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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长安(下) 第十章 重返国公府(1)

  重返帝京的头一夜,谢馥宇把弄得她好烦躁的世子爷“请”出自家小宅院。

  关门上问后,四合院小宅内独余她一个,她自个儿起灶烧了一大镂热水,再一桶桶提进上房的边间小室,用备在那儿的大浴桶以及浴洗用具痛快搓洗身子,之后更好好地享受了泡澡之乐。

  待得吹熄烛火上杨歇下,她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心绪已然平复许多。

  大半夜把人赶出去,她半点不内疚也毫不担心,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的帝京,是他安王世子爷的地盘,他不可能无家可归,不可能露宿街头,更不可能遭九门提督府负责京畿夜巡的人马所刁难。

  所以把人赶出去,她心安理得得很,总比当场压不住火气整个炸开来得好。

  若然吵架了就一定没好话,她不想冲他大发雷霆,因为知道事后自己内心必然难受,定又后悔不已。

  于是这一晚她睡得甚好,全然不认榻不认枕,把夏季薄被抱成一团儿倒头就睡,醒来时窗外清清亮亮,她拥被坐起大伸懒腰,一顿神清气爽。

  觉得口渴,昨夜烧水浴洗时亦为自己烧了一大壶开水并提进房中,她下榻欲倒杯水喝,却见小小一个青瓷罐摆在桌上,罐底压着一张小纸条,写着——

  外敷药,专用于口内唇舌,药状若凝胶,食之无碍。

  即便她不是火眼金睛,一见这笔迹也知是谁留下的药膏与字条。

  傅靖战竟去而复返,而且还侵门踏户兼得寸进尺地进到这房里来,她则从头到尾睡得像头死猪似丝毫未能察觉。

  心头陡感震惊,她下意识冲出房门,房外的小厅一片祥宁。

  昨晚她想着整座小宅就自己一人,关好大门与后门便也足够,至于正院小厅的两扇门扉便由着敞开,此际清光大剌剌洒落而进,小厅内尽管摆设朴素却也明亮堂皇。

  然后她在一片晨光灿亮中留意到一事,位在小厅另一头的那间上房,房门正虚掩着,微微地开出一道隙缝儿,像是有谁进到里边随手一关,却没能严严实实把门关好。

  谢馥宇当下一个激灵,没能多想便推门而入,结果才踏进就定在原地。

  床杨那边,两侧适合夏季使用的纱质床帷整齐束起,榻上躺着一人。

  她用不着走近去看都能瞧出是谁。

  仰头长叹,当真一口气越叹越长,最后仍敌不过内心的渴望,还是一步步悄悄挪近了,直到榻边。

  男人显然陷在熟睡状态中,昨夜对着她紧绷的眉目此时舒朗开阔,眉峰淡淡,鼻翼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吐纳轻轻颤动,而唇瓣是开启的,细细一灵小缝儿,吐出的气息微带浊音,好似打着呼噜鼾声。

  要拿他如何是好?

  她并未唤醒他,悄悄进来又悄悄退出,心想昨夜她明明关门上问,傅靖战莫非把门给撬了?还是翻墙跳进来?

  边想着,走过中庭院子,她快步绕过一道影壁来到大门前,那道门问完好无缺仍卡在原来位置,她下意识抿唇一笑,想着堂堂安王世子爷半夜跑来翻小老百姓家的围墙,若是被人逮了个现行,那该有多模。

  她卸下门问打开门,未料门一开,一名妇人带着一双儿女就候在门口。

  那妇人年约三十五、六,身形颇健壮,五官明朗,却有点女生男相之感,一双儿女修倒挺秀气,瓜子脸与妇人略方的脸型甚是不同。

  谢馥宇微讶地眨眨眼,见到她陡地开门现身,妇人表情明显有些仓皇,下一刻连忙拉着孩子朝她鞠躬行礼。

  谢馥宇蓦地反应过来,温声道:“是金玉满堂楼的明老板让你们过来的吧?没想到来这么早,让你们久候了。”

  妇人听着赶忙摇头并挥动双手,一旁身为姊姊的小姑娘忙脆声解释。“小姐,我娘的喉舌曾受过伤,没法儿说话,望您见谅。”

  谢馥宇点头表示明白,直接招呼他们进宅院。

  她昨日在明锦玉那儿已听过妇人与孩子们的事,说是家里男人好赌成性,欠了赌坊一屁股债,最后把刚满十五岁的闺女儿都拿去抵债,是妇人抓着菜刀以一敌十,硬把闺女儿从赌坊那群壮汉打手的手中抢回来。

