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是件大事,即使是在战事吃紧之际,也不曾停办过。
祭祖之前的一个月,所有皇室成员都必须斋戒,以表诚心,邢天与身为硕亲王,既是皇室一员,又是负责圣上安危的要角,自然也在动身前便开始斋戒。
此去西北要二十日的路程,动员精兵五千,一般卫队一万,加上随行的内侍,专司的杂役、仆婢及几位皇家成员,约莫有一万六千余人,为免人员马匹的损耗,沿途经过几处重镇,还要进行更替,行前的规划极其繁复。
行前一晚,福姬太后将邢天修、邢天与兄弟俩召入朝仪宫,直至午夜才出来。
拖着疲惫身躯返回王府,因为斋戒之故,邢天与近十日来都未到拾翠苑过夜。他虽有房间,却经常在书斋里便和衣睡下。
夜已深,他早该入睡,可脑子里却不断想着岑语默,这些日子为免引起范娇儿任何猜疑,两人在府中几乎不碰面,就算偶尔遇上,也尽可能连眼神交集都避免。可想起明早便要起程,会有好些日子不在她身边,他不禁心浮气躁。
终于,他按捺不住思念离开书斋,前往秋声苑,一进苑门,只见庭院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纤盈的身影。
她低垂着脸,两手交握贴在额头,动也不动、念念有词,似乎是太专注了,完全没发现有人进来。
他放轻脚步朝她走了过去,轻拍她的肩膀。
「吓!」裴美乐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王爷?」
她没想到他竟会在深夜时分来到秋声苑,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几乎不接触,虽然难免寂寞,但为了顾全大局,她还是愿意忍受。
她不安的朝苑门望去,「王爷不该来的,要是……欸?」
话未说完,邢天与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任性地说:「本王才不管该不该,我就是想见妳!」
裴美乐心头一热,欣慰的眼泪也落下。她何尝不是呢?想起他明天就要出发前往西北,而且此行凶险,她忍不住为他担心,至今还未能圔眼睡下,便是因为挂心他。伸出手,她紧紧环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胸膛里偷偷掉泪。
将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是此刻的邢天与觉得最奢侈,却了是最幸福的事。他忍不住发出叹息。「语默,我爱妳。」
裴美乐心头一暖。他是个寡言又不轻易说爱的人,所以听见他说爱她时,心里真是既惊又喜。
抬起头,她泪中带笑地望着他,「我也好爱您。」
这对古代女子来说,应是非常难以启齿的话吧?可是她不在乎,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有多么爱他,不管他去了多远的地方,她都会在这里等着他并为他祈祷。
邢天与低头注视着她,眼底有着温柔却又炽热的情火,他轻捧起她的脸,弯下脖子,将嘴唇贴在她的唇瓣上,好久、好久。
待四片唇瓣分开,再迎上他的黑眸,裴美乐突然觉得羞涩,她低下头逃开他的目光,急急从腰间掏出一只平安符递给他。「对了,这是我今天去永业寺求的平安符,给您带着。」
邢天与接过平安符,紧紧握在手里,彷佛这样就能感受她的温度。「谢谢妳,语默。」
「干么谢我?」她一笑,「这不是妻子该做的事吗?」
不知怎地,她觉得鼻子微酸,眼眶也发酸,她想笑笑说些祝福的话,却无法说出。真的好怕他会遇到危险,原来爱上一个人会如此牵肠挂肚,为他欢喜为他忧。
强忍着激动,她怒力挤出笑容,轻推了他一下,「你明天天未亮就要进宫,早点回去睡吧!」
「不。」邢天与伸出手将她拉住,手臂一振便将她锁进怀里。
她吓了一跳,急忙想推开他,可那双强劲的臂膀却把她揽得更紧。「我一点都不想离开妳。」他低下头蹭着她脸庞,彷佛在汲取她身上的馨香。
裴美乐虽没什么了不起的经验,但也感觉得到他的渴望,知道他要的不只是亲吻及拥抱。
可是他不是还在斋戒中吗?听说期间不能进荤食,还得禁女色,要是不小心因此犯了忌讳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可就糟了。
「王爷,您在斋戒呢!快放开我。」她挣扎起来。
邢天与微微一笑,「为了祭祖,我是得吃斋,但禁女色却是我皇兄的事。」
闻止,她惊讶地抬起脸,「那你这些日子为何都住在书斋?」
「我不过是拿这事来打发范娇儿罢了。」他与她对视,眼底溢满温柔。
她一听,安心的笑了,也哭了,她将脸埋进他胸膛,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泪,可他还是发现了。
「为什么哭?」
「不知道。」她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的温度、心跳,「就是想掉眼泪……」
邢天与笑叹,「担心我?」
「我才不担心您,我、我知道您会平安回来!」她胡乱抹着眼泪,泪水还是不听使唤地直落。
他捧起她的脸,深情的许下承诺,「语默,我一定会回到妳身边。」
「嗯!」她用力点着头,泪水扑簌簌直掉。
她向来乐天,也总是能以乐观的想法及心态去接受上天的安排——不管那安排让她哭,还是让她笑。
虽然从今以后,她都必须以另一个女人的形态活着,但她还是感谢上天,因为祂给了她一次重新开始、爱人及被爱的机会。
现在,她只想祈求上天,让她爱着的男人平安归来。
「王爷,我等你回来。」
他深情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吻去她脸上炽热的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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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同一时间,在京城负责联系邢天乐及调动京城人马的范汉新也已派人快马加鞭赶回南方传递信息。
