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考试,影白就毛躁起来,她不是怕考试,而是怕考题。爷每次都出上百个考题,写得她手酸脚麻;她本来想反抗,但她突然看到爷走路的姿势比一年前更颠簸,她感到惭愧,其实脾气不好的不仅是爷,她也一样。
过去她和爷相依为命,从来没争执,自从萨尔浒贝勒爷出现,她和爷都不大对劲;不管怎么说,爷都是她这辈子最敬重的唯一亲人,她应该跟爷尽快重修旧好,把他们之间的裂痕补平。
影白一个大跨步,走上前搀扶着爷,以闲聊的口吻说:“爷,我在来这儿途中,遇到一个独臂尼姑。”
“她对你说了些什么?”孔陀的脸色迅速地刷白。
影白不屑地撇嘴。“她一直骂我笨蛋,还说要找爷。”
“你有告诉她我在哪吗?”若让长平公主知道他救治女真人,必定难逃一死。
“当然没有,她杀气好重,我怕她对爷不利。”影白自认聪明地说。
孔陀紧绷的神情并未有半点松懈,他甚至感觉到长平公主此刻已在王府外的某处,密切注意王府里的一举一动,随时有可能摸黑潜入刺杀他。
看来他的死期不远了,他死不足惜,他反正活够本了。但在他死前,他一定要好好安置影白,他不想让柔弱的影白,陷入这场复国无望的噩梦里。
在王府的这段期间,他看得很清楚,女真人不只是四肢发达,而且还很有头脑,治理政事有条不紊,比起先皇在世时,武官怕死,文官贪财,朝廷乌烟瘴气,民间民不聊生要好太多了。现在天下虽未完全平定,但人民已不必再担心会被像闯王这种流寇的骚扰,只要是好皇帝,其实谁来统治天下都无所谓。
但长平公主绝不会接受他的想法,他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他必须好好想想,什么样的安排能让影白平安快乐地过一生?
孔陀叹口气,声音沉痛地说:“今天不考试了,爷突然头痛,你回房把“本草纲目”抄一遍,抄完再拿给我检查。”
“什么!”影白大叫,抄完“本草纲目”,至少要三天时间。
孔陀严厉地抿着嘴唇。“不许叫,快去做功课。”
“快到午饭时间了,我肚子饿,浑身无力。”影白想耍赖。
“我会请丫鬟把饭菜送到你房里。”孔陀用力地把她推进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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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影白在房里闷了三天,除了丫鬟送饭来之外,其他人都不敢来打扰她,因为孔陀以影白需要安静的钻研医术为由,使得萨尔浒和洛隽知难而退;洛隽见没好戏可看,到外面去寻花问柳,萨尔浒则忙着抓前朝余孽,每天都早出晚归。
三天过去,影白一大清早就跑去敲爷的门,把抄本放在爷桌上,然后像屁股着火似地,快速地冲到庭院去呼吸新鲜空气;她找不到人跟她玩,只好坐在池边的大石上看鸳鸯戏水,突然她跳下大石,蹲身捡起枯枝,像个小孩子似地挖泥巴。
“孔公子,你在找什么?”娇柔的声音响起。
“地龙。”影白露出洁白的贝齿对青青和小桃微笑。
“什么是地龙?”青青眼睫垂落,不敢正面接触影白的眼神。
影白没放在心上,继续挖泥。“就是蚯蚓,它有清热通络的功用。”
“叫侍卫来挖就行了,别弄脏了你的手。”青青的声音透着藏不住的情意。
“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然没事做太无聊了。”影白没感觉。
“你可不可以帮我剪几朵玫瑰花?”青青转换话题。
影白走到花丛前。“好啊,格格你喜欢含苞的?还是盛开的?”
“你觉得哪种比较好?”青青反问,神情却显得有些期待。
“我喜欢含苞的,看它们慢慢绽放花瓣比较美丽。”影白剪下一朵含苞玫瑰。
“我也是。”青青开心地甜笑,但这时喉咙却突然发出一阵咳嗽。
“格格,我看你还是回房好了。”影白从爷那儿知道格格弱不禁风。
“不打紧,每天躺在床上,我也觉得好无聊。”青青不肯。
影白想了一下。“格格,你会不会下棋?”
青青谦虚地说:“下得不好。”
“我陪你回房下棋。”影白只想帮她分忧解闷。
小桃口没遮拦地说:“不成,格格的闺房不允许外人进入。”
青青责怪地瞪了眼小桃。“小桃,别多嘴,孔公子不是外人。”
“格格,若让贝勒爷知道会怪罪的。”小桃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只要你不说出去,贝勒爷不会知道。”青青小声警告。
“为什么不能让贝勒爷知道?还有他知道为什么会怪罪我?”
“小桃胡说,你是我哥的朋友,我哥从不生朋友的气。”
“那我就放心了,爷有交代我不能惹贝勒爷生气。”
“孔公子,你以后能不能常来陪我下棋?”青青进一步的要求。
“好啊,反正我没事可做。”影白落落大方的答应,浑然不知大祸临头。
小桃闭紧嘴,她头一次看到格格的眼里有火焰。格格向来话不多,在神医来以前,格格几乎天天躺在床上等死,整个人冷得像冰山;虽然神医使得格格的身体有了起色,但格格除了贝勒爷,至多只和洛贝勒说上几句话,如果两个贝勒爷都没空来探望格格,格格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个字。
不可否认地,格格喜欢上眼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不过小桃却很不以为然,她觉得男人就应该像洛贝勒,有宽厚的胸膛、强壮的胳臂,和阳光般的皮肤,格格的眼光真差,不喜欢男子汉,却喜欢连胡髭都没冒出来的娘娘腔!
