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里是皇宫,一座名为紫霞的宫殿。而坐在花厅里的宫装仕女,便是太子奉仪赵于凤。奉仪是太子的妃子里最小的封号,而赵于凤听说更是几个月前才入宫,连太子的面都还没见过。
为什么用“听说”?因为……
“见鬼了!我不是什么赵于凤!我不是!”那仕女柳眉深皱,像是思考到了什么极限,脑子里理智线啪一声断了,让她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声。
可是宫里依旧静悄悄,连外头的侍卫都不会想往内看一眼。
在他们的理解中,这个赵奉仪因为年轻貌美,自入宫就被其他太子嫔妃排挤,约莫一个月前出了意外落水,醒来后就有点不正常,老说自己不是赵于凤。
但事实上她出了什么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宫装仕女走到了铜镜前,冷冷地瞪视着镜中那张陌生却正在渐渐熟悉的脸。如果不是打自己会痛,她真想多打几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作一个长达一个月,又太过真实的梦。
她,真的不是赵于凤,她是谌若青。
她记得,当自己被人用厢型车绑架后,最后被迷得不省人事。之后醒来,居然就醒在这个皇宫里,身旁还有太监宫女服侍,活脱脱像出古代宫廷剧的场景。
之后就更不用说了,她像个疯子一样冲了出去,却被外头壮丽辽阔的皇宫造景吓呆了,而架住她的侍卫和宫女,更是说着一口京片子,最恐怖的是她全听得懂,而且自己一开口,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在震惊及混乱中,她浑浑噩噩的过了好几天,依她的猜想,自己似乎因为某种机缘,灵魂来到了一个未曾听闻的朝代,进入了濒死的赵于凤的身子,取代她成了太子奉仪,否则不会明明心智是自己的,脸和身体却是别人的。
如果她再让自己死一次,会不会有机会回去呢?
光是这样想,谌若青就不由打了个冷颤。现代的谌若青,大概已经死透了吧?
而现在身处的这个朝代,她在和宫女打听过后,却是完完全全没听过,虽然礼制与阶级似乎与她读的那些历史相似,但仍是有些不同。
所以她更傻眼了,这根本是将她换了一个时空。若现在的“赵于凤”再死一次,天知道灵魂会飘到什么地方去,要是不小心转生成了个有触角的外星人,估计她会闷死。当个奉仪,至少衣食无缺,而且还年轻了十岁,体制与观念原则上也都是她熟悉的,就当自己赚到好了,所以到目前她还没有了结自己的想法。
不过这一个月,她还是很难接受外界换了个朝代的事实,无论是思考或是生活,都和她习惯的迥然不同。先不说这里的衣服繁复难穿,远没有她现代穿的套装运动服方便;吃的东西是够高档,但她还是很想念自己爱吃的西式甜点;一头秀发都长过腰际了还不准人剪,卫生棉像小朋友的棉布尿布还超级难用,想找个宫女侍卫聊天,每个都当她不正常,闪得远远的……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因为谌若青发现,这个赵于凤的落水,根本就是别人故意把她推下池子,还差点就挂了。显然以前常在电视或书里看到的后宫所有会发生的排挤欺负、阴谋诡计,赵于凤似乎就遇到了好几次。
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为赵于凤不受宠,被赶到了偏远的紫霞宫,原本奉仪这么小的品阶是不会有自己宫殿的,但紫霞宫与冷宫也没什么差别,别的太子嫔妃不愿意住,赵于凤因此得以独居在此,一个人占了好大的屋宇和庭院。
“招喜。”谌若青手一挥,唤来了赵于凤的贴身侍女。
“奉仪娘娘!”一名绑着双丫髻的年轻宫女小碎步跑了进来,乖巧地立在一旁。
“我告诉过你,我不是赵于凤。”听到奉仪娘娘,谌若青很想翻白眼。
“是,娘娘说过很多次,娘娘不是赵于凤,是叫谌……喔对,谌若青。”招喜可是很机灵的,即使主子只是说过一遍的话,她也绝对不会忘。
听见自己名字,谌若青心里好过多了。“我也不是你们这时代的人。我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个记者,我会来这里是因为揭发了弊案,结果被黄议员绑架撕票……”
虽然知道她不该随意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若传出去,她会遭遇何种危险也很难说,但……她想回家,真的好想回家。在这里没人能倾诉,她真的会疯掉的。
“是,招喜也知道,娘娘是二十一市集的人,是个妓……呃,妓……来这里是因为结筏至彼岸,结果滑一圈散架湿掉。”招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总之迎合主子总是没错的,因为这些话,赵奉仪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只不过,胡言乱语招喜还能招架,但犯忌的事她就心里惴惴了,不由苦着脸建议道:“娘娘,你要从一号五号还是七号市集来,或是要结几艘筏,那都不是问题,但你一直强调自己是妓……呃,妓者,那在宫里可是会惹出大事的啊!”
