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子喝着山药粳米粥,又夹了一个煎得金黄的羊肉韭菜锅贴,神色有些落寞,末了吩咐,“府里送来的那些用物里,挑几样合用的赏她吧。”
“是,公子。不知道府里谁准备的礼单,连胭脂水粉、绣线布料都备了许多。公子身边也没个贴身侍候的,左右派不上用场,我一会儿选几样赏给葛嫂子。”
吃完了饭,撤了桌子出来,正好迎春背了孩子,提了篮子等在院外。老嬷嬷直接拉她去了库房,选了两匹好料子、两盒胭脂水粉及两盒绣线给她。
迎春这几日连打赏带工钱得了十两有余,觉得已是收获颇丰,就不肯再收这些物件。
老嬷嬷却知道她家添了个小姑同住,劝道:“这些物件都是京都那边送来的,咱们县城里想买都买不到,哪怕你不用,拿回去攒着给你家小姑做嫁妆也好。”
迎春被说动了,再三谢了老嬷嬷后才带着儿子坐了马车满载而归。
葛大壮恰巧这日做工回来,不见妻儿在家,心里总觉空落落的,索性出门去村口等等看,结果正好接了迎春母子,一家三口团聚,自然很高兴。
葛妮儿得了一套胭脂水粉和一盒绣线,她一遍遍摸着盒子上雕刻得繁复又精致的花纹,笑得合不拢嘴。前两次从嫂子这里得的布料和胭脂,她还没来得及多摸摸,就被王氏借口小姑娘不能打扮得太花俏而抢去了,这次老娘不在身边,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葛大壮取了这几日的工钱递给媳妇,低头瞧见迎春拿回的荷包更沉更鼓,脸上不禁露出愧色。
迎春急忙收了荷包,然后举着他的钱袋子笑道:“咱们家的钱罐子又有钱放了,晌午炒个荤菜庆贺一下如何?”
“好啊,嫂子,我去后园摘菜。”葛妮儿第一个应声,小心翼翼地收了她新得的宝贝后就出去了。
迎春把儿子塞到夫君怀里笑道:“这次去吴家帮厨,吴公子给了许多打赏,显见还念着咱们先前送他轮椅的情分。但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再琢磨些精巧的用物送去,总不好白拿人家的赏银。”
葛大壮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更深了,点头应道:“好,我这几日都在家里,还是你画图,我出力。”
夫妻俩商量后,就一个抱柴,一个换衣,张罗着做起了午饭。虽然迎春前世没学过木工,但是开店之前可是没少在各大家俱店溜达,饭后不过片刻就画了一款外形优雅贵气的躺椅。
葛大壮十分激动,连午觉也不睡了,赶路进城买了好木料就开工了。迎春则带着葛妮儿缝制棉垫子和绣花的锦套,不过三日,一把舒适的躺椅就做好了。
夫妻俩正想着隔日就借了邻居的驴车把躺椅送进城去,结果天刚亮就听到前院吵闹不已。
葛妮儿蹑手蹑脚跑去院角听壁脚,回来后就急急忙忙赶了葛大壮出去躲避。原来唐家人听说了葛书成的“英勇事迹”,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打上门来了。
唐家家境不好,绝对不会想要把女儿带回去,这次上门无非就是想讹一些银子罢了。而葛家如今分了家,葛大壮只要过去,就会被刮下一块肉,王氏也不会领情。若是不过去,又会让人觉得凉薄,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躲这一招了。
果然,葛大壮走了没一会儿,一个邻居家的半大小子就跑来喊人。
迎春撂下一句人不在,就带了葛妮儿和儿子去了葛大姑家。
王氏在家里左等右等,却一个帮手都没有,气得简直要炸了肺。
唐家太太虽生了四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儿子,但多少年也没在村里低过头,脾气也不软和。她盘腿坐在葛家堂屋的桌子上,把葛家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又哭诉自己瞎眼才会害了闺女。
一众村人恨不得回家抓把瓜子来一边嗑着一边看热闹,这出大戏太精彩了。
葛大姑当日拿了全家的积蓄给葛书成还赌债,最后连个谢字都没得到,王氏不但不提还钱的事,反倒同村里人说他们一家心很坏,有银钱怎么不早拿出来。气得她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理兄长家的烂事了。
