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李秘书,你在盗汗呐!小心喔,很像是更年期荷尔蒙失调症,得看看医生喽!」消遣的话来自业务部副理,公司最年轻的新进主管,大概在景先生的势力范围内找不到像样的美女逗乐,平时没事就调侃他两句。
「哇!我才三十八,哪来的更年期!」他啐了一口,却不自觉往那上头怀疑。
「喔——那就是经前症候群喽!这更加要调养了!」
李秘书什么玩笑都能接受,例如绰号这回事,「滚地球」、「变种大蕃薯」、「穿西装的神猪」、「相扑力士」……诸如此类以外型取的别名,他都能听而不闻,反正肥胖已是不容抗拒的宿命;但被暗示成女人那可不同了,那是在嘲笑他「娘」,没有男人能忍受这一项。他一紧张就尖细的嗓门是他的罩门,所以他不时得提醒自己要冷静、要沉着、要怡然自得,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欢跟着景先生的一大原因,景先生从不开玩笑,并且禁止报告业务时以绰号取代本名。
还没想出有效的反击对话,年轻副理扬扬手潇洒地走开了。
不胜扼腕,副理的背影提醒了他一点——散会了!景先生的临时早会结束了。
他按了分机内线,对着话机吩咐:「小敏,泡杯热茶进来,景先生要喝的。」
他抓起一叠资料,守在景先生办公室门口,恭敬站一旁让其它高阶主管先行离去。等小敏端着热茶出现,他小心捧过去,从容地将茶安放在茶几上,耐心等候靠在沙发上拧眉闭眼思索的景先生吩咐。
「说吧!」景怀君哑声开口。他的时差似乎一直没调过来,眼下有淡淡阴影。
「刘特助说他已到了香港,见到张总,晚点再向您报告。」
「嗯。」这是知悉的意思。
「您前天送洗的那件西装外套出了点问题,他们竟粗心到把您的外套在作业中遗失了,我已经要求他们加倍赔偿,并且决定和他们解约——」
景怀君手一挥,示意他结束这项话题。
他灵巧地转题,「王律师刚刚来电要求下午的会议延后半小时,不知你意见——」
「没问题!」景怀君抬起头,小啜一口茶,若有所思问。「还有其它事吗?」
「欵……」他少见地迟疑起来,食指下意识扯松领带。「方小姐回信了,她说——」
「哪个方小姐?」略微不耐烦。
「就是您的——」他赶紧噤了口。对方面色微沉,但仍抬抬下颚让他说下去。
「她说,您两度拒绝她的请款她没意见,也决定不再强人所难。童绢女士的私事她不便透露,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筹款,在此知会您一下——」在这里停顿,觑看景先生的神色,还好,没什么明显变化,他鼓起勇气说下去,「她近日会将景怡苑的公寓出售,换取现金,这件事她不再征求您的同意,产权属于她,已委由中介寻找买家……」
「她非得挑这时候捣蛋不可吗?」凌厉的眼神对上他,脊梁淌下一串冷汗,他知趣地闭上嘴。
景怀君重新闭上眼睛,面孔慢慢恢复平静,半晌,掀唇道:「房屋权状不必交给她,看她还能变什么花样!」
「我明白了!」他唯唯应承,不很明了顶头上司为何以这么奇特的方式处理家务事。方小姐虽不是什么妖娆美女,穿戴也很普通,可也算得上清秀可人,为什么景先生就是不能和她亲自见一面?总让身为属下的他硬起心肠打发她。难道是嫌弃方菲的哑疾?在他看来,方菲最适合不过当景先生的聊天对象了,景先生时常要求大量安静,连听音乐都嫌吵,车上广播永远转到时事新闻那几台,闷得他猛打呵欠。
收起漫天逸想,他鞠个躬,「景先生,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他放下那叠整理好的资料,准备带上门出去,景先生突然又唤住他。
「等等!」景怀君站起来,突兀地将办公桌上的一盆插花抱起,放在他张开的双手上,「发现什么了没有?」
他一楞。景先生何时有此雅兴和他讨论插花了?他按下困惑,尽职地将盆花举高端详,几根特别处理过的褐色枯枝以颇有意境的姿态交互伸展着,间中穿插数枝他叫下出名堂的白色花蕊,底部缠绕着嫩绿的长春藤蔓。他努力想了一下,勉强想出几句美词,「嗯,这插花的人很懂禅味,把不相干的切花摆在一块就营造出一种意境来了,我想她的灵感应该和那首禅诗有关——」
「我在问你发现什么了没有?」相当不悦地打断他,「不是叫你背禅诗。」
「看到……」两手簌簌发抖,他什么也没看见,再说,新鲜切花不可能会长虫啊!