  经此一事,妇人终是对丈夫死了心,遂带着两孩子离家。

  明锦玉之所以肯出手相帮,恰是妇人冲去赌坊抢闺女的那一日,赌坊门口上演令武行,明老板全程目睹了护崽的妇人是如何剽悍且不惧死。

  让人进来后,谢馥宇挠挠脸原还苦恼着该安排些什么活儿,没想到人家小姑娘可淸楚得很,一一对她上报——

  “小姐,这座石桥巷宅院这三个多月来都是娘带着珠儿和弟弟在打扫,明老板说咱们,家三口可以住在后院的仆役房,但须得等到小姐您回来了,咱们才能挪进来住。

  “小姐,我娘会管着灶房里的活儿,劈柴生火、烧水煮饭等等,都难不倒我娘,珠儿也有几把力气,每日一早追着送水车买水、挑水都不成问题,我弟弟也很有用的,弟弟虽然才十岁,做事却特别勤快,小姐有什么跑腿的事都能吩咐他去。

  “然后小姐……小姐只需算我娘一个人的工资即可,珠儿和弟弟只要能跟娘住在一块儿,一天能吃上两顿饭就可以的。”

  珠儿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也许不知眸底正带着乞求之色,弟弟个儿小小,听到姊姊提到自个儿,还刻意挺起没几两肉的小。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谢馥宇望着替哑巴娘亲发言的小姑娘,内心不禁感慨。她忽地咧嘴一笑,俊俏笑容登时迷晕这一家三口。

  “既然都想好了,那就这么办。”略顿,拍拍肚腹。“咱肚子饿啦,你们肯定也没吃早饭吧?走,一块儿生火作饭去!”

  昨儿个进灶房烧水准备浴洗,在等水烧热之际,谢馥宇已把大小储藏柜翻了一遍,当真柴米油盐酱醋茶全备妥,青菜萝卜和各种干货都不缺,连腊肉腊肠和鱼干都吊着好几条,外加一篮子鸡蛋,如此想整出一桌丰盛早饭应该不难……当然她只晓得吃不会作饭,顶多帮忙打下手。

  然,经过一刻钟后,她自己摸摸鼻子乖乖离开灶房。

  毕竟在妇人和两孩子眼中她可是主子,有什么活儿一家三口全抢去做,为了让大伙儿自在些,她就不杵在灶房里添乱了。

  好歹这座小宅院添了点儿人间烟火味,从珠儿口中问出,他们姓李,妇人的母家则姓俞,所以她便称呼妇人一声俞大姊,弟弟名叫李大树,不过谢馥宇单方面决定要唤阿弟小树儿,因为在她眼中看来,男孩儿真的仅是一棵瘦瘦弱弱的小树。

  “嗯嗯,等你一直长大一直长大,长得又高又壮,可以让你娘和姊姊依靠了,道那时候你就是李大树没错啊!”她两手授腰,顶天立地般站在一脸懵懵懂懂的男孩面前,以主子下命令的口吻道:“所以哥哥我……呃,所以叔叔我……呃,不对,所以本小姐要小树儿你吃啥你就得吃啥,一天得至少三顿饱饭加午后点心,半夜本小姐若肚饿了你还得陪着一块儿吃夜宵,懂吗?”

  小树儿眨巴着大眼睛,不是很懂,但因为很想人家喊他“大树”,于是最后屈服在主人家小姐的“淫威”之下,乖乖点头。

  既然灶房里没她谢馥宇什么事,她在灶房的后头小院自行盥洗过后,随手提着-桶干净清水走回正屋。

  她不是回到昨晚睡下的那间上房,而是将一桶清水提进傅靖战睡觉的那间房里。

  外头天已大亮,鸟鸣啾啾,日光一缕缕穿透窗纸,把房中每一件摆设都镶上涧润的光……多好的晨间时分,有人打算要睡到日上三竿吗?

  谢馥宇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撩起双袖大步走到床榻边,抓起搁在内榻的一只胖枕,不由分说就往男人的头上、身上一顿乱砸。

  “还装睡?傅长安你装什么装啊?以为小爷我看不出你已醒来了吗?”

