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是一位穿着米白色棉麻长衫和黑色牛仔裤的女人,她留着及腰的长发,手上戴着一串略显宽松的紫水晶,看起来十分成熟知性。
她对自己伸出了手。
如茵迟疑了一下,瞄了在餐厅另一头的阿浪一眼,但那个男人吃完饭之后,就和凤力刚一起坐到了吧台那边,忙着在和屠鹰他那美丽的母亲聊天,根本看也没看她一眼。
昨夜,她在床上辗转难眠,到了快天亮,才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
因为他始终不肯说那人是谁,她以为他会故意拖延让她和能帮她的人碰面,但今天中午,他就直接告诉她,要带她来见这个女人。
邬晓夜是耿野的老婆,耿家夫妇是屠家夫妻的好友,据阿浪的说法,邬晓夜可以帮助她。
所以,她就在这里了,和他及凤力刚一起来到了屠家的餐厅吃饭。
她这几年偶尔也会来,但机率很少,因为蓝色月光平常生意很好,用餐时间人很多,她无法真正放松下来吃饭。
那个女人的手,举在半空,等着。
为了不要失礼,她仍升起了防卫,再去握住那只白皙的小手。
“你好,我是谈如茵。”她怯生生的开口问好。
女人露出微笑,那抹笑,温暖了那原本有些清冷的面容。
“你的防护墙做得很好,很扎实。”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她吓了一跳,更让她惊慌的是,差不多在那时,她才发现有某种温暖的暖流,无形的包围着她,轻柔的试探着。
一瞬间,她几乎想要抽回手,但那女人主动松开了手,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她不安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和你一样,许多年前,我遇到一些事,脑部受到了刺激。”废话不多说,晓夜直接开口说明,轻描淡写的道:“后来,我发现慢慢有了一些有点方便,又有些碍事的后遗症。”
她讲得还真轻松。
如茵讶然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你……可以,你和我一样?你不会感到困扰吗?”
“当然会,不过和你不同的是,我不是一下子就变成这样,而是慢慢增加的,这里一点,那里一些。”替自己和那有些傻掉的小女人倒了杯花茶,晓夜瞧着她,道:“当时为了保护自己,我学会了怎么控制,打从一开始,我做的最好的,不是接收,而是筑墙,不让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是我的专长。”
“但你……刚刚那瞬间……我感觉……”如茵没讲出最后那一句,那感觉好像在指责对方很没礼貌。
“感觉我在刺探你的想法?”晓夜将她没说的话说完,粉唇轻扬,道:“抱歉,阿浪和我说了你的情况,我得先自己试试,才能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在这方面的能力,并不是很好,那是后来才出现的副作用,我也不太想要增强它,但必要的时候,它还满方便的,至少现在就能让我晓得你大致的状况”
如茵呆看着她,小嘴微张,好半晌才有办法开口。
“副作用?”
“我曾经是实验品。”晓夜握着花茶茶杯,瞧着那年轻的女孩,坦然说。
“什么?”她眨了眨眼,然后才反应过来,脸色刷白,脱口就道:“你是说,你因为这种能力,被拿去做实验?”
“不,我是被拿去做实验,才有了这些能力。”晓夜喝了一口茶,淡淡说:“有个科学家,不太正常。”
老天,这太……
她遇过不把她当一回事的医生,但从来没遇过把她当一回事的疯狂科学家。
光是想,她都觉得很恐怖。
“我很抱歉。”想也没想,如茵的道歉就迅速冒了出来。
晓夜扬起嘴角,她喜欢这位谈如茵,她有着美好的心,但也许就是太美好了,才会这般深受影响。
“放心,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她将花茶放下,柔声道:“现在,我们来聊聊你那天晚上感应到的景象,刚刚我测试了一下,我不认为,你的防卫墙有太大的缺陷,我知道要你回想那桩命案,有点残忍,但你可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
如茵有些紧张,她不安的又看了阿浪一眼,却赫然发现他也正在看她,然后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与凤力刚一起因为何桃花说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可忽然间,她有一种,他其实知道邬晓夜正在问她什么的感觉。
刚刚那一瞬,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像是……担心?