「这是什么?」像变魔术一样,景怀君从一丛白花中摸出一张小小卡片,信封已开启,显见已被取出阅过。李秘书戒慎地打开卡片,一边想着如何弥补自己所犯的小失误,竟没有把邮件过滤后放在档案夹中让景先生过目!
卡片是白色素面没有特殊纹理的普通纸质,大约五乘八公分见方,信封无收件人姓名,半隐没在那一盆精心排列的插花枝叶里。景先生一向不费神注意这些办公环境中的背景配饰,总有人把它们打理得恰到好处,有质感却不扎眼,今天竟会看到这张卡片,显见老板最近特别烦愁,开始赏花解闷了。
卡片上端端正正写着几行俊逸字体,是男人的率性笔触——
嗨!自视不凡的你,眉头深锁的你,晨起第一个念头,是不是今日公司的开盘行情?踏进办公室,踏进了你千篇一律的每一天,一张张戒慎的微笑迎接你,就是你引以为傲的王国了,不知夜深人静时,曾不曾昙花一现的想过,你拥有几张由衷的笑脸?
合上卡片,李秘书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有人在挑衅暗讽老板,他这个贴身秘书竟没有尽到把关的责任,他忙不迭弯腰至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处理,马上换个花店,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不必!」景怀君收回卡片,看起来心情并不特别被影响。「私底下查一下,有技巧一点。」不过是一桩小把戏,浪费心思去猜疑不是他的习惯。商场上尔虞我诈所在多有,更何况最近公司股东会正值敏感阶段,各种事都有可能发生,自乱阵脚只会遂了某些人的意。
卡片随手扔进桌底最下一格抽屉里,坐进宽大的高背皮椅里,景怀君疲倦地捧着头,脑海里无端浮现那句疑问——你拥有几张由衷的笑脸?
*
凌霄大楼的电梯内部恒常闪着金属的亮洁和效率感,运作速度也快,空间宽敞不局促。虽然景怀君很清楚,感觉宽敞的因素之一是大部份员工会主动让贤,绝不会争先恐后与他搭乘同一班电梯。有时候,偌大的电梯里竟只站着疏落的两、三个人,门外挤了一堆即将赶不上打卡的各部室员工,有礼地目送他先行,并非自认受之无愧,而是费唇舌说服一群员工同行不在他的产能计画里。再说,鸦雀无声的肩并肩站着二十几秒钟意义何在?年终分红的比例上扬才够吸引力。
电梯门一开,等候多时的特别助理迎向他,利落地递给他一个档案夹,接着附耳匆促道:「景先生,董事们已提早开完会,大部份都离开了,张先生在办公室等您。」
特助那副表情可不是空穴来风,他立即明白了事情的棘手程度,纵使有心理准备,情绪还是不免沉了沉。
「有什么结论没有?」他边疾行边问。
「我不在现场,不过八九不离十,新一季的投资报告出炉,成果不如预期,他们早就有意见了,趁这机会整顿人事,是他们的最终目的。」特助握紧拳头,义愤填膺。「景先生,怎么说公司过去是在景家手里茁壮的,他们这样做太过份了,您可别让步啊!」
他一路默不作声,似是充耳不闻,两人同时停在会议室门口,他安抚特助道:「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办公室等我。」
会议室有一排景观窗恰好面对一座大型绿化公园,公司老股东张喜仁独自凭窗远眺,听闻步伐声靠近,头也不回地指着窗外道:「当年你父亲买下这栋楼是明智的,先不说涨了三翻的市价,单单这个景观就值得,你父亲的眼光没话说。」
他跟着并肩站着。公园造景十分成功,花草树群随着四季的变迁展现不同的色彩形貌。他点头认同,一面先发制人,「张先生,您会继续支持我保有经营权吧?」
张喜仁拿下烟斗,讶异地注视他。「你非得这么硬碰硬不可吗?你该知道,除非你增加持股,否则胜算太低。」
「您也知道我的资本都押在新投资上了,暂时无法提高持股。伟利趁公司股价低迷时大量搜购股票成为大股东,不表示他们就有经营能力,我不能同意这种粗糙的夺权方法。」话说得全无保留,显见他保位的决心。
张喜仁略沉吟,语重心长道:「今年董监事改选,公司能拿到几席还是未知数,大股东要求董监事席次过半,否则撤换董事长,你不可能不让步的,这次他们来势汹汹,和新的投资绩效不如预期有关。股东嘛,总是追求最大利益,谁能让公司股价上扬,谁就能稳坐董座,若说夺权就太情绪化了。」
他抬起下巴,直视张喜仁,目光炯炯,毫不示弱。「张先生对我没信心,但我对新产品的未来绝对看好,现在是过渡时期,大家该给我一段时间证明,而非全然以帐面数字做决策,目光如此短浅岂有竞争力可言!」
