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这可是要送进去呈给陛下饮用的?」萧裔也正要入内觐见皇上,巧遇唐七七后,客气有礼的问道。
见到他,唐七七立即欠身回礼。「是,我奉太子殿下之命,为陛下送汤药过来。」皇上身中何毒太医至今无法确定,体内残毒不能尽去,只能靠一般解毒汤撑着,这让榆匽忧心忡忡。
「竟有人敢于皇后娘娘寿宴上对陛下下毒,殿下与本官都在彻查,必定要找出谋杀君王之人才行。可在此之前,陛下身边侍奉的人都有嫌疑,殿下自是不放心汤药假他人之手,让陛下再陷险境,这才让信任的人亲自送药,殿下这般谨慎为上是对的。」萧裔说。
他言下之意是榆匽只信任她。这话听来似乎没什么,可她身上就是隐隐生寒,总觉得萧裔这人城府太深,总是话中有话,还是与他少接触为妙。
她当下只是淡笑,不去接这话题,仅道:「殿下正在里头,相爷要觐见陛下,不如就一起进去了。」他一听榆匽在里头,微微皱了眉头。
「既然殿下还在里头,那本官便不进去了,晚些再求见陛下。」他不进去,她一想就明白理由了,榆匽不让人近身,他进去岂不冲撞了,而这样也好,省得她得继续费神应付他。
她遂点了下头道:「那好吧,请你先候着,我与百合进去了。百合,咱们走吧。」她转身去唤百合。
可端药的百合却只是一脸痴迷的望着萧裔,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不禁莞尔了,这萧裔的魅力可真大,百合都为他失魂了。
「百合?百合?」
「啊!是,请问七儿郡主有何吩咐?」连唤了两声后百合才回神,晓得自己方才的蠢样后,难为情的脸都红了。
唐七七抿嘴一笑,连萧裔都摇头笑了,不过这类事情他遇多了,倒也坦然。
「陛下还等着用药,咱们进去吧。」唐七七说。
「咱们?呃,殿下在里头,这汤由您呈进去就好,奴婢在外头候着即可。」百合照例不敢进去。
唐七七蹙眉,总觉得大家对榆匽都太畏惧了,他根本没众人想象的这般可怕,近身者死,应该是言过其实吧?哪有这么严重,她自己不就好端端的?
「三人成虎」当由此看出端倪。
「走吧,大家都误解殿下了,他并不会随便伤人。瞧,我就是一例,若真有事,该已经尸骨无存了吧?所以你必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为证明抡僵不会潘杀无辜,她决定带百合亲身体验一次,如此其他人就不会再这么怕他了。
「可是,您是特例,奴婢不是您……姜满公公告诚过,万万不可以接近殿下的……」百合还是怕得不肯。
「姜满公公只是行事小心了些,且他此刻也不在这里盯着。再说,既然,郡主肯保你,你必然会无事,大胆进去一回。」萧裔说话,自有打算,似乎只想见结果。
唐七七瞧了他一眼,心中不爽这人,哼,若想见榆匽伤人,他会失望的。百合听心上人这么说,虽然害怕,仍是乖乖点头了。
「好,奴婢随七儿郡主进去。」
「嗯,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唐七七拍着胸脯告诉她,让她安心。
她领着百合走进去,皇帝的寝殿分内外,内殿是安寝之处,外殿设有桌案,让皇帝能随时批阅奏章以及读书写字。
刚踏进外殿时,就见到榆匽背对着她们,立于桌案前看着一份奏章深思。百合还是紧张,忍不住拉了一下唐七七的袖子,像是退缩不敢进去了。唐七七微笑回身拍拍百合发抖的手,要她别怕,百合这才忍住逃走的冲动,壮着胆子随她向前行。
在快接近榆匽时,唐七七开口要提醒他一声——「殿——」但她嘴才张,下一刻,甚至还瞧不清发生什么事,身边的百合已飞出去,身子破门而出,摔在殿外地上,躺在尚未离去的萧裔脚边,双眼圆睁,嘴角有血,死状奇惨。
姜满方才前去办些事,这时回来正好见到这一幕,当场怒道:「又一个不听劝的蠢丫头,这已是本月的第三个了!来人,收尸!」唐七七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
榆匽见她那震惊的模样,不禁脸色下沉。「七儿……」他走向她要牵住她的手。
她惊慌失措的避开,碰都不敢让他碰。
他眉心倏然拢起。「别怕,本宫并不会伤你。」
「可您……您……」她望向殿外那具火速被人搬离的尸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该接近的,死有余辜。」他冷冷的说,眼中杀气未减。
她心脏用力一缩,面如死灰。「死……死有余辜?」
「没错,没人可以接近本宫,她明知故犯。」
唐七七几乎要窒息了。这么说来是自己害死百合的?!