  适才一脚踏进正屋小厅,她便听到房中传出动静,但一进他这房里,却见他面朝着内榻动也不动,该有的呼噜打鼾声全都不见,静得也太过可疑。

  “你醒不醒?醒不醒?醒不醒?”连着三下“枕头锤”,就不信他还能接着装!

  傅靖战确实没法子再装了,但他不装就不装,却是一个鲤鱼打挺般将她合身抱住,再翻身将她压在身躯底下。

  他伏在她身上,两人四目近近相交,她丽眸燃火般瞪人,他被她瞪得一脸讪讪,想起昨日两人之间的种种不愉快,知道她此刻定然不愿见到他,于是乎,尽管不想放开她,最后还是乖乖收手放人。

  傅靖战翻身坐起,一向挺直的身背显得略微佝偻,垂目看着地上偏不看她,似乎就等着她来骂他几句,给他重重一击。

  谢馥宇这一瞬间忽地明白过来,她对待他永远不可能恼火太久。

  他嘴角边明显乌青一块,唇瓣也破了,下颚似乎还有点红肿,始作俑者是他自个儿没错,在那当下他确实挺讨打,但下狠手的到底是她。

  被不留情面赶走后,他还给她送来专治口内唇舌破皮的膏药……

  她哪里奈何得了他?

  又烦躁又心疼,既气闷又无奈,她遂二度抓起胖枕子更猛烈地攻击,边打边嚷嚷,“混蛋啊你!昨儿个不是说好今日要陪我回镇国公府吗?装什么睡啊?还不快快起身漱洗净手吃早饭?傅长安我告诉你,你再要赖床不起,迟了小爷的行程,我可不管你了!”

  这世间,人有百百款,就有一种不被虐不开心的款儿,他傅靖战便是。

  被胖枕子揍得凶狠,他眉目间的落寞一扫而空,望着施暴之人傻傻露笑。

  石桥巷底小宅院里的第一顿早饭,虽说是早饭,但绝对离帝京传统早饭的“清粥小菜”有好大一段距离。

  清粥,那是有的,一大陶锅的白粥煮得米心开花绵绵软软。

  小菜,却不能称之为小菜,没有酱菜、酱瓜、腌梅子之类的清爽配菜,在主人家的授意下,掌厨的俞大姊把腊肉、腊肠配着大把青蒜给炒了,把整片厚实鱼干给烤了,浸过米酒的虾米爆香炒青菜,还用麻油摊了好多颗鸡蛋。

  俞大姊果然是厨艺家务一把抓的好手,加上珠儿和小树殷勤打下手,不过半个时辰-顿丰盛早饭全摆上桌。

  然后可能对孩子们来说真的太过丰盛,是过年过节才会看到的饭桌光景,两孩子忍不住直吞口水。

  谢馥宇原本要俞大姊和孩子们上桌一块儿用饭,但傅靖战盥洗过后陡地从房中走出,把人家一家三口吓了个不知所措。

  俞大姊应是把他给认出来了,双膝“啪”的一响直接跪地,吓得两只小的团团抱在一起,一时间谢馥宇只觉脚底好痒,超想抬脚把傅靖战踹回房里。

  结果就是俞大姊带着珠儿、小树在灶房里吃饭,她这位主人家在正屋小厅“宴请”不请自来还自行过夜的贵客。

  在傅靖战眼中看来,他俩昨晚吵架,今早和好,有点“床头吵、床尾和”的味道,令他心情大大转好,今早和谢馥宇的这一顿饭吃得甚香。

  “我会放一笔银子在这儿,当我往后的伙食费。”他没事突然来这么一句。

  谢馥宇八分饱刚刚好,闻言蓦地打了个嗝,眨着双眸道:“你要吃饭回安王府吃啊,难不成还想天天跑来我这儿吃?”

  他停箸,喝了口能明目解腻的清茶,徐声道:“跟香香同桌吃饭,吃起来才香。”

  原谅她,她脚底真的好痒,没能把他踹飞,只好狠狠踩他脚一记勉强止痒,然后即便被重踩脚板,他依旧望着她笑,当真是病入膏肓。

  饭后,她给俞大姊留了一小袋银钱,看看家里还缺什么,请对方自行采买,之后就骑答傅靖战为她准备的马匹,在傅靖战的陪同下往镇国公府去。

  所谓近乡情怯,昨日回帝都感觉尚可,但今早在往镇国公府的路上,谢馥宇内心倒真有点儿异样感,不想面对又非得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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