但,这位孔公子的眼神呆若木鸡,一看就知道他对格格没兴趣。
算他识趣,有自知之明,以他是汉人的身份,若对格格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即使贝勒爷不怪罪,但是若传到京里的王爷和福晋耳中,神医就算医术再高明,也无法让孔公子起死回生……
闲言闲语像包不住的火,渐渐传到萨尔浒的耳里。
影白天天到格格的闺房里,虽然有小桃相伴,又是在房里下棋而已,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发现青青变了;以前青青装扮素雅,现在却抹红擦绿,穿金戴银,显然是女为悦己者容,可是影白终归是汉人,下等的贱民。
除了担忧青青,他还担忧影白,影白喜不喜欢青青呢?从影白每天不避嫌地到青青房里的行为,他怀疑影白喜欢上青青。萨尔浒为此感到相当苦恼,因为他心中有妒火,他嫉妒青青,真是不可思议,他居然为了影白,跟自己的妹妹吃起醋来!
他究竟是中了什么邪?着了什么魔?他独自坐在湖亭里,烦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身体虽不是很强健,但以他英俊的外表,连皇后娘娘都不只一次暗示他,他的年纪已适婚;他知道皇后娘娘有意把公主下嫁给他,不过他总是假装咳嗽,以身体微恙的借口回拒皇后娘娘的美意。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对女人无动于衷的原因,实在可悲。
偏偏在这个时候,令他烦心的人跑向湖亭,他的目光不能自拔地望着他;夕阳映在他脸上,他的黑眸里仿佛有簇火苗,他的双颊酡红,他小巧的双唇因喘气而微启,几绺没绑好的发丝随着他的跑动而翩翩起舞,此情此景深深撼动了他的心。
影白停在他面前,脸上挂着一抹甜笑。“你最近在忙什么?”
“老样子,缉拿前朝余孽。”萨尔浒佯装自若。
“抓完了吗?”影白背对着他,站在湖边打水漂儿。
“快了,还剩三个漏网之鱼。”萨尔浒负责的是搜捕前朝太子。
“洛贝勒人呢?”影白有点想念洛隽,真是犯贱,她居然喜欢他的毒舌。
萨尔浒感慨地叹了一口气。“他也是老样子,成天泡在妓院里。”
“我想去找洛贝勒玩,可不可以?”影白已经厌倦被关在王府里。
萨尔浒不动声色地说:“你不是喜欢跟青青下棋吗?”
“格格每次都让我赢,好没意思。”影白转过身,坐到萨尔浒对面。
其实,她最想念的人是他,三天待在自己房里抄“本草纲目”,七天在青青房里下棋,整整十天没见到他了。表面上她看似平静,心里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直到现在看到他,她深刻的感觉到心里的大洞被快乐填满,脸上不自觉地透出红晕。
这抹红晕来得不巧,是在提到青青之后才浮现,萨尔浒感到胃里翻腾,他最不想见到的事发生了,他板起脸孔。“影白,你老实告诉我,你喜不喜欢青青?”
“喜欢,你为什么脸色这么严肃?”影白手拄着下巴,一脸纳闷。
“你不能喜欢青青。”萨尔浒近乎是以命令的口吻。
影白眉头皱起来。“为什么?”
“你跟青青身份悬殊。”萨尔浒指出。
“做朋友也要讲求门当户对吗?”影白眼中冒出怒火。
“你……我懂了,原来我刚才会错意了。”萨尔浒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我可以跟格格做朋友了。”影白的心情随着他的表情起伏。
萨尔浒解释道:“不是我不准,而是于礼,你不能到青青的房里。”
“是格格要我去的,她说她成天躺在床上很闷。”影白反驳。
萨尔浒坚定地说:“我了解,不过你以后要拒绝她。”
影白摇头。“你好差劲,要我说不就等于要我伤害格格。”
“你不能拒绝,这是命令。”萨尔浒移坐到她旁边。
“格格是你妹妹,你自己去跟她说。”影白把烫手山芋扔给他。
“你说比我说有用,这样才能让她死心。”萨尔浒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死心?你……你要我害死格格?”影白惊骇地睁大眼。
萨尔浒拍拍她的头。“你这个小脑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头顶贯穿到四肢百骸,影白感到浑身轻飘飘,她屏息地看着他。她的胸口有一团令她困扰的火焰,她想投入他怀中,她想感受他的温暖,她想抚摸他下巴如茵的胡髭,她的脉搏加快,她的热血沸腾,她终于克制不住地伸出手,但却是挥开他的手。
“你别这样,会把我的头发弄乱的。”
萨尔浒神色认真地问:“影白,难道你没发现青青有点喜欢你?”
“你的意思是爱……”影白咬着手指,眼神如惊慌的小兔子。
“你总算听懂我在说什么了。”萨尔浒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