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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狂 第5章(1)

  两年后

  复末初秋,天气古怪得紧,前一刻阳光还热烫得让人直胃汗,下一刻却突然雷电交加,大雨骤降,不过雨水为向来干旱的北方带来了几分湿凉。

  榆次城最大的「福来酒楼」中,二楼靠西北角的蟠龙厅内,一名身穿白玉缎袍,长相俊秀的男子,正坐在圆桌前,听着从瓦棣滑落的滴答水声,修长的手指也跟着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看起来似乎是在等人的样子。

  蓦地,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咚咚!」虚掩的雕花包铜木门传来敲门声,店小二扬声道:「凌老板,贵客们到了。」

  凌老板整了整帽冠衣袍,端正坐姿,这才应道:「请贵客们进来。」

  不一会儿,双扇木门被推开,鱼贯走入三位中年男子,看他们一身的行头,便晓得是惯在商场上行走的商贾。

  原本背对三人的凌老板,此时缓缓起身,转身面对来人,过于秀气的脸上端起客套的笑,招呼道:「各位爷安好,没淋着雨吧?」

  「出门时雨下得大,走到中途雨就收了,托凌老板的福。」

  既是早已定下的约,雨再大也要赶赴,可没想到出门没多久,雨势瞬间小了许多。

  看来这位即将在茶市大展拳脚的凌老板,是个老天爷都眷顾的福星!

  凌老板知道商贾们多少有些迷信,既然能给自己加分,他也乐得接受这种毫无根据的赞美。

  他礼貌地延请三人人座,「方爷、陶爷、游爷,请坐。」

  大家刚坐定,门再次被推开,店小二手托茶盘,走了进来。

  「众位爷儿,茶来喽!」他手脚利落地替众人斟茶,走到凌老板身前时,特意细瞧了两眼。

  凌老板自是注意到了,气定神闲地捧起茶杯,轻抿一口,低叹,「好好的铁观音,硬是让过烫的水冲去了香气,失败……」

  方爷不明白地问道:「咱们开了快十年的茶铺,只听说越沸的水泡出来的茶越好,怎地凌老板却出此言?」

  他放下茶杯,摇头轻笑,「茶水过烫,茶香被大量冲散,乍闻香味扑彝,第一口也算齿颊留香,可一旦沸水蒸腾,一则破坏茶中的养分,一则带走了香味。」

  「原来如此,咱们都是大老粗,只晓得做生意,却不曾钻研过茶道。」

  「正是正是!凌老板果然是识茶之人呀!」

  三人轮流称赞,他的视线却不动声色地瞥过始终站在角落的小二,「小二哥。」

  店小二身子一伏,回道:「爷儿有事尽管吩咐。」

  他挑了挑眉,「客人巳到齐,快把好酒好菜都给端上来。」

  「好咧!爷儿们先等着,小的再去给爷们泡壶好茶去。」店小二本还想留下来多探听点消息,好证实自己的猜想,但人家都发话了,他也不能硬留,更何况他还得去通风报信。

  店小二哈着腰,退了出去。

  茶、酒、菜俱齐,几人边吃边聊,待酒过三巡,四人谈起正事。

  「凌老板,你要做茶铺生意,咱们自是欢喜得很,恨不得你快些把我的铺子顶下来,哎!」方爷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本来生意做的好好的……」

  其它两人一听方爷这么说,也放下木筷,愁眉不展。

  「本来一条街上开了二十来家茶铺,不到两年,只剩下我们几家勉强支撑,尚德号太霸道,不准我们的价格低于他们家,要不然就派人到茶铺『坐一坐』,他若真有本事,我们也不会不服气。」