「怀君,这话太超过了。年轻人要有雅量承认错误。如果两个月后,凌群的董监席次失守,股东关系不良绝对是你背后最大的致命伤,你不可不慎!」张喜仁态度转为严厉,世交长辈的慈蔼消失。
「凌群是我父亲一手创设的事业,我不会轻易拱手让人。伟利想趁人之危入主凌群,算盘打得太精,没那么简单。」口吻仍强硬,微笑继续挂在脸上。
「凌群是上市公司,不是家族事业,就算你父亲在世,也不能违反规定,漠视股东权益。」烟斗当空一挥,别开目光。张喜仁不是不知道,景怀君背负太多外界评价,职掌公司三年,公司盛极而衰,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但若任凭他三思孤行,损失最巨的将是他们这些大股东。
「我明白了。」不必细问,股东们排除他所召开的会议结论昭然成形,他恐怕失去了半数奥援,一旦证实了这一点,悬宕的心沉淀了,该专心放手—搏了。「那么,就各自努力吧!」
气氛已然降至冰点。他向张喜仁颔首后,挺直背脊走出会议室,往办公室迈进。半途中,李秘书如一颗球般无声无息飘过来,递给他一张卡片,他淡淡—扫,眉心高拢。
嗨!回来这个城市,思念纽约那场寂静的雪吗?我想是不会的,没有任何人围绕的你,你的微笑恐怕更吝于送出了,因为没有必要啊!没有必要的事,你是绝对不做的。在那栋灰蓝色的屋子里,你可以做真正的自己了,但,你其实并不想要这样的自己,因为独处的你,并不真的快乐。努力证明你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事,已经成了大部份的你,休假,只会让你无趣的生命更漫长。
最后一个「长」字,右侧一撇尾端特别的勾勒,像是忍不住的讽笑,整篇字迹比上次飞扬有力,他几乎可以听到书写者的开怀笑声了。
才不过隔了一个星朝吧?卡片又来了!
「景先生,您上次吩咐得让您过目——」
「我记得。」不仅是毫不保留的讥诮,还有仿似对他私人生活的某种了解,已渗透了他可容忍的界线。
「花店老板说,盆花在店里做好后逐一运送,并没有过陌生人的手;送货司机也写不出这样的文字。花店做我们公司生意很久了,不会故意犯这种错误。」李秘书十分小心地解释初步调查的结果。不解的是,卡片其实可以直接丢弃,何必费神过目?以景怀君既言既行的行事作风,不满意的大有人在,若私下的小动作都得理会,偌大的公司可以不必运作了。
「有谁知道我到纽约去了?」
「一些老干部。」李秘书答,「不过都是景老先生提拔的,可能性不大。」
他点点头。「静观其变吧!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景先生……」跨进那道门前,李秘书面有难色地叫住他,两只肥掌互搓了半天。
「李秘书,你跟我这么久了,知道我的习惯,吞吞吐吐是做什么!」他快快不乐地责备。
「是方小姐,」探头看了一眼四周,确定隔墙无耳,才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嗓音报告,「她写了封电邮来,她坚决要求……」真难启齿啊!
「要卖房子?不必再谈。」微微加重语气,并非动怒,而是感到女人真麻烦,层出不穷的麻烦。
「不是房子,是——她要求离婚!」
*
坦白说,李秘书对方菲的了解不会比景先生多多少。三年多以前,景先生的身分证上莫名多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配偶名,他就被赋予一个不能公开的任务——负责和方菲见面以及解决她生活上的大小琐事。对外,一般人多半都知道景先生有一个客居国外的低调妻子;对内,景先生从不谈论私事。
他可不是那么热衷这项差事,无论他做得多么细心妥善,一对上那双森幽大眼,就浑身不对劲,一颗久经俗事的心莫名的愧疚起来,之后总有好几天看冷淡妻子的景先生不顺眼。方菲的待遇连情妇都谈不上,据他所知,景先生三年来未见过他名义上的妻子,这和逃避扯不上关系,景先生根本是连想也没想过这回事。妙的是,方菲乖巧知趣,从不做多余要求,彼此仿佛是称职的合伙人,以约定的模式相安无事了三年。李秘书闲来无事时,曾天马行空的猜测过,这对夫妻的结合会不会和某种不可告人的利益输送有关?直到最近,方菲的求见次数才多了起来,而且,一次比一次具爆炸性,他才确定自己多心了,方菲根本是个仰人鼻息的小媳妇。
不过姜是老的辣,景先生完全不被恫吓,差遣他代表谈这件事。有时候想想,他这个手下被同事感觉「娘」不是没道理的,一天到晚像个奶妈似的照管人家的家务事,怎么雄风得起来?
