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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护师 第6章(1)

  沈璎珞早该想到,严尽欢不会放过任何一只姓沈的家伙,对严尽欢而言,沈家大宅及两兄妹全是她的囊中物,怎可能只赔本地留下她沈璎珞而放过沈启业呢?沈启业告诉她,他被严家派出的护师给五花大绑架回来,过起非人生活,白天,有做不完的苦差事,夜里便只能窝在酒窖角落勉强入睡,全严家视他如敌,没有半个人赏他好脸色看,想他一个风光大少爷,在自家府里呼风唤雨,谁胆敢叫他做杂务?别说是扫地,他连端茶水都不曾!

  「难道……大哥你就是那个『姓沈的』  ?」沈璎珞低喃,她就是曾被错认,才会吃了许多苦,结果,严家人口中要恶整的「姓沈的」,是他?

  「什么姓沈的?」沈启业一头雾水。

  「呃……听说,是小当家下的命令,要众人不许让『姓沈的』  过好日子。」她所听闻的,也仅止于此,其余的,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大伙都知道严尽欢要恶整的人是她的亲兄长,便瞒着她吧?

  「该死的严尽欢!」沈启业咬牙咬得牙龈发疼,咒骂那只外貌清纯娇美却心如蛇蝎的女人:「占走我们沈家家产,还硬逼我们兄妹沦为奴仆,歹毒的严尽欢!」

  「沈家家产并不是小当家占走……」

  「你说什么?」沈启业乍闻沈璎珞尊称严尽欢为「小当家」时就相当不满,又听见沈璎珞说出这番话,眸子含火,瞪向她。

  沈璎珞不畏惧地回视兄长:「沈家是因为爹典当给严家,又拿不出取赎金,才会成为流当品,并不是小当家使坏占走它。」她没说的是,爹亲沈承祖为的是他沈启业才会散尽产业,沈家沦落至此,怨不得别人,若真要怨,该怨沈家子孙不肖。

  「你竟然在替严尽欢讲话?!」

  「我不是替小当家讲话,而是事实便是!」

  「不要再叫她小当家!你是怎样?当小婢当上瘾是不?!甘愿沦为严家下人是不?!堂堂一个沈家小姐不做,要做下贱丫鬟?!」沈启业连日来的窝囊气全爆发开来,朝着自己亲妹咆哮,更推了她一把。

  沈璎珞好不容易稳住身势,嗓音毫不见懦弱:「我哪里还算沈家小姐?!你又哪里还像沈家少爷!大哥,看清现实吧……我们两个已经不再富家儿孙,我们现在要靠双手工作才能温饱,那些锦衣玉食的奢华都过去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这么没出息、这么自甘堕落!我更不会眼睁睁看着沈家家业变成别人的!」

  沈璎珞觎向沈启业的忿恨眼光,他一点都没改变,即使,爹亲已死、家业已败、过往衣食无缺的生活早已逝去,仍不能改变沈启业的偏执。千错万错,皆是他人之错,他半点责任都没有……方才遇见亲人的喜悦,霎时被泼了一桶冷水,教沈璎珞浑身冰冷,她无言轻叹,取了李婆婆要她拿的一小坛米酒,旋身便要走。

  「璎珞,等等!」沈启业唤住她,不待她回首,忙不迭续问:「你现在住哪里?我若有事想找你商量,也好有个方向去。你不会同我一样,是睡在柴房工寮之类的地方吧?」

  「我睡在西南侧的园舍,那儿有楝位在小池上的竹屋,我就住那儿。」她没停下步伐,踩着酒窖台阶上去。

  「哦!」西南侧园舍?大概是同一大群婢女一块儿窝着睡的小小房舍吧。

  沈启业没再挽留她,更没有像她一见到他时便关心地询问他的情况是否安好,他甚至不在意她这个妹妹在严家的生活如何,一直到现在,他仍在她身后咒骂严尽欢、咒骂该死的酒窖、咒骂失去的沈家家产……

  那愤恨的口吻,好些回里,她听见过,当他与爹亲争吵时,就是扬着这般可僧的声调,质问着爹亲为何不给他更多更多更多银两……

  沈璎珞加快离开的步伐,恨不得能健步如飞地逃离沈启业、逃离曾将她挚爱的爹逼迫到发怒昏厥的刺耳嗓音!以前,沈启业只要踏进家门,带回的都不是欢笑喜悦,而是贪得无厌的索讨,无论爹那日心情多好,一见到他,就知道随着沈启业回来的,不只是凝重的氛围,还有他又欠下多少债务的青天霹雳。为什么此时的她,同样感觉到与当时相仿的不安?

