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是八月的黑夜。
漆黑的小径,远远的,两盏昏暗灯笼在路上摇晃摇晃着,像似醉酒的两个庄稼男子蹒跚的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别提了,真背,输的连裆裆里的家伙都快拿去当了,那个十三姨若不是耍老千,要不就是她打出娘胎就是赌客,那份叫注的狠劲真不是盖的。”
“哈!哈!你算不错了,还好能全身而退,听说上回那个吴家老头输的不得不将他大儿子留在十三姨那儿过了三天才回家。”
“留那儿?哦!”那个叫老张的先是一阵微愣,接着,脸上换上猥亵笑脸,“嘿……那倒也不错啊!我也愿意这样抵债……”
“你这把老骨头谁会要你。”李顺推他一把,“人家吴大郎可是个小白脸,正合十三姨的胃口。”
唉……
李顺正说着兴起,却发现他的话被一声冒失叹气打断。
“喂!没事你叹什么气。”李顺转身伸手槌一记走在他斜后侧的老张——这老酒鬼也不知道忌讳,三更半夜哀声叹气想引出好兄弟吗?
“叹气?你有毛病?你才没事叹气。”老张莫名其妙挨一拳,一手摸着被打处,另一手也不甘示弱的回他一槌:“想趁机揍人就说一句,我可不会输你!”
“喂!喂!你怎么来真的。”
“当然来真的,不然当傻子挨你揍啊!”
“嘿!好了,老哥,对不起,我大概真的是喝醉了。”见老张一脸怒气,李顺挖挖耳朵,心想或许真是自己听错了。
“你本来就喝不赢我,早醉了。”老张看他自动认罪,瞪他一眼,停下继续往他身上槌的手势,双手不雅的抓抓下胯:“喂!我尿好急,得去消一消。”说着说着便往路旁墙边草地走去。
“唉——”
又来了!李顺这会儿真的又听到一声更清楚的叹息,而声音又是由老张站着的那头传过来。
“喂!你别故意装神弄鬼了!”这次他真的确定有人叹气,但就是设法确定是谁。
“你鬼嚷嚷些什么?让我痛快的消一消可以吗?别吵了。”
“老张!这是殷家的宅子,我看咱们还是别太靠近,换个地方尿吧。”李顺开始有点毛骨悚然,酒也顿时醒了一半,他敢确定刚才真是听到男子的叹息声,而看老张那副德行铁定不是他发出了,这么看来这……这里除了他们俩之外……真还有第三者。
“怕什么!只是洒把尿又不是要进去挖宝藏,难不成鬼也不准人家洒尿啊!我偏不信洒给它看,喂!你将灯笼拿近些,这儿乌漆抹黑的什么鬼玩意也看不到,等会儿老子的宝贝儿给蛇兄弟咬一口,那才真是一切玩完了。”老张仗着酒胆,根本听不进李顺的话,已经解开裤裆开始尿了。
“小心点!不管是蛇兄弟或是鬼兄弟,咱们都惹不起。”老李心里毛虽毛,自己兄弟那么坚持他也不好先溜,边叮咛着酒友边高提着灯笼往他那边照着。
老张看李顺那股战战兢兢,心惊肉跳的模样,存心嘲笑他,更提高声调扯些浑话,“鬼大哥,鬼大妹,我老张来了,帮你们施肥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满口戏谑的嘴巴,转瞬间换成一声鬼叫——
“妈呀!”
正举着灯笼照着四周草叶的李顺,被他这一声凄惨的叫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想脚下就往他那头奔去了。
“老张!你怎么啦?”难不成胯下的宝贝真的被蛇咬了?
这一上前……
“啊!”一声更凄厉的叫声也从他嘴中喊出。
只见眼前一个倒挂的白影,在墙内的大树上晃啊晃,脸上那两颗像是死不瞑目的白眼珠直盯着他瞧。
一声尖叫还没喊完,一个人便瘫倒入草叶堆中,正好压在早他一步昏倒在地的老张身上。黑暗中,就见一只纸灯笼摔落地上,瞬间起火燃烧,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堆灰烬。
而夜……又恢复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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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内,四更天。
一户大户宅院,门口立着两只头上结红彩球,眼上蒙着红丝带的高大石狮,看来,这应是个非富即贵的富豪之家,庄院里头四处挂满大红灯笼,依稀还可听得出若隐若现的喧哗声,敢情这户人家今天办喜事?