她胆颤心惊,不能承受是自己让百合去送死,转身要跑离榆匽,他却拉住了她的手。
「别走!」他阻止她离去。
「不……不……不要碰我!」她第一次见到他杀人的样子,觉得可怕,太可怕了!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跌跌撞撞的跑出殿外,撞上了萧裔。
他扶住她惊惧下跌的身子。「你还好吧?」
「我……我……」她脸色惨白,血色全无。
瞧见他嘴角有抹冷笑,这让她顿悟,这人想看的不是榆匽杀人,而是自己亲眼目睹榆匽杀人后的表情!她用力推开他的搀扶,不解这人究竟怀有什么心思?
这时见榆匽走过来了,她心一慌要再逃,转身却又投进萧裔怀中,榆匽面容立刻有如乌云蔽日,一片阴霾。
唐七七逃回紫宸殿,把门紧闭,上了栓。
她唇色发白,双手颤抖,榆匽就在门外,即便她深吸了好几口气,仍不能平静下来面对他。
他竟真的如众人所说的残忍,「近身者死」这句话不是夸大其辞,不是危言耸听,他真的……真的有如魔鬼!
她根本还瞧不清他是如何杀人的,百合就已成尸首了。
是她,是她强迫百合陪她进去的,百合若不是因为她的无知,也不会死!她自责、难过,更无法原谅杀人的他。
再想起姜满见到百合的尸体后说的话——这已是本月的第三个……那表示,榆匽一直在杀人!
她感到一阵晕眩,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光。
「您走吧!」她大声赶人,不想见这杀人砰的一声,门被劈开了,他全身散发怒气的走进来,脸色阴霾的望着她。
「没有人可以将本宫关在外头!」他恼怒至极。
她整个人僵住了,张着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扣住她的手腕,表情危险。「你怕本宫?」
「怕!」她老实承认,之前那杀人的场面太触目惊心了。
「本宫并未伤过你一分不是吗?!」他声音极为压抑紧绷。
「可是您伤了别人……不,是杀了人!」那份惊恐清楚的写在她脸上。
「本宫早要他们避开的,但他们偏要来送死,本宫又有什么办法?」
「您没有办法?难道您控制不了自己?」他神色蓦然苦涩起来。
「没错,这是自然的反应……本宫讨厌人气。」
「可我也是人,您为何不杀我,却杀死百合?」他深深凝视她,神色难解。
「本宫也不知。本宫乃天煞孤星,终其一生,遗世独立,可你的气息本宫不排斥,唯你接近本宫不会有危险,但旁人,本宫半分都无法忍受,一有人靠近便血气翻涌,身子如火在烧似的痛苦。」往往等他从痛苦中解脱,靠近他的人也已经死了。他又岂是真自主杀人的,他也不愿,他也痛苦!
「怎么会这样……」她一怔,是听说过他命中无亲、注定独行天下,可她并不知原来他身不由己,杀人只是逼不得已的自保行为。
「国师东方红断定本宫将无伴终老、孤独一生,可你出现了……本宫以为……以为……然而你却怕本宫,不愿意亲近本宫……」他瞧着她的目光渐渐迷离起来,像是带着深切的她心霎时揪住,月亮虽仅有一个,却有众星捧着,孤星却是连众星都远离,那种寂寞不同于孤芳自赏,不同于知音难求,直到死亡都只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痛楚,他一直都独自品尝……她突然不再怕他,固然他残忍的杀害每个靠近的人,可他也是痛苦的吧?
她慢慢的走近他。
「我没逃走,我还在这儿!」他心口一震,迟疑了半晌才按住了她的肩,起初是小心翼翼怕伤害到她,直等到确定自己对她完全没有杀意时,才缩紧了双臂,将她拥牢。
这一刹那,他内心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新鲜的滋味,令他欣喜若狂,长久以来阴暗的人生仿佛得到了一束光,如夜明珠般明亮,如月光般皎洁。
「上次说喜欢你是玩笑话,但那其实不是玩笑,不是,本宫就是打心底要你!」他抱着她激动的说。
她亲眼见到他杀人时,那惊惧的目光简直如刀在剐他的心,让他感到椎心之痛,再见她投入萧裔怀中寻求保护,更教他心痛如绞,怒火大炽,而她想排拒不见他,他又如何能忍受?他从未有过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情,他害怕失去她,害怕连她也离他而去,所以他不再保留,定要让她明白自己的一切,他喜欢她,就要她!