所以这次不管闹得多凶,她都装作没看到,拉着侄女和侄媳妇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做针线。
铁柱媳妇借着去茅房跑去偷看了两眼,结果回来时带了个大消息。原来王氏和唐家太太一言不合动了手,唐招娣想上前劝架却一头栽倒了,万能的赤脚老大夫又出场了,得出了葛家老二要当爹的结果。
不必说,唐家太太底气更足,喊了家里人要把闺女带回家。王氏堵着门不让走,末了拿了二两银子,连先前从闺女手里抢来的好料子也送出去一块,这才把唐家人打发走。迎春倒是很喜欢唐招娣,但如今分了家,她也不好回去,只能琢磨着以后偷偷做些好吃食给弟媳妇补补身体了。指望王氏那个刻薄的女人能善待儿媳,简直等于要天上下红雨。
葛大壮不想去村里人家闲坐,就带了一把粗陋弓箭进山了,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只山鸡和一只兔子。
迎春把山鸡送给了葛大姑,留下兔子做了一锅麻辣兔肉,吃得一家人停不下筷子。
夜里,小夫妻一番亲热之后,抱在一处说些家常话。
葛大壮拿着蒲扇替妻儿赶蚊蝇,迎春享受着阵阵凉风,心头喜意盈盈。虽然日子清苦些,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今手头又有了些存银,她得赶紧想办法实施她的发财计划,省得前院那对母子又惹了什么祸事,她就算万般不愿意,总也不能看着他们送命。
“明日你进城送椅子,我也同你一起去,到时候咱们在城里城外走走,我想找间小铺面卖点吃食。”迎春对葛大壮说。
葛大壮困得眼皮打架,又历来疼媳妇儿,顺口就应了下来。
迎春笑着接过蒲扇,替他扇了一会儿,听他打起了鼾声,这才把脸阽在他的肩膀上安然睡去。
第二日一早,小夫妻两个就带着躺椅,赶着借来的驴车进了城。那老嬷嬷听门房说迎春夫妻来送礼了,就亲自迎了出来。
迎春不想多留,听说吴公子出门不在家,倒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不觉得身为农妇就低人一等,但每次见到清冷不多言的吴公子还是隐隐觉得拘束。
老嬷嬷绕着那躺椅走了一圈,又坐下试了试,赞不绝口,立刻就让两个小厮搬去了院里那棵桂树下,想着公子以后躺着看书或者小憩一定很舒坦。
送礼正合主家心意,这对客人来说就是最好的事了。
迎春夫妻笑着告辞,老嬷嬷却一定要留他们吃了饭,见了公子再回去。
迎春无法,就说了自己的打算。
老嬷嬷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倒也没再留人。
葛大壮和迎春告辞出来,找了一处避静地方栓了驴车,拿了几文钱给旁边摆摊卖筐篓的老伯帮忙看一会儿,然后两口子背着儿子就开始四处寻访。
要说开铺子做生意这事总是有赔有赚,自然也有店面要出售。可惜夫妻俩问了几家,价格动辄两、三百两,实在太过骇人,就连铺面偏僻的要价也不低于一百两。
迎春夫妻都有些泄气,眼见日头太晒,恐怕热坏宝贝儿子,只好坐了驴车出了城。迎春有些不甘心,又在城外走了走,还是没有碰到合心意的。
葛妮儿在家里忙得不亦乐乎,见到兄嫂回来就转身去准备饭菜。迎春把大宝扔去跟他爹玩耍,和小姑一起边说闲话边烧火做饭。
葛妮儿伶俐又聪慧,自然看出嫂子心情不好,但她也不好多问,只得挑了大宝的趣事说,果然没多久嫂子就露出笑容。
夜里小夫妻躺在炕上,说起白日之事,迎春就皱了眉头,末了发狠道:“我就不信穷人没有出头之日,将来我开了铺子,一定要放三日三夜的爆竹,长长志气。”
葛大壮觉得好笑,低声安慰媳妇,“再过几月,冬初的时候,山上野物的皮毛最好。我去猎两张好的,应该能凑够买铺子的银子,你先暂且忍忍。”
迎春立时瞪大眼睛,“那怎么成?你平日打些兔子和山鸡也就罢了,真去找那些野兽的麻烦会有危险的。不成,我会想出办法,你可别偷偷上山。”
葛大壮憨憨一笑,不答应也没反对。
迎春不放心,待得想再唠叨几句,却被葛大壮压在了身下,所有的抗议自然都变成了缠绵时的呢喃。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葛家小院的门就被拍得砰砰响。迎春惊醒,吓得心脏狂跳,低声咕哝,“出了什么事?”