待仔细一听,却又奇怪的很,这些喧哗声竟不是一般酒宴的闹酒划拳声,而是阵阵杂还来往声与肃穆的诵经声。
内院,一间原本阳刚味十足的卧房,现在却被布置的满室通红,门上、窗栏、柜子,到处贴着红色的喜字。巨幅的红色喜悼、大红牙床、红烛、秤头……加上淡淡烛光,不必多说,所有现象都让人看得出这是间新房,一间充满喜气的新房。
只是——这点着龙凤大烛,原本该是春意浪漫的新房却像是少了什么……
新娘?
没错!那个该坐在牙床上含羞带怯的新娘却不见其人,现在落在牙床上的只有一块孤零零的上好檀香木牌。
新娘呢?
嵇扬双手放身后,一次又一次的来回踱着步,眼光也一次又一次的落在床上那块散发着微馨的灵位牌上,抿着一条线的嘴角紧的不能再紧。
这是他的大喜日子,没有活生生的新娘,没有热闹酒席,更没有祝贺的宾客,只有可笑的红幢,可笑礼袍,以及他这个可笑的新郎。
那个极碍眼的木牌又占据他的视线,任他再怎么努力想移开目光都难。唉!叹口气,嵇扬干脆放弃逃避,两眼直瞪着床上。
亡妻……亡妻……
那几个漆字像植了根一样,烙在他脑子里怎么挥也挥不去。天啊!殷水瞵!我这辈子真是被你害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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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
秋风萧瑟,狂卷落叶漫天奔飞,今年的秋夜好像变得出奇的寒冷,还不到入冬就已经开始让人感觉刺骨。
此时,夜已低垂,闪掩的月光透过空气中淡淡薄雾,将一群鬼鬼祟祟的小人影投映在斑剥废墟的外墙上。
黑暗中,所有人似乎还嗅得出当年那场惨绝人寰的血腥,殷家府邱依旧冷零零的矗立在它原本的位置,若大的宅邸因那一排排茂密的相思树而显得更加高耸更加阴森。只是物换星移后,现在这个地方却出现异于往常的一种嘻闹。
“喂!嵇小姒,你真的敢吗?”
“当然敢!天底下还没有我嵇小姒不敢的事儿。”甜甜细细小女孩的声音,透着笃定又自信的勇气。
已经是二更天了,月色还是灰暗朦胧,一座残破废墟的外头,却有一群年约十来岁的娃儿聚集在一块儿,而这两句对话分别来自最年长的杨契与最年小的嵇小姒。
这两个小鬼就像天生八字不合一样,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一天到晚小事斗到大事,互不服输的个性让两人从抓蝉到闷水,从爬树到赶羊,各种乡间的游戏样样比到底,一年多下来的结果,变成现在各自领着一群拥护者做长期的对抗,只是每次比赛嵇小姒这方总是输多赢少。
今晚他们要决定今年该由谁当家为盟主,一场比赛绝对免不了。
“好!那我们在后门等你,你只要穿过庭院,摘下一截树枝从后门出来,那今年的盟主就由你做,我的人都听你的。”那个粗粗壮壮的杨契大剌剌的说着,满脸就是不屑。
敢情这回的比赛是夜探鬼屋?!
