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不明白自家夫君为何这么紧张,但眼见他按着陶盆的手臂上青筋都突了起来,就赶紧跑去灶间取了菜油和火石。
葛大壮接过东西,猛然掀开陶盆把菜油倒了下去,末了捡了一根木棍就用力搅了起来。
陶缸的缸壁沾了菜油就变得很滑,原本在缸壁上爬的小虫子纷纷又掉了下去,转而就被水涡吞噬,奄奄一息了。
葛大壮瞪大眼睛又在陶缸外面找了很久,见没有漏网之虫,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大壮,这小虫子有什么不好啊?”迎春很疑惑,前世她虽然也算淘气孩子,但顶多就认识青蛙或蝴蝶,这种小虫子显见是这个世界独有的,她实在不知到底有何危害。
“这是食木蚁!若是在咱家扎下根来,别说库房里,半个月内连房子都能蛀塌了!”葛大壮到现在还是余悸犹存,他是木匠,最清楚这些小东西的威力。一想起自己若是晚回来一刻钟,自家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就要彻底毁掉,他就恨得牙痒痒。
迎春也吓得变了脸色,恼怒之下就开始寻找罪魁祸首,“老二呢,这东西是他拿回来的!难怪他今天鬼鬼祟祟的,原来拿了祸害回家!”
夫妻俩出了库房,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也没见到葛书成的影子,不必说,他一定是发现事情不对,逃跑了。
葛大壮这次是真气得狠了,抬腿就要出门找他。
迎春虽然生气,但好歹记得心疼男人,上前道:“吃了饭再去吧。”
“不吃了,我很快就回来!”葛大壮哪里还吃得下饭,媳妇多辛苦地经营铺子,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
先前迎春碍于他的情面收留了弟弟,他心里已经很愧疚,哪里想到弟弟这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趁着他不在家时又做下这样忘恩负义的祸事,这次再不收拾老二的话,他也没脸见媳妇了。
葛书成虽说自小就做过一点儿活计,但家里有个当木匠的哥哥,还是听说过食木蚁的恶名。他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惊慌之下连滚带爬就躲回了老家。想着爹娘都在跟前,怎么也能护着他,到时候再帮着求求情,他说不定就又能回铺子去了。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好,哪里知道葛大壮是铁了心把他踢得远远了。
葛老头和王氏好些时日没见到小儿子,突然见他回来,很是欢喜。一家三口正围坐在桌边儿吃喝说笑,突然见得葛大壮像凶神恶煞一样闯进来,都是吓了一跳。
葛书成还算机灵,跳起来就往老娘身后躲。
葛大壮却是直接拎了他的领子把他摔在地上,大脚抬起就是一顿踹。
葛书成疼得满地乱滚,扯着嗓子像杀猪一般叫嚷,“爹啊,娘啊,救命啊!大哥要打死我了!”
“你敢打我儿子?”王氏傻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冲上前去拉葛大壮。
葛大壮不好动手打后娘,但脚下却是半点儿没停,踹得葛书成钻进了桌子底下,抱着老爹的大腿哀求,“爹快救命啊,我骨头都折了!”
葛老头脸色铁青,摔了筷子怒斥,“老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回家来了,不好好说话,动手打你弟弟是什么道理?”
葛大壮重重喘了几口气,一把挥开正扯着他头发的王氏,红着眼睛望向老爹颤声道:“爹,自小您就告诉我,我是兄长,要护着弟妹、孝顺爹娘。所以我学木工赚钱供老二读书;我做民夫上战场,赚回的卖命钱盖了新院子,他说要三间厢房读书,我就带着刚过门的迎春住破房;他赌钱睡女人,家里卖光了祖田,我也没皱过眉头。爹,您摸着良心说说看,天下有我这样的兄长吗?”
葛老头脸色有些尴尬地道:“你是个好样的,但老大啊,老二是你亲弟弟,自小就读书,也不会做活儿。他若错了,你告诉他就是了,怎么能动手呢?”
王氏也抬着下巴骂道:“他是看老二如今不读书了,在他铺子干活了,就觉得自己威风了!打自家弟弟跟打畜生一样,也不怕传出去让人戳断脊梁骨!”
葛大壮冷笑,心里越来越寒,“我是葛家的儿子,受多少苦楚都认了。但迎春不是,她自从嫁到葛家,没亏待过你们任何一个人。特别是老二,连下聘的银子都是迎春辛苦赚回的工钱。这次让老二去铺子,迎春明明不愿意,看在我的情面上也同意了。但你们问问老二,他都干什么了?”说着话,他想起媳妇儿苍白的脸色又恼得狠了,伸手去桌子底下想把葛书成拉出来。
葛书成吓得死死抱了老爹的大腿高声求饶,“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被骗了。王大头说这是发财虫,只要我把这些虫子养在家里木器多的地方,以后我再去赌钱就能稳赢不输。我见他赢了好多银子,就当真了。我哪知道那是什么食木蚁!大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找王大头跟他对质,你相信我!”
葛大壮恨不得踢死这个没良心的弟弟,“你居然又去赌钱!你败光了家里的祖田还不够,如今还敢再去?你给我出来,我打死你!”