  是酒窖太冷,引发她打起吵嗦,还是……

  沈璎珞无法解释那股寒意从何而来。

  脑子里唯一盘旋着的,是爹亲最终遗言!

  家门不幸……生出这种祸害,连累家人也就算了,就怕他为了钱财,做出天理不容之事……

  严尽欢仰躺在厅上长椅榻,婢女春儿以绢扇在一旁为她招来清风,驱散热意,她曲着膝,手里翻读一本趣谈杂册,看得不甚专心,几乎可以说是意兴阑珊,提供自己大腿让她当枕头的夏侯武威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秦关与公孙谦讨论着几款老旧流当品饰物的修改,欧阳妅意偶尔会加入他们,发表高见,但绝大多数时间,她是缠着古初岁在闲话家常。

  脚步匆忙的尉迟义冲了进厅,伫在严尽欢椅榻边,劈头就说:「我要向你讨沈璎珞!把她给我!」

  闻言,夏侯武威张开双眼,秦关搁笔,公孙谦趣然静默,春儿停下摇扇的手,欧阳妅意眨眨美眸,连古初岁都投以注目,六双眼睛都落在同一方向,尉迟义的方向。

  严尽欢缓慢而优雅地掀动浓黑长睫,目光从书册字句中挪高,瞟往尉迟义。

  「好呀,拿去呀。」严尽欢耸肩,答得随兴,好似尉迟义方才索讨的,是桌上一颗橘罢了。

  没有反对、没有刁难、没有啰哩叭嗦,严尽欢同意了!

  太、太、太容易了吧?

  已经做好长期对抗的尉迟义后头一成串的「没什么理由我就是想要她!」

  「我可不想天天战战兢兢担心她被你给卖掉」、「我要告诉大家,她是我在罩,想动她就先动我!」……全都派不上用场,毫无用武之地。

  是他运气太好,挑中严尽欢心情大好时开口,才会完全没碰上阻碍,是吗?尉迟义偷瞄夏侯武威,心里默默感激着夏侯武威把严尽欢伺候得满满足足,让她凤心大悦,多好商量呀!

  武威!谢谢你出卖灵肉来造福兄弟我!

  严尽欢合上书册,扬唇轻笑:「反正全铺里的流当品,你们爱拿哪件就拿哪件,我何时反对过?之前有人想拿我的古玉环和夜明珠去送人我都没吭半声呢。」她在说公孙谦,就是公孙谦。

  公孙谦苦笑,很识相地不顶嘴,若是开口狡辩,只会被酸得更惨。「沈璎珞没值多少,你要就拿去吧。」严尽欢摆摆手,像在打赏一件不重要的小玩意儿一般。

  「真的吗?」尉迟义好惊喜。

  「你再问一次就变成假的了。」严尽欢赏他一记白眼。

  「谢谢小当家!」尉迟义这辈子从不曾像现在感觉到严尽欢的迷人可爱!

  沈璎珞是他的!

  从现在起,是他的了!