谌若青真的翻白眼了。“我说的记者和你说的妓者是完全两回事……唉,你一定觉得我神经病对吗?”
“生……生惊病?”虽然没听过这个词,但招喜想当然耳的联想,似乎颇为切合赵奉仪现在的情况,所以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娘娘落水受到了太大的惊吓,现在神智还没恢复,这叫生惊病啊?”
“我神智没恢复,我明明就没事……唉,我原只是一缕幽魂,趁赵于凤落水殡命时,及时借尸还魂,取而代之,才会让你觉得我变了,因为我们根本是两个人!”她干脆把自己的猜想全说了出来,否则怎么会明明有谌若青的记忆,但光看外表却是人人都认为她是赵于凤呢?
“娘娘,你说的故事好恐怖。”就算对主子的话存着极度怀疑,招喜依旧打了个冷颤。
“我说的是真的,不是故事。”谌若青认真地道。
招喜也很认真地回视着谌若青,似乎挣扎了半晌,才曝嚅道:“……娘娘,你生惊病有药医吗?”
完全无言以对的谌若青,只觉自己又被这小婢女完败一次,一点也没有倾诉心事后释然的感觉,反而更郁闷了。
“算了,我看,我的神经病是没药医了。招喜,我出去花园走走,你别跟来。”
在这里生活一个月,谌若青至少已经知道前往花园的路,即使她走出紫霞宫外,侍卫也不会拦她,因为知道她不会乱走。这个时间应该接近傍晚了,太阳西斜,既然心里这么烦,她索性到花园里看看夕阳,催眠自己在淡水还是西子湾好了。
信步来到花园外,有几个宫女经过,有了人气,似乎也不那么郁闷了。谌若青站在花丛间,心情沉重地看着夕阳,心里胡思乱想着,听说傍晚是阴阳交界的时候,最有可能发生一些灵异的事,自己的灵魂,不就是在这时候落入古代的吗……才想到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喧闹传了过来。谌若青因不喜被打扰而眉头微皱,一眼望去,却看到一个滑稽的场景。
只见一个华服小女孩,约莫五、六岁,一脸慌乱地在花园里乱冲,一边喊着:“有鬼啊!有鬼啊!鬼不要抓媛媛,不要抓媛媛……”
后头,几个宫女追着她,宫女之后还有一名显然也是太子嫔妃的仕女,跌跌撞撞地跟着,一群人因为小女孩东躲西窜,也跟着在花丛树林里钻来钻去,狼狈不堪之外,还显得相当可笑。
谌若青莫名其妙地盯着她们,正考虑着是否该离开这个吵杂的地方,那小女孩却诡异地绕了个弯,直直地朝着她冲过来。
还来不及躲避,那女孩已然一头冲进她怀中,小小的身躯竟将她撞得退后了两步。
“有鬼啊!有鬼!呜呜……”那小女孩紧抱住谌若青的脚,小脸蛋儿鼻涕眼泪齐流,全擦在了她右边的裙子上。
“小郡主,你天天说看到鬼……但我们从来没看到过,你说的鬼是你自己想的……根本就没有鬼。”一名宫女见小女孩终于停了,不由松了口气,也气喘吁吁地劝说道。
小郡主?在宫里会被叫郡主的,应该是太子的女儿吧?
谌若青挑了挑眉,原以为那小郡主说的鬼,是指她身后的宫女和嫔妃们,没想到似乎真是在说那无形的好兄弟。
不过身处皇宫这个诡谲的环境,她并没有马上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事情如何发展。
“有有有,”小郡主哭哭啼啼,“那个鬼就站在黄良娣后面啊,她总是跟着黄良娣的……”
那跟在宫女之后赶上的,便是黄良娣。良娣在太子嫔妃里算地位最高的,她自然不会将谌若青看在眼里,但当她好不容易能停下脚步,却听到小郡主这么说,脸色不由一阵青一阵白,气呼呼地指着小女孩道:“你……年纪小却胡言乱语……郡主,快过来!”