葛书成躲在桌子底下不好腾挪,后背上又挨了几脚,疼得厉害也就火了,高声骂道:“葛大壮,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兄弟,但你哪有什么大哥的样子?我累死累活,一个月才几百文的工钱,你却有大把的银子装进荷包。招娣快生了还在灶间忙活呢,那女人才三个月身孕,就整天躺着享福。都是葛家人,凭啥我们两口子就低人一等。那铺子也有我一半,你不给,我就自己想办法出去赚点银子,有什么不对!”
葛大壮听了他这番歪理,反倒冷静下来了。他站直身体,冷冷看着葛老头和王氏,沉声说道:“分家的时候,我和迎春算是净身出户,我自问已经仁至义尽了。那铺子是迎春的,若是谁敢打铺子的主意,别怪我心狠手辣。你们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看好这个蠢货!”
说罢,他转身就重新走进了黑夜里。
王氏从未见大儿如此狠厉的模样,方才那一瞬间他眼里的杀意太明显了,她下意识蹲身抱着儿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葛书成还在嘟囔,“爹,娘,你们听听,他居然还要杀我。他眼里哪里还有你们二老啊……”
“哎呀,你不要命了!”王氏一把捂了儿子的嘴,一直望着葛大壮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才松了手。
铺子里,迎春也是提心吊胆,用午饭吃多了的借口,一直在铺子前堂走来走去,好不容易盼着葛大壮回来了,这才安心了。
葛大壮见媳妇儿穿得单薄,心疼得赶紧脱了夹袄给她披上,嗔怪道:“我又丢不了,你出来做什么?”
迎春笑着应道:“你闺女想你了,催着我出来迎你。”
果然听了这话,葛大壮的大手就覆上了迎春的肚子,神色缓和许多,问道:“方才吃饭吐了吗?”
“没有,还多喝了一碗汤。”
“这就好。”
夫妻俩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往后走,谁也没提葛书成这个人,也没提葛家的事。
当晚一夜无话,第二日铁柱媳妇和葛妮儿就回来了,大大分担了铺子的零散活计,迎春和唐招娣也清闲许多。
唐招娣昨日睡着了,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葛书成夜里没回,难免就问了几句。
迎春不愿她难堪,就说家里有活计,老爷子把老二叫回去了。
唐招娣不但没担心,反倒长长松了一口气,手里做活极勤快,脸上笑容比往日都多了。
迎春见了暗暗叹气,葛书成做人真是失败,连结发妻子都因为他不在身边而如此欢喜。
葛家铺子这边风平浪静,照旧日复一日开门做生意,很快就过了半个月。
对面等着捡便宜的沈东家却是左等不见动静,右等没有消息,不必说,这一次的计谋又失败了。
沈东家气炸了,老掌柜脸上印着红通通的五根手指印,委屈地解释,“东家,这事实在怪不得我啊,那葛家老二太窝囊了,谁知道他连一点小事都办不成啊。”
“就你借口多!”沈东家又赏了老掌柜一巴掌,声音之响,吓得门外的小厮都缩了脖子。接着沈东家又骂,“你这个蠢货,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事情定然办得妥当。如今呢?人家照样开门做生意,你还有脸说!”
“东家息怒!”老掌柜本来就没剩几颗牙,挨了几巴掌又牺牲了两颗,这会儿捂着腮帮子,恼得也恨不得指天骂地。他的计划一点破绽都没有,哪里想到就突然功亏一篑了。若是再不想个好办法,一向刻薄的东家怕是就要撵他出去了。到时候家里读书的两个儿子,还有一大家子人要怎么活命啊?
老掌柜眼珠子急得乱转,极力想要再寻个好主意。但越急脑子越不听使唤,除了汗珠子不停淌下来,就没别的动静了。
许是老天爷看他实在太过可怜,居然开恩送了个救星过来。一个蓝衣小管事,满身狼狈地骑着马从远处跑到了沈家铺子门前,也不理会众人询问,直接奔向了后院大声喊着,“东家,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沈东家本来就在气头上,一听这话抬手就又给了小管事一巴掌,骂道:“你再敢触我霉头,我就打死你!”
那小管事大老远跑回来送信,哪里想到竟挨了一巴掌,被打得原地转了一圏才反应过来,哭丧着脸应道:“东家,您打我做什么?我是报信的,陈老爷一家遭了难了!”
“什么?”沈东家大惊,这才想起小管事是他派去送友人一家的。
这友人来自京都,菩提寺即将要受皇封的消息也是人家带来的,所以他送了丰厚的程仪不说,还派了家里的小管事送了一程。没想到居然出了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小管事心里委屈,但也不敢耽搁,“老爷,我送陈老爷几人还没走出一百里,眼见要到丰谷县了,结果山上下来一群恶贼,见人就砍,陈老爷和他带来的管事都遭了毒手。要不是小的机灵藏在草丛里,怕是也没命了。”
沈东家听得大惊失色,下意识就嚷道:“快去报官!”
老掌柜却是猛然蹿起,抱了东家的手臂,低声道:“东家,不能报官啊!”
沈东家瞪大眼睛,“怎么不能报官,赶紧要官府派兵去剿灭山贼,给陈兄报仇!”
老掌柜急得跺脚,低声道:“东家,这是个除去葛家的好机会。”
沈东家眯起了眼睛,瞧着那挨打的小管事也是一副疑惑模样,就赶紧对他吩咐,“做下去歇着吧,这次难为你了,赏二两银子!”
“谢老爷!”小管事暗骂小气,他差点儿丢了性命,结果就得了二两银子压惊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