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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时分 第4章(1)

  桃园国际机场

  到机场来接邢笠恒的,是邢家的两名贴身保镖,小李和小方。

  两年前,小李是专属于邢家大少爷邢笠维的二十四小时全勤护身保镖,他曾经因为奋不顾身的抵抗一票想绑架邢笠维的歹徒,而在左边面颊上留下了一道永远的刀疤。

  小方当时则专门负责邢笠恒的安全。邢笠恒依然记得小方的个性跟他颇有相似之处,都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处世态度。

  一坐进邢家的座车,邢笠恒就好像寻找旧时的记忆一般,找着坐在前座的小方颈后那道像商品条码的刺青。小方曾经告诉他,那是因为年少时无知,加入街头帮派后所刺上的。

  车子往高速公路上开去,小李平稳的掌控着方向盘,跟旁边的小方都一路沉默着。

  良久,小方终于忍不住回转过头来,看着坐在后座的邢笠恒。

  “二少爷,欢迎你回家……”一说完,小方就用双掌捂住了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啜泣起来,肩膀不停的颤动。

  “啧!小方,你这是干什么啊?”小李气急败坏的斥责着,同时把目光从前方的路上移开了一秒钟,回过头瞥看了邢笠恒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忧心。

  “我这是高兴我的主子回来了呀!”小方带着哭声反驳道。

  “小方,谢谢你。”邢笠恒由衷的沉声说了句。

  由于邢笠维现今已不再戴钛合金面具了,此时邢笠恒的脸上现在戴了一副邢笠维的人皮面具。这张脸也曾经是他的,只是现在为了扮演哥哥,他有着一头短发,左眼眶下方有道交叉的疤痕,并且在左眼上戴了蓝灰色的隐形眼镜。

  睽别家乡两年,难免近乡情怯,邢笠恒的心里一直有句话想问,但是,他的喉咙就好像梗着一根鸡骨头,吞不下也吐不出。

  车行了几分钟之后,邢笠恒终于开r口。

  “我爸爸他……近来还好吧?”

  小李和小方相视一眼,最后由年龄和资历都比较深的小李代表回答。

  “二少爷,你得先有些心理准备,总裁最近瘦了不少。他本来想亲自来接你的,但是正好上海的司徒先生来了,两人还在会谈,一时走不开。”

  小李还没说完,小方一边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痕,一边插嘴。

  “二少爷,半年前总裁做定期全身健康检查时,医生检查出他有初期的糖尿病,而且血压也太高,现在每天都必须以药物控制。”小方迫不及待的报告着。

  小李只是偏过头来狠狠的瞪了小方一眼,然后不时偷瞄后照镜,注意着邢笠恒的反应。

  邢笠恒一语不发,一只手支着下巴,手肘靠在车窗边缘上,脸别了开去,两眼楞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象。

  于是小李刻意把话题岔开,连忙不轻不重的问道:“二少爷,大少爷是用你的身分跟大少奶奶出国度蜜月的,现在你回来了,那他……”

  “那他就得等我出去了才能回来!”邢笠恒显得有些烦躁的粗声道,但是隔了一会儿之后,他又缓和了语气,低声说:“我这次回来只待几天……等等,这不是回台北的方向吗?”

  邢笠恒终于认出了车窗外似曾相识的景致。

  他这突然的一问,小李和小方顿时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最后仍是小李硬着头皮回话。

  “二少爷,有什么问题吗?总裁说你刚回来一定很累,要我们直接送你回家休息。”

  “在下一个交流道掉转回头吧!”邢笠恒语气坚定的说:“我想先去看看爸爸。”

  邢笠恒说完之后,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突如其来的想到那句老掉牙的话——浪子回头金不换。

  新竹科学园区“鸿棋集团”总部大楼

  以桃花心木为设计装潢主格调的会议室,充满典雅的气息,一张圆弧形的大会议桌在室内的中央,环绕着十二张黑色皮椅。挑高的天花板是一幅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复制画,依圆弧桌的长度,三盏璀灿的水晶吊灯从上垂挂而下,除此之外,室内就没有任何足以令人转移注意力的摆饰。

  这里是“鸿棋集团”执行主管级的会议室,一向讲求平实且作风平易近人的总裁邢光东,强调开会时并没有所谓的身分尊卑、大小之分,也就是说,当他和执行主管们或“鸿棋”的投资伙伴派来的高层人员开会时,每个人都有绝对自由的发言权,所有人都是平起平坐,而且邢光东本人也没有固定坐在这十二张皮椅中的哪一个位子。

