共有八两三钱,还有一百文铜钱呢。原本是要给三妹攒些嫁妆的,但你说书院急需,我就都拿给你了。如今你做下这样的丑事,还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真是……真是不能活了。”
迎春演上了瘾,居然扯了帕子蒙了脸就抽噎起来。
有那平日同她相识的婆婶和小媳妇们见此,不禁替她打抱不平。
“葛家老二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可是读狗肚子里去了?就算迎春性子好,也不能这么欺负啊。”
“就是,村里家家都看在眼里呢。老二读书不做活儿,却能住好穿好,老大住着破房子,倒整日累得跟驴子似的。如今老大媳妇儿都要出去做工了,赚了工钱又被老二拿去糟蹋。这葛大叔哪是偏心啊,简直就是心眼儿长背上了。”
葛书成越听越气,还想开口辩驳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葛老头却是发了威,起身走到他身旁,啪啪就是两耳光,末了也不理会鬼哭狼嚎的葛书成和王氏,直接扭头问向几个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大汉,“他欠了多少银子?”
那为首的大汉嘿嘿一笑,伸出了四根手指,说道:“不多,四十两!”
围观众人都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村里一年能存下十两银子的人家不超过半数,而这葛老二一个晚上就糟蹋了四十两,实在太败家了。
原本还在喊疼的葛书成这会儿也心虚了,牢牢闭了嘴,恨不得重新变成胎儿藏回老娘肚子里。
葛老头哆嗦着嘴唇,半天也没说出话。
那大汉却是不耐烦了,冷笑道:“怎么,家里拿不出来啊?那好,这人我们可带走了,一个大活人卖去做苦力也能收回二十两。”
“娘,我不要去做苦力,救我!爹,咱家不是还有地吗,卖地吧!将来我当官,一定再买回来!”葛书成吓疯了,死命抱着老娘,生怕这几个大汉真把他抓走了。
村里几个平日对他有些心思的姑娘,一见他这个样子,都嫌恶地暗骂自己以前瞎了眼。
葛老头脸色惨白,转向村里众人说道:“好,我卖地!村外那几亩肥田我分出两亩,卖四十两,想要的就回家去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