邢天乐整兵完毕,带着一万五千兵力倾巢而出,迅速的依着邢天与所提供的部署路径,启程赶往西北。
十日后,邢天与自白淮城捎来密函,告诉禁卫军大督统娄谦,是他在宫中的内应及亲信。身为禁卫军大督统,虽称不上位高权重,却是宫里最接近皇室成员的人,他统领八千禁卫军,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将皇后、太后及几位皇子公主们挟持软禁。
邢天与要范汉新进宫联系娄谦,并传他指令,要娄谦「依令照办。」
两日后,娄谦派人请范汉新进宫一趟。
一进宫门,娄谦便遣了副督统亲自迎接范汉新,并领着他进到后宫。这里是太后、皇后、嫔妃及各个皇子公主居住的地方,纵使是范汉新或是郭净砚这样的议政大臣,也不得随意进入。
这日进到宫内,范汉新便明显的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息。那些宫人们看见娄谦,个个脸色徨恐,闪得老远,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彷佛他是什么毒蛇猛兽。
来到朝仪宫,里头静悄悄的,没见到什么忙进忙出的宫人,只有带刀的禁卫军来回巡逻。
范汉新心里疑惑,但没问什么。
「范大人,这边请。」娄谦领着他来到一扇门前,门口有四名带刀护卫守着。他推开房门,只见偌大的房里窝着一堆妇孺,竟是福姬太后、慕华皇后、几名嫔妃、皇子公主们及伺候的宫人。
见娄谦带着范汉新进来,所有人眼底都是藏不住的恐惧及惶恐。
「娄谦?范汉新?」福姬太后瞪着两人,高声怒斥,「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范汉新当下便明白了娄谦在这整个计划里的角色,原来他是负责在邢天修前往西北时软禁一帮女眷及皇族。
「范汉新,三年前皇上不计前嫌重用你,还让硕亲王纳你的女儿为妾,万千宠爱。」慕华皇后气愤不已,「想不到你居然恩将仇报,趁机造反!」
「范汉新,凭你是绝不敢做出这种事的。说!是谁指使你的?可是邢天乐?」福姬太后厉声质问。
范汉新先是一顿,然后猖狂的笑了起来。
「太后娘娘,策划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妳的好儿子邢天与。」
「你说什么?!」福姬太后闻言,完全无法相信。
「胡说!」慕华皇后怒斥,「硕亲王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娄督统,你倒是说说,让她们知道是谁想造反。」范汉新笑得得意。
娄谦看着福姬太后及慕华皇后,「太后、皇后娘娘,吩咐小人将您们俘虏软禁的正是硕亲王。」
福姬太后一听,顿时一阵晕眩,一旁的慕华皇后连忙扶住她,让她坐下来。
「不,不可能……天与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他……」福姬太后惊讶又悲伤。
「人心是会变的,太后。」范汉新笑说:「怪就怪皇上怎么都不肯让王爷择其所爱吧。」
福姬太后不能接受,「你是说天与是为了你的女儿才……不,不会的!」
「太后,事实已摆在眼前,您还不信吗?」范汉新续道:「在这回时,硕亲王恐怕已经在白淮城挟持皇上以逼他禅位了,等到乐亲王的兵马赶至白淮城,这皇宫便要易主了。」
「老天……」福姬太后一时激动,晕了过去。
「太后!」
「皇祖母!」
一帮女眷及孩子们慌张地围在福姬太后身边哭泣。
脸上满是得意,范汉新旋身走出房外,娄谦跟过来,恭谨地说道:「卑职送大人出去吧。」
范汉新瞥了他一眼。「娄督统,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啊!」
「卑职不敢居功。」娄谦拱手一揖,「日后还请大人提拔。」
他满意的一笑,点点头,便在娄谦的陪同下离开了后宫。
送走范汉新,娄谦火速赶回朝仪宫,进到软禁福姬太后等人的房内。
此时,福姬太后已经醒来,见他进来,正要开口痛斥,却见他屈膝跪下,「太后、皇后娘娘,请恕卑职未能先将事实告知,让诸位受惊,卑职罪该万死。」
见状,福姬太后跟慕华皇后互觑一眼,脸上写满疑惑。
福姬太后率先出声,「娄督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给哀家说清楚。」
娄谦抬起头,「太后娘娘,这一切都是皇上跟硕亲王的安排。」
福姬太后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起来说话吧。」
「谢太后。」娄谦站了起来,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原委详实诉诉众人。
听了他的解释,他们才明白这原来都只是一场戏,之所以把这么多人软禁,就是要让范汉新及其党羽深信邢天与是真的想帮助邢天乐造反。
「娄督统,既然这只是戏,皇上跟硕亲王为何不事先让我们知道呢?」想起这事,慕华皇后仍心有余悸,「要是把太后吓病了还得了?」
福姬太后笑叹,「皇上跟天与瞒着我们,是怕戏不够真,骗不了范汉新。」
「回禀娘娘,正是如此。」娄谦读道:「如今范汉新上了当炎那帮潜汰在京城的残党便会倾巢而出,待硕亲王在白淮城擒下乐亲王,小人便负责在京城收网。」
「是吗?」福姬太后沉默了下,语带希冀,「希望这次真的能有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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