见她这么凶,让小郡主黏谌若青黏得更紧了,但还是本能地回头一看--“咦?没有鬼了?”
小郡主的目光左右张望一下,眼泪都还挂在脸上,但可爱的小脸蛋却微微笑了开来。“今天鬼居然都不见了!平常这时候最多了……”
小手终于松开了谌若青的腿,但她才刚放手,那黄良娣的宫女却粗鲁地将小郡主拉了过来,也不管她会不会痛。
然而,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那小女孩目光瞥到黄良娣身后,突然又惊恐地哭叫起来,以不符合一个五岁小女童的力量,甩开了宫女的手,又往谌若青那里冲过去。
这次谌若青有心理准备了,为了避免被撞得掉入花丛,微弯下身,将小女孩接个正着。
小郡主又是哭叫道:“有鬼啊!有鬼!呜呜……”
谌若青感觉自己左边的裙子也湿了,无奈地看着她,淡淡地道:“没有鬼。”
小郡主哭得惨兮兮地回头,指着黄良娣身旁,“明明就有……咦,又不见了?”
小郡主怔怔地放开了谌若青,才前进两步,又马上脸色大变,倒退三步背靠着谌若青。“呜呜,又有了又有了……咦?”
又没有了?
她试探性地再离开谌若青往前走,又马上惊吓地跑回;再往前,又跑回,就这样众人傻眼地看着小郡主又哭又笑的重复了前进后退的动作好几次,最后她终于选择继续抱谌若青的大腿。
“我不要跟黄良娣回去!我要跟着她。”小郡主认真地抬起头看着谌若青。
“只要靠近你,鬼就不见了耶!”
谌若青不由哭笑不得,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有了恶灵退散的能力,让这个嚷着有鬼的小女孩死巴着她不放。
“你是赵奉仪吧?”黄良娣突然不客气地开口。“你放手让小郡主过来。”
这种语气令谌若青不太舒服,不过她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道:“是她抓着我,不是我抓着她。”
“你不会揪着她让她过来吗?”黄良娣失去耐心了,索性自己上前,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手如利爪般伸了过来。
谌若青的表情终于有点变化了,她虽然个性清冷,不代表没有正义感,否则当初就不会为了一群因商人炒地皮而无家可归的民众,杠上有钱有势的黄议员。
黄良娣的指甲又尖又长,显然会刺伤身下的小女孩,而小女孩也根本不想和她们走,谌若青不由带着小郡主一闪,躲过了黄良娣的一抓。
这时候,小郡主也配合地哭叫起来。“我不要去那边,那边有鬼!”
黄良娣气不过,向宫女们使了个眼色,欲再次伸手时,谌若青突然道:“黄良娣,让我和小郡主聊聊好吗?说不定她的反抗不会这么大。”
要用粗暴的方法抓这个小郡主,其实黄良娣不是没有顾忌的。考虑片刻后,她冷哼一声,悻悻然地退后一步。
谌若青低下头,尽量放轻声问道:“小郡主,你真的看得到鬼?”
小郡主点头如捣蒜,深怕她不相信--因为,在这宫里,根本没有一个人相信过。
谌若青并没有直接反驳她,反而用她以往当记者访问时诱导的方式问:“小郡主,你看到的鬼是怎样的?”
“鬼……那是个女鬼,一身白衣,头上长着两只角,还插着几根草,额头……额头那里破掉了,流出红红白白的东西,嘴巴红红的好吓人……”小郡主边说还边害怕地吞着口水,小小的脸蛋都白了起来。
随着小郡主的形容,谌若青的目光不由看向黄良娣。原本只是想瞧瞧她身后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影子,但当目光定在黄良娣身上,发现她今日的装扮就是一身白衣,发髻上插着两支金步摇,因为刚才追小郡主,所以还沾了几根草,额头上贴着红色白边花钿,嘴唇也涂得红喷喷的……
不就和小郡主说的鬼一模一样吗?
即便沉稳如谌若青,神情也不由变得古怪。而那两名宫女,也随着谌若青的目光看向自家主子,不一会儿联想到一样的事情,马上露出一副憋笑憋到难受的痛苦表情。
黄良娣先是还没反应过来,但当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瞅着她时,她也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妆容,意外从头上抓下两根草,顿时联想到自个儿现在的模样,或许和小郡主形容的相去不远,也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成了他人嘲笑的对象,不由勃然大怒。
“赵奉仪!你竟敢取笑于我?”
“我说了什么吗?”谌若青好整以暇地反问,语气却有些微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