葛大壮披衣服下了地,待得开了院门才发现自家老爹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他赶紧把老爹让进屋里坐。
可是葛老头却闷声说道:“吃过饭去前院,帮我把家里的农具修理一下。我葛家如今是没了地,但不见得以后就不会再买回来。”说完,老爷子背着手,转头大步走远了。
葛大壮愣了愣,猜想老爹必然是听村里人说起闲话,惹了气。
迎春和葛妮儿也都走了出来,自然问了,听葛大壮说起要去前院修农具的事,姑嫂两个对视一眼,一同闭了嘴,转身忙着扫院子和烧火做饭。
待得吃了饭,葛大壮就挎着工具袋子去了前院。
葛妮儿打了水倒进大盆准备给大宝洗衣衫,迎春摘了一篮子青菜,准备焯水之后加点肥肉,中午包些较子。
葛妮儿拿了个小布老虎给大宝哄着他自己玩,省得这小子总对洗衣盆的皂角水感兴趣。
想起爹娘和不争气的二哥,她又忍不住叹气。当闺女的听说老爹受人闲气,心里自然不好过。但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若不是爹娘太过娇惯二哥,也不会让他把厚厚的家底败光了,如今真是谁也赖不了。
迎春见小姑不过十几岁年纪就愁苦着脸唉声叹气,实在与她这年纪不相符,开口劝道:“妮儿啊,你也别多想了,你二哥就是那个样子,家里没了银钱,兴许他还能老老实实做做学问,或者寻个差事养活二老。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总是不争气,有我和你大哥在,总不能让爹娘饿着肚子就是了。”
葛妮儿听得红了脸,生怕嫂子觉得她不知足,毕竟她跟着兄嫂,以后出嫁都要靠兄嫂出力,这已经是个大负担了,如今再为爹娘争取,就实在有些厚脸皮了。“嫂子,我不是……我没有……”
“哎呀,嫂子知道,别着急。平日只要帮嫂子把大宝照看好了,别的不用费心。”迎春把摘好的青菜端到井旁,一边清洗一边打趣,“等我和你大哥多赚些银子,就帮你攒嫁妆,保证让你将来风风光光出门。”
“哎呀,嫂子,你又说这个。”葛妮儿羞得脸色更红,捧起冰凉的井水往脸上泼了雨把才勉强好过些。
迎春哈哈大笑,大宝在一旁不知娘亲和姑姑说些什么,但这却不妨碍他也跟着咯咯笑个不停。一时之间,小小的院落里满是笑声,温馨又和乐。
迎春正要起身找个干净陶盆,没想到半开的院门外却是走进来一个妇人,笑嘻嘻同两人打着招呼——
“呦,家里这是有什么喜事了,一早就笑得这么欢快?”
迎春认出这是刘二嫂,平日在村里口碑很不错,勤快又孝顺。于是赶紧迎上前,招呼道:“刘二嫂子,今日怎么有空闲过来?走,进屋坐!”
“哎呀,我又不是外客,大热的天,就在这井边站会儿吧,凉快!”刘二嫂也是爽利的脾气,伸手逗了逗大宝,就开口道明来意,“迎春妹子,我娘家最小的妹子明日出嫁,家里想要备几桌酒席,可是桌椅不够用,我想着你家大壮手艺好,家里的桌椅都打得模样极好,所以就厚着脸皮上门来问问,若是你们家里明曰没有用,借我娘家用上半日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