  此时,邢光东正和从中国来的“上海股王”司徒霆,以半正式的方式进行签定合约前的最后一次会谈,在座的还有“鸿棋”新聘任的德国籍总经理马汀?穆勒,以及包括邢光东外甥容朝安在内的三名协理。司徒霆则带了两名中国籍的投资伙伴,还有他如影随形的个人特别助理毕菽倩。唯一缺席的人是执行副总邢笠维,也就是外人所知的邢笠恒。

  向来一丝不苟,极少说话的毕菽倩,主要的工作是替颈部以下几乎瘫痪,坐在特制轮中的司徒霆作谈话内容的摘要笔录,适时端上附有吸管的水杯让他啜饮两口,并替他擦拭不时从嘴角流下的唾液。

  由于这场会议的重头戏是在邢光东和司徒霆的对谈,因此其他人鲜少打岔表示意见,尤其是必须透过翻译人员协助的穆勒,更像是惜言如金般三缄其口,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小霆。”邢光东分神瞄了手表一眼。这场会议已经开了快两个小时,他有些心急的想要快快结束,好提早回家去看已经两年没见面的儿子,但是心急归心急,他仍然老练沉稳的向司徒霆道:“我想,涵盖各部分的细节我们都已经讨论过了,我会请朝安负责把合约上需要增减修改的部分尽快做完,把完整的版本送到你的手上。”

  “邢伯……”需要借助发声器辅助的司徒霆断断续续地说着:“生意不成……人情在,但是,做生意的时候……不讲人情,我若是太过……直言,请您别见怪。”

  “什么话?”邢光东不在意的笑道:“这次是你的两百亿要投资我的企业,发问权当然在你了,下回若是我们角色互换,我当然也会毫不留情的打破沙锅问到底,确定我的钱不会丢进了一个黑洞。”

  闻言,在座的人均异口同声的轻笑了起来。

  “希望邢伯……不会觉得我……是作无理的要求。”司徒霆接着说道:“中国的市场,毕竟我……最清楚,我只希望……您要扩大建厂,在别的……省份投资时,地产方面……由我负责。”

  “当然、当然!”邢光东笑说着,即使他心里明白得很,这样一来,双方还没有正式谈到投资合作方案,司徒霆就在土地上先赚了他一笔。邢光东文风不动的继续说:“所有的细节,都会白纸黑字的出现在合约里。”

  短暂的沉寂充斥着会议室,因为毕菽倩正忙着替司徒霆擦拭嘴角流下的口水。

  一会儿之后,司徒霆又再度开口。

  “邢伯……有句题外话,我想问您……”他略显倦色的微喘着气,“只是我的……好奇心,您别介意。”

  “没问题,在座也没有外人,你说。”邢光东情不自禁的又偷瞄了一下腕表,但是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听说您最近常……飞去您的移民国……澳洲去?您有什么……新的投资……方向吗?”司徒霆毫不避讳的直接问。

  即使邢光东心中微微吃惊,也没有表现出来,再说商场上并没有所谓真正的秘密,这一点他是非常清楚的。

  “也不算是新方向,只是增加一个旧有的投资。”邢光东考虑了两秒钟,最后决定说出来,“我想,你也知道美国的第四大投资银行‘雷曼兄弟控股公司’

  (LehmanBrothersHoldingsInc.),他们在一九九五年就已经在台北设立了办事处,二000年时又和澳洲最大的‘澳纽银行’(ANZ)建立战略联盟,那一年也正好是‘雷曼兄弟’成立一百五十年周年纪念,我那时才决定投资了一亿美元。最近,他们又在澳洲寻找投资金主,我想多了解一下投资内容,所以……”

  “您打算……增资投资?”司徒霆打岔问道。

  “没错,金额大约是在三、四亿美元之间。”邪光东轻描淡写的答道,心中只想快快结束这场会议。

  “看来,我们都有相同的……商机共识。”司徒霆困难的露出一丝微笑,不料口水又从唇缝流了下来。“我算是小投资,两年前,我丢进……五千万美金。”

  “那太好了!”邢光东点点头,“根据我的了解,世界经济正在复苏中,‘雷曼兄弟’明年一定会大赚,小霆,你可以考虑……”

  他话尚未说完,突然传来几下敲门声,接着,邢笠恒径自开门走了进来。

  “对不起,各,我回来晚了。”邢笠恒不动声色的扮演着哥哥邢笠维,展现出企业新贵的模样。当他的眼神落在睽违两年的父亲脸上时,他并没有允许自己露出伤感或激动的表情,只是佯装平常的点了下头,说:“爸,真是抱歉,我和筱嫣搭的游轮在加勒比海上出了点意外而耽搁了,我自己一个人先赶了回来。”