  尉迟义既开心又激动,欣喜若狂四个字也不足以表达他的心境。

  向严尽欢索讨她的念头一直都在,只是不知道从何开口,今天吃完冬粉饺子,饺子滋味如何他早已不记得,他只记得她羞红着粉颊,端着饺子的柔萸在轻轻颤着,她用水灿眸光觎他,眸里晶钻般的光芒迷炫他,想拥有她的冲动像是挣开铁链的猛兽,谁都拉不住,它张牙舞爪撕扯着他的理智,叫嚣着它的渴望,他终于按捺不住,杀到严尽欢面前,吼出最强烈的欲望。

  「阿义。『恭喜』缓些再说,我先问你,沈姑娘知道你要向小当家讨了她这件事吗?」公孙谦歉然于打断尉迟义的喜悦,问出现实层面的疑虑。

  「不知道。」他还没跟沈璎珞提。

  「不是每个人当流当品都能当得像你一样得心应手,她应该不太习惯被视为物品,讨过来又要过去,或许她会觉得不受尊重;也许她会感到委屈,甚至误会你居心叵测。沈姑娘心思细腻,与你粗咧咧的性子不同,你自己斟酌说法,别伤了人。」公孙谦提点好兄弟。尉迟义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冲动,时常只顾眼前不顾后果,弄得小事化大。

  「我没有当她是物品,从来都没有,我就是不希望她有一天会被当成『有售价的东西』给卖掉,才会想要尽快把她留在我身边,不准任何人动她半根寒毛!」尉迟义没想过要轻视沈璎珞,也不将她视为没有生命没有感觉的物品,她不是一件漂亮的摆设品,她是一个有血有肉……又有教男人为之疯狂的纤美娇躯的嫩姑娘,他以为她脆弱如瓷,她却由一个未曾劳动工作的富家千金转变为刻苦耐劳的勤快丫鬟,不抱怨、不偷懒、不喊苦;他以为她骄纵任性,她却没有被钱财堆砌出来的家产给喂养出小姐脾气,她甚至为了救她的婢女们离开沈府,甘愿自己留下来拖延时间,她究竟还能带给他多少惊奇,他好生期待。

  「刚刚……是不是有人在挑衅我?」严尽欢没有傻到听不出来尉迟义口中在暗喻会把沈璎珞卖掉的人,就是她!

  「没有,你听错了。」尉迟义个性再粗厚迟钝,也深谙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得罪严小当家,否则吃亏的人是他,万一她收回成命,他不就空欢喜一场?

  严尽欢轻哼,今天心怡神悦,懒得和尉迟义计较。

  「阿义,记得跟沈姑娘提及索讨了她一事时,将你方才那番话也加上去,她应该就不会误解你的用心。」公孙谦微笑道。

  「义哥,你以前不是常说,女人何必追,看对眼就一拍即合,浪费时间在女人身上的男人最蠢最呆最白痴?」欧阳妅意故意拿过去尉迟义说过的话取笑他。现在又是谁为了一个女人,两度杀到严尽欢面前,第一次是和严尽欢争吵,第二次是向严尽欢争取,目标都是沈璎珞?

  「我有说过吗?」尉迟义不认帐,也是确实忘了自己说过。

  「有。」众人都是证人,尤其是秦关,那番话,尉迟义都是搭在他肩上说的,一副想开导他的老成口吻,要他放弃朱子夜。幸好,他没有,否则今时今日的他就失去了朱子夜,不可能甜美满意地拥有着她。

  「那时还没遇见沈璎珞嘛,说什么都不算啦!」事情没发生前,大话谁不会说?

  「怯!」

  尉迟义被强烈唾弃,但他一点都不在意。「对了对了阿关,你之前替朱朱做的那些小东西,也帮我做几个来。」尉迟义对着始终坐在一旁,挂着浅笑的秦关吆喝:「那种有小牙齿的夹子,耳坠啦链子啦一些花花草草的钿饰,全都来一些嘛。」

  「做什么?」

  「送人呀!」难不成自己戴呀?他又不是娘儿们。

  「真稀罕。」尉迟义不曾向他索讨过任何姑娘饰物,今日一讨,还真是贪得无厌,样样都要。

  「我看璎珞好像不会自己整理那头长发,大概是以前当小姐没学过,她现在只会束马尾,可是我觉得她簪上钿饰应该很美……她适合简单素雅的小花朵,你不要给我太花俏的。」

  「没问题,过两天我拿给你。」秦关应允要替尉迟义做钿品。

  「谢了。」

  尉迟义今日一切顺心如意。

  先是想起沈璎珞时,就真的被她用甜美声音给叫去吃冬粉饺子。

  带着满口饺子香味和好心情来找严尽欢讨人,也得到爽快同意,秦关答应要替他制作首饰,光是想象沈璎珞戴上那些闪闪发亮的玩意之后,会是怎生的美丽模样,他就禁不住露齿傻笑,禁不住哼着曲儿,快步要驰回小竹屋,告诉沈璎珞这件攸关两人的大事。希望她乍闻之下,不会太气他的自做主张,竟事前不找她商量。万一她生气怎么办?万一她哭了怎么办?