应该是她想太多了吧,那个男人又不会读心,不太可能知道她的不安。
即便如此,她依然几乎想松开心墙,捕捉他的情绪,但这里人太多了,太危险,而邬晓夜,还在等。
这个女人和她一样,而阿浪信任她,他信任邬晓夜,而她信任他。
所以她猜,她可以信任邬晓夜。
深吸了口气,如茵拉回几乎凝在他身上的视线,看着眼前的女人,重整心绪,开始回想,述说那天所看到、感应到的一切。
那花了一点时间,晓夜静静地听着,然后问了一些问题。
她尽力去回想,即便那些画面,让她恶寒阵阵。
可是,到了中途,她依然受不了,忍不住想吐,但餐厅里还有其他客人,她试着又说了几句,疼痛和欲呕的感觉又再次上涌。
蓦地,晓夜握住了她的手。
“放轻松,你得试着让自己置身事外,不要去感觉它们。”
如茵想抽手,但她感觉不到这女人的恶意和想法,只有坚定地温柔。
她额冒冷汗,脸色发青,咽着口水说:“那……好难……”
“你要制造一个小小的房间,小一点的,不要太大,你在那里很安全,永远都很安全,隔离它们。”
晓夜说到一半,如茵就发现,这个女人在教她怎么筑墙,她可以感觉到,温暖从她手中传来,感觉到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房间正在形成。
然后那个房间形成了,有那么一瞬,她感到彻底的放松,所以她继续述说那些画面,但一开始回想,当那些记忆变得鲜明,痛苦的感觉就变得更深。
她听到自己说的话变得断续,感觉到身体在颤抖。
“如茵,放松,你可以的。”晓夜说。
她快说完了,她至少可以把它们讲完,但说话变得好困难,她仿佛又能感觉,刀子划开了她的皮肤,鲜血泉涌而出。
女人受到的惊吓和持续不停地尖叫,在她脑海里回荡。
她闭上眼,也隔不开那些影像和声音。
“放轻松,那只是残像,那不能影响你。”
晓夜温柔而坚定地声音传来,她喘着气尝试,但鲜血却从门下渗了进来,漫过了窗,如岩浆强酸一般开始侵蚀融化她的房间。
当一面墙开始崩塌,泪水飙出了眼角。
“你可以的,慢慢来,你的房间,结实又安全,让你最爱的人和你在一起,那里不受任何事物侵扰,你的爱可以,也足够保护那一切。”
她试着照那方法做,她把爸妈放进去,房间却依然在崩溃,妈在哭泣,爸一脸惊恐的贴到了墙角。
“我没有……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她慌乱的哽咽着。
“你可以的,一定可以……”
晓夜坚定的说,但她清楚她没有办法,她哭了出来。
“够了。”
两个字,冷冷的砸下。
她惊慌的飞快睁开朦胧泪湿的眼,只看见阿浪站在桌边,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肩头,注视着晓夜。
几乎在那一秒,女人的尖叫、鲜血与邪恶的黑暗,崩溃的房间和吓坏的爸妈都消失了,只剩下他的恼怒。
她喘了一大口气,让自己专注在他身上。
“我说够了。”他拧着浓眉说。
晓夜挑起了眉,瞧着她,看着阿浪,然后松开了手。
他在同时缩回了放在她肩上的手,她差点开口哀求他不要收手,害怕会忍不住伸手抓住他,她只能环抱住自己,觉得既丢脸又没用。
“我是请你帮助她,不是……”伤害她。
他咬牙忍住最后三个字,那不公平。
“我是在帮她。”邬晓夜挑眉开口。
他们已经离开了那张桌子,走出了餐厅,来到了厨房。
阿浪远远的瞧着那个依然坐在窗边,已经不再哭泣,脸色却还是苍白如纸的女人,不自觉抿着唇,双手紧插在口袋里。
他不是不信任晓夜姊,他知道她不会伤害谈如茵,只是刚刚那瞬间,他真的以为她会昏倒。
“你打断我们时,我正在教她,如何加强她的防卫。”
闻言,他拉回了视线,看着眼前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女人,感到尴尬上涌,不禁呐呐开口:“抱歉,我不知道,只是她看起来……”
“我知道,没关系。”晓夜摇摇头,道:“我本来只是请她回想一下那天的感应,但她太敏感了,光是回忆就让她痛成这样,她需要学会保护她自己,否则若再接收几次这种命案感应,恐怕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
“你什么意思?”