唐七七怔住,他喜欢她不是玩笑……不是玩笑,那就是真心的了?而这怎么可以,她配不上啊……姜满在外头瞧着紧抱的两人,忍不住抹起欢喜的泪来,他逐渐相信,说不定这位七儿郡主真是上苍派来解救殿下于黒暗之中的人。
太好了,殿下的未来有希望了!
这夜,唐七七在紫宸殿里,辗转难眠。
她忍不住想,榆匽为什么独独对她的接近不会起杀机呢?
莫不是因为自己寿薄,所以人气不足,对他造成不了威胁?还是,她与他真的有缘,两人气息能相容?
她甚至思索起两人的命运——他孤独,她薄寿,人生寂寞的他遇上生命如昙花一现的自己,到底哪个更令人悲叹?
也许薄寿反而幸运,总好过得独自一人度过没有朋友、没有知己的漫漫人生。若这么说来,他比自己悲凉了……她莫名的为他忧伤起来,若自己能长命些、伴他久些,他是否就不会这么孤寂了?生平第一次,她为自己的薄寿感到可惜,如果能多活一些时候就好了……唉……咦?自己怎会这样想,难不成心里对他也……不会吧?!她的脸颊发红发热了,神情变得十分惊慌,心口砰砰乱跳起来。
若真是如此,可真惨了,孤星配上昙花,那火花能长久吗?大概只能落个星灭花谢的下场。
她辗转反侧,不愿多想,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她翻身,想换个姿势也许能让自己睡去,就不会继续这些恼人的思考,却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朝她床边而来。
她辨识出这声音不同于平日伺候自己的人,这人脚步极轻,像是蹑足而来,明显不是贼就是刺客!她会点武艺,悄悄由枕头下抽出自己防身的小刀,在对方接近她时,转身刺出去。「什么人?!」她大喝。
夜里宫女只为她留一盏微弱的灯,微光中她瞧见来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面罩,闪过她的刀后讶异的盯着她,似没想到她竟会武。
她不由猜测到底是何人敢夜闯东宫,又想对她做什么?
那人惊讶过后,也亮出自己的长剑,剑光闪闪,挺是吓人。
她有些不安了,自己手中的小刀可对付不了对方的长剑,想也不想,她开始放声大喊「来人,有刺客,有刺客!」她连叫两声,可外头居然半点动静也没有。
虽然因为榆匽排拒人气的关系,东宫平常侍1就不多,但平日自己房门外必有一两人守夜,今日怎会不见半个人?
「殿下——殿下救我——」她改呼唤在附近主殿的榆匽,盼他听见后赶来相救,但依然没有回应。
她见那黑衣人的眼睛居然在笑,这是笑她找不到救兵的窘状吗?
她恼怒,握紧了自己的小刀。
「笑什么笑?就算没有帮手,我也不见得会打输你!」她抬高下巴扬声说,绝不示弱。
对方只回以冷笑,而事实证明,她真的技不如人,两人过了十几招后,她胸口被刺了一剑,落入敌人的手中。
她也没想到输了后会这么凄惨,她被对方灌下不知什么东西进胃里,还被丢入东宫的莲花池子里去……过去因为不知自己会如何死去,所以她自幼逼着自己练武以防遭人刺杀,努力辨识毒物以防不慎中毒身亡,更学会游泳严防被淹死,此刻却全都无用,老天这是不让她有一线生机了?
她先是被人刺了一剑,再灌下毒物,最后惨丢水中,全身痛得连划动双臂的力气都没有,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死法,这世间还有比她的死相更为难看的吗?
而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此刻,她突然发觉自己其实心愿未了,居然想再见一个人,如果能再见他一面,她也许甘愿去死……想着想着,她眼前忽然浮现那人的脸……她高兴得想欢喜的笑,可是笑不出来,因为这八成是梦……他怎可能跳入这池里救她?
唉,她只是舍不下他,担心他一个人太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