  闻言,凌老板放下酒盅,淡笑道:「尚德号的池爷是榆次城里的霸王,别人做生意用脑袋,他那莽汉用的是拳头。」他敛下眼睫,掩去眸中隐隐的幽怨。

  「哎呀!这话只能咱们私底下随便说说,千万别传了出去,万一传到那位不讲理的池爷耳里,凌老板别说想在榆次城里做生意,小命可能都会不保吶!」

  凌老板不屑地冷哼一声,「榆次城里的人怕他,我偏要剥下这只恶龙的逆鳞来瞧瞧!」

  看他胸有成竹、誓在必得的样子,三人当场愣住。

  眼前这个漂亮爷儿半月前亲自登门,预备用重金顶下他们的茶铺,如今看来是冲着池青瀚的尚德号来的。

  众人早看不惯池青瀚目中无人的嚣张模样,现在有人打算替大家出头,众人莫不欢欣鼓舞。

  「经过这些日子的商谈,三位爷想必已知道凌某的决心,这是契约,劳烦三位爷签字画押,将商铺地契一并交给舞吧!」

  他将早已准备好品契约递上,三位老板冲着丰厚买金,爽快地签字将地契交给他。

  四人又把酒言欢好一会儿,终于在日尽薄暮之时散会了,席间,凌老板凭着清晰机智的言谈,博得众人的信任,拉来不少资金。

  「今日就谢谢凌老板的款待了!」三位老板抱拳施礼。

  他亦回礼,「哪的话,三位爷帮了小弟一个大忙,又投资小弟的生意,今日只是一顿便饭,小弟实在汗颜,日后等咱们的生意做出名堂了,小弟定当涌泉相报。」

  一番话把三人哄得服服帖帖,山西商人就是这样,只要人家直着性子对他好,他必定掏心掏肺,当下三人决定再加注资金,凌老板自是欣然接受。

  凌老板站在酒楼长梯的最后一阶,恭送三位老板,低着头不知在思索呰什么,却不晓得二楼厢房里,有人正隔窗紧盯着他,那人隐身在暗处,一双锐利的眼眸像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火炽专注。

  「喂喂喂,这位爷儿,赶快让路……让……啊!」

  一阵急促的叫声伴随凌乱的脚步声直冲向凌老板,他才刚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肩上顶着两个大托盘的伙计猛地一撞,托盘上的饭菜全翻倒在地,餐具也摔了个粉碎。

  伙计因为不小心踩到菜汁,脚底一滑,跌坐在地上……生气得正准备破口大骂,一抬头,整个人却当场愣住。

  见、见鬼了!眼前哪有什么爷儿?根本就是个绝代佳人,她刚才被这么狠狠一撞,帽子飞了出去,此时秀发飞散,一张小嘴也因为惊愣而微微张开。

  若不是身后有栏杆挡着,她想自己也会像那顶帽子,不知被撞飞到哪去了吧!凌飞嫣捂着痛得紧的后腰,蹙着柳眉,想骂人又不知道该骂谁,楼下楼上这么多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没人看见。

  众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笑话,但一见伙计莫名掩出个美人儿,无不瞪大了双眼,全场鸦雀无声。

  「咦?这不是凌家大姑娘?」有人认出了凌飞嫣。

  「福来酒楼的老板娘嘛!干吗在自家酒楼里扮成男人?」

  「啧啧!她这模样简直俏得不行啊……」登徒子也趁机轻薄两句,「池爷放着天仙不用,天天睡在自己的花楼里,莫非真是家花哪得野花香?」

  凌飞嫣气得俏脸涨得通红,咬着唇想要反击,可是射向她的一道道视线,全都不怀好意,净是些身高过人的粗鲁大汉。

  突然,她觉得背脊窜过一阵冷意,胳膊上泛起鸡皮疙瘩,她僵硬得无法转头,虽然早预谋要故意让他得知自己的行踪,可她没想过会用这种方式见到他呀!

  她听见沉重的脚步踏着木质楼梯响起,凌飞嫣觉得脚下的梯子都在藤动,整个人微微发抖,却依旧倔强地挺直背脊。

  「嘘!池爷出来了,不想死的就快点闭嘴。」

  众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儿,许多人更是吓得丢下银子随即离开。

  感觉到他站在身旁,她还是不敢看向他,两人沉默了良久,她的拳头越握越紧,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小脸,用清亮的美眸看着他,眼神幽暗,带着几乎察觉不出来的哀怨。

  他瞥了她一眼,便将视线移开,狠狠扫视了那些偷偷打量过来的好奇目光,他不满的表情,使得侧脸的峻厉轮廓更加深刻。

  她的胸口像是被人重捶了一拳,他的脸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原来这两年来,她一刻都没忘记过他……

  不!不是这样!她是因为恨他、怨他,才会将他的脸记得如此清楚,一定是这样!