“一言为定!”小女生很江湖的回他,十岁的嵇小姒装着一脸老大模样,看着高她快半个人的杨契,她最恨别人瞧不起她。
没想到,那个刚刚还满脸不屑的人,听她说这句话后,这下又摆出个老好人的脸孔对着她,“不过,你现在要放弃还行,我们可以另找比赛方法,听说前几天李叔跟张叔才在殷家墙边,被鬼魂吓的躺了好几天床,我看你还是别自讨苦吃了。”他就是不相信嵇小姒听了这事之后,还有胆跟他行赌约。这次他好人当到底,让她好了。
“不用另找比赛方法了。我是绝不会放弃的。”嵇小姒瞥他一眼,根本不理会他好心,存心赌到底。
这十四岁的杨契是嵇家佃户杨鹏的儿子,平常帮忙嵇家放牛、上山打柴。不仅练得一身硕健的体魄,灵活的身手,而与生俱来拥有强烈领导能力的他,更是一群佃农户的小孩大头目,从小指挥着这一带所有同龄的小孩,又是游戏又是干活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由总管女儿方霄带来的庄主千金,也加入他们的游戏行列,原先所有小孩极讨厌嵇小姒的加入,直觉这个金沙泥巴挪出来的大小姐跟他们不属同类,一定是摸不得碰不得,外带爱哭娇纵。搞不好哪天不小心稍微碰伤她一下,还会惹祸上身,所以大伙一见到她来,能闪就闪能避就避,尽量保持距离。
而孩子头杨契更是找出一堆让她知难而退的法子吓她,没想那千金小姐却很带种,他们越看不起她她越不服输,只要杨契说的出的难题,她照单全收,卯起来做给他们看。
一回生二回熟,几次游戏下来,这些乡野小子渐渐发现这个千金大小姐,竟然比他们这群野孩子疯的有过之无不及,而且非常重义气,每次捅了娄子还会帮他们掩饰。有她罩着他们这一群小鬼,日子过的更加快乐,没两三下这些小鬼开始跟她打成一片称兄道弟起来了,甚至有几个人自动倒戈,拥她为王。
身为首领的杨契,自始至终就是看不起这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在他心中一直认为要不是因为她出身好,人又长的甜美可爱,阿牛他们那一伙人才不会跟着她,这些哥儿们真是没志气,宁愿低头在女生裙裤之下,没出息,他才不屑。
“小姐,我陪你进去。”听嵇小姒死不回头硬要闯鬼屋,大她三岁的方霄鼓起勇气说出提议,她的个性虽然也好动,但胆子就比嵇小姒小的多,从前天听到她跟杨契击掌决定这个赌约,就一直劝阻嵇小姒改变心意,劝了两天到现在眼看阻止不了了,只好硬着头皮陪她走一趟。
或许不该说她胆子小,而是该说她比嵇小姒懂事,每年七、八月,殷家废墟就常传出闹鬼的风声,今年到目前为止连李叔、张叔他们俩算进去,已经被吓倒七、八个人了,她真不明白小姐干嘛跟杨契打这个赌,恐怖死了,这种比胆子的事她真是无法苛同。
“不行,霄霄。”嵇小姒当着众人面,对方霄的提议断然拒绝。“我跟杨契说好了,只要我能一个人穿过鬼屋他就俯首称臣,将今年的盟主由我当,你若陪我进去,他一定会不认账,还会嘲笑我,我才不做乌龟呢。”那个杨契心里的坏心眼她比谁都了解。
“嘿!嘿!”听她这么说,身后的一个大个子抱着胸冷笑两声。“没错!算你有自知之明,我杨契最看不起说话不算话的人。”虽然大嵇小姒四、五岁,但他就是没办法当她是小妹妹一样让他疼她,怪只怪她太爱跟他斗、跟他抢出风头。
“小姐,我看你别跟他争什么盟主了啦,这殷家鬼屋黑漆漆、阴森森的好吓人,你进去万一出什么事,那该怎么办。”方霄想做最后挣扎。
“不会的,你放心。”嵇小姒将方霄拉到一旁偷偷说道:“我将娘帮我求来的平安符放在怀里,观音菩萨会保佑我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方霄问着,不是她怀疑观音菩萨的法力,是担心如果小姐还没有拿出平安符厉鬼就上身了那怎么办?