  “你一切……没事吧?”司徒霆关心的问了句。

  从来没有见过司徒霆的邢笠恒必须逼真的演戏。

  “没事,霆哥。会议进行得如何?”邢笠恒找了一张空位坐下来。

  这时,他的内心中突然涌起许多回忆。他记得以前常向邢笠维挖苦着说,这间执行主管会议室若再多加一张椅子,开会时就会像“最后的晚餐”中的耶稣基督和十二门徒,但是在商场上,从来没有人知道谁是耶稣基督,而谁又是会背叛的门徒犹大。

  不待任何人开口回答邪笠恒的问题,邢光东便率先宣布道:“我想也该散会了。请各位包涵,笠恒刚从国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我会让朝安向他做最完整的报告。后天我们就可以如期正式签约。”

  除了司徒霆之外,其余的人全都纷纷起立离座,众人不约而同的礼让行动不便的司徒霆,等毕菽倩把司徒霆推出会议室,前往贵宾休息室之后,一行人才鱼贯离去。

  当容朝安经过邢笠恒的身旁,伸手按住邢笠恒的肩膀一会儿,暗示性的朝邢笠恒眨一只眼睛,点头微笑后才离去。

  最后,邢光东踱上前来。

  “来!到我的办公室去。”邢光东的声音已经瘠哑且带着哽咽,看了儿子一眼之后,便率先快步朝总裁室走去。

  邢笠恒尾随着父亲进入总裁室,当他把身后的门关上,便看见父亲削瘦颀长的背影立在办公桌旁等着他。邪笠恒的心中即使有再多对父亲的不满、愤怒和宿怨,在这一刻,当他看见父亲背对着他,偷偷的用手帕擦拭眼眶,也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邪笠恒一个箭步踱到邢光东身旁,二话不说,马上弯起双膝跪在地上。

  “爸……”所有思亲的孺慕之情,全都在这个简单的字眼里展露无遗,邢笠恒的两手无力的垂放在大腿上,低垂着脸,两行泪水像雨一般不停的滴落。

  “你这孩子……嗳,别这样!快,快起来!”邢光东颤巍巍的弯身伸出双手把邢笠恒扶起来。父子俩泪眼相对,做父亲的只是专注的端详着儿子好一会儿,最后充满无限欷吁的说:“这两年你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

  邢笠恒像个走失而被找回的小男孩一般,泣不成声的紧抓住父亲的手臂道:“爸,原谅我……”

  “是爸爸对不起你,害你……”邢光东紧咬着牙根极力控制住即将溃决的情绪,然后喃喃地问:“你的脸……”

  “我戴着人皮面具。”邢笠恒一边拭着眼泪一边说。

  “我好想再看看你的脸……都是我害了你!”一阵激动之下,邢光东又是老泪纵横。

  “不,不要这么想!爸,没关系的……来,我们坐下来聊吧!”邢笠恒搀扶着父亲向一旁的沙发走去。“爸,你现在身体状况还好吧?刚才小方在车上告诉我,说你的血压……”

  邢光东在沙发上坐下来时一个劲儿的直挥手,故作轻松的打岔道:“小方是医生吗?你别听他乱说!医生是开了点药教我每日按时吃,我还不是照常五点半起床去慢跑一个小时。”

  “你慢跑的时候都有人陪着吧?”邢笠恒立刻接着问道。

  邢光东察觉出这个从前被视为“家庭黑羊”的二儿子已有许多转变,他不记得父子之间以前曾经这么贴心、友善的交谈过,这至少是个新的开始。

  邢光东只呆楞了两秒钟便敛了敛讶异的神色,半开玩笑的嚷着说:“怎么没有?我自己那两个保镖每天清晨就像七爷和八爷一样跟在我两旁。”

  已经许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邢笠恒听了便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这时,邢光东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地问:“笠恒,将来如果有可能,你会搬回台湾长住吗?”

  邢笠恒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抱持着保留态度,轻声说:“MI6说过,他们会跟有关当局接触,寻求一条适当的途径让我可以来去自如。”

  “那户政事务所的纪录怎么办?你毕竟还好端端的活着。”邢光东气急败坏的说着。

  “爸,你先别急,这么复杂的事根本急不来。再说,我目前还没有……”邢笠恒并未把话说完。

  “笠恒,如果你不想回台湾,也可以考虑长住澳洲呀!那里也是我们的家,你可以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邢光东退而求其次,一心只想把儿子留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那倒是个好主意,我会好好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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