“她太善良,太容易对被害者有同理心,她的能力无比强大,但那也同时让她变得非常脆弱。”
晓夜叉着腰,将视线拉回阿浪身上,道:“她方才失控时,我查看了一下,这样说好了,每一次她被那些情绪洪流冲击时,她都会和被害者同化,那个金发美女被开膛剖肚时,她也会觉得自己正在被开膛剖肚,如果连结再深一点,她的身上会出现同样的伤。”
阿浪震慑的看着邬晓夜,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老天,难怪那天她会倒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难怪当时和刚刚,她都一直抱着胸腹。
“她到现在还没事,是因为她做的防卫墙还可以,她将自己保护得还不错。”晓夜秀眉微拧,道:“她的能力很好,但没有强到能感应到那么远的事情,何况她还竖了墙,这件事不应该发生。”
阿浪双手抱胸,视线不自觉又往谈如茵的方向看去,“她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她从来不曾感应到那么远。”
晓夜点头,“而且,我觉得那件谋杀案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哪里不对劲?”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沉吟思索着,道:“我不是很确定,我还需要再和她确认过,看她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
邬晓夜的话,让他迅速转回头,开口否定这件事。
“你们不该再尝试,她似乎无法承受去回想,你也说她太容易受影响,身体可能会出状况。她刚刚似乎就快崩溃了,或许应该试试别的方法。”
“她不会,女人比你想象中的坚强。”晓夜淡淡的说。
“我不认为她可以再来一次。”他拧着眉,不自觉站直了身体。
瞧着阿浪脸上的担心和不以为然,她不禁挑起了眉,晓夜怀疑他是否知道,他竟然对她摆出了威吓的样子。
她在耿野和海洋,甚至温柔的莫森身上,都看过很多次这种表情和模样,每当他们想要强调他说的话时,都会像这样吸气挺起胸膛,站直身体,强调他们的肌肉,用体型、身材、眼神、手势,散发出无形的威胁。
好像这么做,她们就会害怕似的。
真是的,这孩子,恐怕已经把那三个男人的好习惯和坏习惯都学去了。
或许因为在少年时,那样失去了母亲,阿浪对周遭的女性同胞总是特别宽容,也特别保护,他不是第一次维护女生,不过这次好像有些不一样?话说回来,谈如茵似乎也对他反应良好。
她深吸口气,说服他:“阿浪,我们若不把问题找出来,它就有可能会再发生,事实上,恐怕一定会再发生,我觉得那家伙是连续杀人犯。我可以教她把墙做得更牢靠一点,但那名凶手或许和她有某种关联,才有办法突破她的墙,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没有办法保证她能百分之百的学会我的方式,如果我们找出案发地点,看看现场,就能试着抓到那位凶手,只有逮到他,才能真正保护她。”
他知道晓夜姊说得有道理,只是他怎么能要求谈如茵再当一次被害者?再被那凶手剖开胸腹?
他抿着唇,沉默不语。
“你知道,这是唯一的方法。”晓夜柔声道:“而且我认为她做得到,这只是回忆,她的感受不会像那天那么深,否则她现在没办法继续坐在那边,再说我想到有个办法可以让她好过一些,只是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阿浪一怔,“我能帮什么忙?”
晓夜瞧着他,微微一笑。
“握着她的手,转移她的注意力。”
午后两点,蓝色月光窗边的桌子,再次坐满了三个人。
晓夜坐在她对面,阿浪硬挤到如茵身边的位置,让她忍不住往内侧缩。
他体型不小,虽然没有老板屠海洋那么高壮,但也手长脚长的,他坐下来时,她瞬间觉得座位变小,好像连氧气也似乎因此变得稀薄。
一开始,她不是很能专心听晓夜说了什么,直到晓夜要她握住阿浪的手。
如茵瞪大了眼,飞快的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他愿意?
经过多年的练习,如茵确实可以和人接触而不去读心,因为如此,她才能走入人群而不疯掉,但是她不认为他会信任她不去偷看。
他没有看她,只是一副百般无聊的样子,将长腿交叠在桌下,一边嗑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瓜子。
话说回来,他虽然不喜欢她的能力,但之前为了救她,他几乎没有想就将她抱在怀中,甚至陪她一起泡……
老天,现在真的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脸红心跳的把那羞人的记忆挥开。
“放心,我不是要你去偷窥他的心,你只要握着他的手,让自己感觉他,你做得到吗?”晓夜问。
“嗯。”如茵点头。
晓夜解释:“当你遭遇情绪洪流时,会被迅速拉过去,但因为你竖了墙,因此有部分的意识,还是会被挡在这里,所以你依然能感受到你的身体,看到眼前的事物,如果你能够让大部分的意识留在这里,你就可以保持清醒,同样的,当你回想那些画面时,如果你够小心,就不会被淹没。”
这真是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