  万一她再也不理睬他怎么办?

  尉迟义现在才开始考虑后果,心情忐忑,想象她的种种反应,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但想到她已经是他的,狂喜再度淹没他。

  她是他的。

  他的。

  他的!

  尉迟义把不安抛到九霄云外,脑子里只充塞着这个喜悦念头。

  不,她不是他的,还不是。

  他一时太过开心,被冲昏了头,他并不是想占她便宜才向严尽欢要人,他纯粹希望沈璎珞不会步上冰心的后尘!当然,他不否认他存有私心,但这份私心,不会发生在沈璎珞不甘不愿上,她若成为他的,定是她愿意接纳他,将他摆进心里。

  小竹屋映入他笑弯的眼帘,沈璎珞偎在开敞的竹窗旁,月儿投射在湖面,她一身纤细素白,长发披散的姿态同样映照池心,宛若一朵月下白莲,静静伫立,暗吐芳芬,美,却不妖娇,清新脱俗。他更靠近细瞧,发觉她在啜着酒,每喝一口,柳叶蛾眉便蹙一回。

  「你怎么喝起酒来?」尉迟义来到窗边,显然地,他的问句吓到正在发怔的沈璎珞,她双眼还算清醒,没有酒醉惺忪,脸颊的酒晕呈现淡淡粉红,夜风撩拂着她的发丝,飞扬在白誓肤畔,那抹乌亮,勾引他探指将它缠绕在指节间。

  「一杯还没喝完。」她把手里的小酒杯递给他看,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藉酒浇愁吗?在厨房工作时有人欺负你?」尉迟义猜测。

  她摇头,浅浅一笑,笑容中带有一丝酒呛的眼泪:「我家酿酒酿了三代,我却从来没有尝过酒,不知道酒是何种滋味。我爹总说,女孩子不用懂太多,日后等待双亲安排亲事,找个好人家嫁,从此相夫教子,做好为人妻母的本分……他说,我什么都不用学,出嫁前,有爹宠,出嫁后,有夫宠,决计不会吃到半点苦,而我竟然也听从爹爹的话,除了弹弹琴筝、练练墨画、读读诗词之外,样样不会,样样由丫鬟们服侍着,我沈家酒是甜是辣,何以让城民支持光顾?何以靠着酒飞黄腾达?这些我全都不知晓……」

  会想喝酒,是在遇见兄长沈启业之后的突生念头。

  她想起太多往事,想起在那时的自己,有许多事没能实时去做,并非因为想浇灭愁绪,只单纯想让身为酒肆子孙却不识酒味的自己,亲自体会它的酸甜苦辣。是因为酒,教她变得滔滔不绝?总是少言的她,并不常说出如此长串的话,许多心事,她是藏在心里,不容外人窥探,才喝下几口热辣难咽的酒液,她就醉了吗?还是,尉迟义让她打开了心扉,将藏于胸怀无声心境幻化为声音,轻吐喃诉,说着她的无能、说着她身为沈家子女的失职、说着她是那样的毫无贡献。

  她知道尉迟义不会笑话她,当然,她也不奢望从他口中听见任何安慰人的字眼,那并非她所需要,她只想……有个人能聆听,聆听她的言语、聆听她的故事,或许,她的故事与严家当铺里的众人相较之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家破人亡的悲惨情节,在严家人身上俯拾皆是,对众人来说,她不过是失去爹亲而已!

  但悲伤不应该分出孰轻孰重,不是你的悲伤大过于我的,我就丧失了流泪资格,更不该是俩俩较量,你失去的亲人多过于我,我便不被允许喊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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