“当然是真的。”难得当事人信心满满的回她话。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两条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喂!你们两个说完了吗?快点啦!不然等一会儿大人发现我们不在床上,大伙儿会完了。”杨契鄙视的看着两个女生交头接耳咬个没完,既然她不愿意顺着他给她台阶下,那他也没心软的理由。
“好啦!我要进去了,催什么催。”嵇小姒给他两颗卫生丸子。
“小姐,小心点。”方霄还是无法放心。
“小姒,我们在后门等你。”她的拥护者阿牛、胖瓜……等也异口同声跟着喊着:
“没问题!你们等着为我戴花冠,叩拜盟主吧!”嵇小姒看过众人,一脸得意洋洋说着,举起身旁的火把,小小步子慢慢没入殷家大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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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大宅闹鬼的传说从当年血案发生后没多久便开始流传,直到这两、三年更是传得绘声绘影真假难辨,越来越多的目击证人对天发誓,说他们真有看见在宅内飞来高去的鬼魂,只要是在入夜时候经过殷家围墙的可以听到偶传哭泣跟叹息的声音。
尤其是中秋前后这个传说更是猖狂,甚至到了听说有人被附身及索命的地步,因此这一、二年来。只要入夜或是中秋节前后,宅边的小径几乎没人敢走。
嵇小姒将怀里平安符拿了出来,抓在手中握得老紧,口中不断念着佛经,从一进宅院大门离开杨契那些人的视线后,便扯开小腿一口气跑过前庭,穿过中厅回廊,直往后院花园奔去。若那个杨契说的没错,只要绕过前方那个干枯的莲花池便是鬼屋的后门,一出那扇门她便算成功了。
看来事情并没像她当初担心的那么恐怖,还好娘帮她生了这双健步如飞的脚,能支持她跑完这个偌大的宅院。哈!哈!她只要从池畔边那排杨柳上折下一支树枝,就可以大摇大摆走出后门,到时候那群笨男生就得乖乖认输服从,想到当一年高高在上的盟主滋味,嵇小姒不禁失笑出声。
迈开步伐,她又开始往前冲去……
而这边墙外……
“哇塞!这座鬼屋还不是普通的大,杨契,你跑慢点儿,我们快跟不上你了。”阿牛扯着嗓门,拖着已经发酸的两腿,站在小径旁边喘边叫着。
这座宅子虽是废墟,但仍可看出当年殷家的财势雄厚,坚实的围墙虽经过十年的摧残依然完好无缺的将宅子防护的很好,高大绵延的围墙就似无尽头一样,他们都跑了老半天,竟然还没绕到后门,他已经快跑不动了。
杨契转身回头看那群被他抛得老远的兄弟们。不耐烦的叫着:“快点啦!你们怎么这么没用,如果让嵇小姒先到后门,我们一定会被她笑死。”除此之外,杨契心头还有件担心的事。他也害怕嵇小姒出意外,虽然那个小鬼头老扯他后腿,跟他争东争西,但是她总归是女孩子。更是操从他家生死大计的主人的千金,他不能让她发生意外。其实这次要不是她自己激他,说什么胆子比他大的话,他也不会跟她赌这么一个鬼约,无聊死了。
“到底还要多远?”这次换阿旺问了,今天的月色晦暗不明,小路两旁的树影晃的让人心惶惶的,他跟着一群人跑在外头的小路就已经有点腿软了,想到小姒独自一个人走鬼屋宅子,心头越想越毛。
杨契不耐烦的看看后头这群软脚虾,没好气的回着:“快到了,转个弯就是后门,你们跑不动就自己慢慢走吧,我先过去不等你们了,但是等一会儿如果墙边多个什么东西跳出来吓你们,那我可不管。”杨契实在心急,撂下这一句话拔腿便跑。
“等我。”方霄心里也跟他一样着急,虽然脚再怎么酸再怎么跑不动,还是卯起劲紧迫他的步伐。
一听完杨契说的那些话,原光坐在路中央的人,一个个跳起叫着:“别跑啊!等我……等等我……”
而那些原先垫后的三、四个小孩也忙着赶了上去,再也没人叫远喊腿酸,更没人愿意当最后,他们都害怕阴森的小径中,真的不知道哪时会多一个“人”出来,到时候自己怎么不见都不知道。跟上队伍总没错。
啊!
就在杨契快跑到后门的同时,一声童稚嘶喊声由围墙内传了出来,所有人都被这一叫声吓得停住脚步。
“小姐!”
“嵇小姒!”
方霄跟杨契两人同时发出惊慌的叫喊。
出事了!
这一声惊叫,让所有人惊地停下脚步,怔怔的你看看我,我看你!不必多问!大伙脑子里同时浮现一个画面——
嵇小姒真的碰上“东西”了!
杨契不等跑到后门了,心一急,直接跃身翻过围墙,往那发出惊慌声音的方向快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