  「准准你出来的?给我回去!」他冷言低吼,却看也不看她。

  一阵难堪,她扭过头去,既不想回应,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向她伸出手,她吓得立刻后退,却忘记身后是栏杆,再次撞到痛处,她小声地呻吟了一下。

  他浓眉深锁,像是低咒了一句,她根本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下一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他轻松捞起,甩到宽厚的肩上。

  她头好晕,想骂又骂不出来,委屈得想哭,却不愿意轻易地对这个臭男人示弱,瞬间,所有复杂情绪一股脑全涌七心头,让她鼻头一酸,忍不住在他身后偷偷掉泪。

  她好恨呀,恨死这个男人了!

  凌飞嫣从正在整修的茶铺里走出来,对面就是池青瀚的尚德号,两旁的茶铺全被他顶下来,尚德号理所当然成为这条街上最大的茶铺,很多经营不下去的小茶铺,不是顶出去,就是转做别的买卖。

  如今,她就把自己的铺子开在对面,若他知道了,肯定会暴跳如雷吧!

  她就是存心要和他作对,她没有资金开花楼酒坊,不懂得怎么经营,但茶叶,她可熟知得很。

  这两年来,她更用心钻研了不少茶叶方面的书籍,暗自调查本地的茶叶集散地,搜集许多信息,她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比他成功!

  她要让他知道,就算没他这个夫君,她也能活得很好。

  所以,她才会故意约三位老板去他的酒褛谈生意,原本是想去示威的,没想到结果却……

  她神色一暗,想起那日他将她扛上肩,粗鲁地把她扔进他的马车,将她送回家,一路上不发一语,她也故作冷漠,直到他再次将她扛下马车,肩头的大骨顶得她肚子痛,她才哭骂出声。

  可他就是铁了心不理她,把她扔进房后便转身离去。

  她哭得眼睛肿痛,蒙昽泪眼只看得见他模糊绝情的背影,他又再一次抛下她,他的举动更加深她对他的怨恨。

  池青瀚,你这个坏蛋,你等着,我定要你好看!凌飞嫣揉着小拳头,美眸冒火,恨恨瞪着尚德号三个烫金大字,恨不得将它一口吞进肚里去!

  「走吧!」凌飞嫣掀起轿帘,坐进轿子里。

  轿夫在小巷中穿梭,拐过两个弯,出了巷口,再往东走上几百米,便到了闹市,街旁有间花楼,面街的二楼轩窗大开,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只着薄纱,趴在窗前妩媚调笑,经常向路七的大爷们抛上几个媚眼。

  她掀开轿窗的小帘,随意看向花楼,没想到这一看竟会看见他!

  他半倚在罗汉塌上,看来意兴阑珊,眼神落在街心某处,似乎有心事,四五个美貌的花娘围着他,又是捶背又是递瓜果,还有那个端坐在他身旁的美艳女子……

  心骤然一窒,凌飞嫣放下帘子,吩咐轿夫,「脚程快一点,我赶着回去。」

  过往难堪的回忆,又开始在脑海中翻搅,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忘记绝望的痛楚。

  「是池家的轿子呢。」坐在他身旁的顺儿,无聊地摇着手中的罗扇,无意地说了一句。

  池青瀚没什么反应,佰花娘送到嘴边的仙桃肉却被他推开。

  顺儿挑了挑眉,「应该是你家夫人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耐道:「你只要管好城里所有的花楼就行了,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求我的!背叛过我,就得拿下半辈子来赎罪,我叫你做啥,你就得做啥,给我老老实实做事,哪这么多废话?」

  他愤愤站起身,眼角瞟过快消失在人群中的轿子,拳头紧握。

  顺儿早就习惯他凶残的口气,不太在意,不过一眼便看透他此时真正的心情。

  唉!谁让她早让这个男人抓住了心,不管他,她就浑身难受,他们夫妻俩冷战了两年,他们似乎不在意,她反倒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得推他们一把才是!

  「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的娘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老是放她一个人在家不管,小心她给你排头吃!」

  「不过就是个女人,能翻天不成?」池青瀚表情不屑,但心里却不那么肯定,他晓得那小女人一旦固执起来,一百头牛都拉不回。

  「我的池爷,你可别小看女人。」顺儿轻笑两声,媚眼往他身上一扫,「我看你什么都不晓得吧!」

  「我该晓得什么?」池青瀚觉得莫名其妙,但顺儿似笑非笑、等着看好戏的嘲弄表情,让他立刻拉下脸,暴躁地威胁道:「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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