「这个,这个……方小姐,有话好好说,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就扯到离婚这档子事,虽然……虽然您和景先生算不上甜甜蜜蜜,但起码,这几年他都有尽到照顾您的责任,对吧?」这番话挺昧良心的,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当演戏也要演完。
在会议室久候的方菲回过头,穿件白色薄毛衣的身形仍显得纤瘦,牛仔裤紧裹的双腿一眼即知只能穿上最小的尺寸,她拉开活动椅,把随身携带的笔记型电脑取出放在会议桌上,快速敲下几行字,再请他过目。
「李秘书,你弃错了,我们连一夜也称不上!」
「欵……这个嘛……」这就不是他管得着的地方了。
「我并不需要他照顾,我有工作。」很确切的表态。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但做丈夫的照顾妻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对吧?」
方菲无奈地看住他,继续输入,「我们形同陌生人,离婚也只是形式,对景先生并无影响。」
「这就难说了,照顾您是他的承诺,没有强大的理由,景先生不会答应的。」他私下了解,有个形式上的婚姻,在社交场合替景先生挡去不少麻烦。景先生性向并不特殊,纯粹是对你进我退的爱情游戏毫无兴趣,一旦有人存心试探,婚姻是最佳挡箭牌。
「承诺需要双方的认同,可惜我并不认同。李秘书,我再强调一次,我要离婚,请勿再说服我。」她坚定地注视他。
「方小姐,恕我冒昧问您,您是否另有喜欢的人了?」女人多半为了爱情结婚,也为了爱情离婚。
她做出受不了的昏倒状。「我运气没这么好。」她指指自己的喉咙。
他忽然感到失言,急忙转个话锋,「我们开门见山吧!您到底想要什么?」
她半垂长睫,犹豫了几秒,毅然写上,「我要瞻养费。」
他呆住。搞了半天,她是换个方法搞钱啊!她对基金会可真是鞠躬尽瘁啊!那位童女士到底在她身上施了什么法术了?
他尴尬地清清喉咙道:「方小姐,只要景先生不同意,又没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法律上是离不了婚的。」
她瞠目而视,显然没想过有此一条。低下头,抚额沉思良久,再抬起头,大眼晶亮,笑着按键,「如果是因为景先生单方面的过失呢?就有可能成立了吧?」
「道理是这样没错。」耸耸肩,他可想不出景先生有何过失可言,这两人根本没有正面交集过啊!
她快速输入四个粗体大字,「我要告他!」
底下那张摇摇欲坠的可怜椅子差点把他往后翻倒,幸好他快手抅住桌缘。「告……他?方小姐,您没问题吧?他待您不薄啊!」
她不为所动,盯着萤幕输入理由,「我要告他结婚以来,从没履行过一天同居义务。请您转告他,尽快派律师过来,有头有脸的景先生不会希望上法院吧?」
她将电脑收拾进背包,背在肩上后,对呆滞的李秘书挥挥手,打开会议室的门,走进长廊中。
如她预料,夜色已浓。景怀君行事的确谨慎,约在公司人去楼空之后的傍晚见面,无论如何,还是担心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身患哑疾的事实曝光吧?毕竟上不了台面啊!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对被弃置角落的婚姻一向抱持听天由命的态度,在这一瞬间,隐约在瓦解。她看着窗玻璃中的自己,抚着围巾下的喉咙。如果不是五年前的那场病,她还会被置放在这个被视若无物的婚姻中吗?她是否能像其它女生,对心怡的对象索求爱情,或是欢欢喜喜地接受别人的示爱?
如果?所有的如果都不会成立了!
她挺起胸,在尽头处骤然右转,来不及看清前路,前额结实地遭遇不明物撞击,一阵晕眩,在空中盲抓的手被稳稳攫住。「你走路都是这么莽撞的吗?」有人喝骂她,她撞到的是肉墙?为何这样疼?
待金星消失,她昂起皱成一团的脸,想以唇语致歉,发现对方还不放手,她倒退两步,手腕在对方的牢牢掌握中,挣脱不掉。
「是你?」是听过的沉厚嗓音。「没错吧?你前阵子到过纽约吗?克里夫小镇,听过吧?抢劫案里差点害我被子弹射中的,那个女生就是你吧?」
她定定看着上方那张咄咄逼人的脸,有口难言,竟是景怀君!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审视她吧?
「方小姐,方小姐,先别走,有话好说……」李秘书摇摆着惊人的臀围追上来,见到前方姿势有异的一对男女,脱口而出,「咦?你们决定亲自谈吗?」
景怀君霎时恍悟,反射性松开手。她一得到自由,立即冲出公司大门,挤进正巧开启的电梯门内,再回首。那两道惊异的眼神直到门合上,都没有移开过她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