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赶了巧了,今日红霞阁上新戏,白小冉说只要有人送吃的就全给她,她便答应要送上一份礼,正好玲珑坊派人来请,玲珑坊专卖些少见稀有的玩意儿,赵嫣尤其喜欢从西域带回来的画眉墨,这种墨价高而量少,她早早就托了玲珑坊的老板留意,若有货定要第一个知会她,今日肯定是货到了。
只是她虽去得快,但终究慢了一步。
“没了?全被买走了?!”赵嫣难以置信,“掌柜,我不是都说了让你给我留着吗?怎么会全没了?”
掌柜闻言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本是该留给你,只是……对方出的价高,而且给了那人,跟给你也是一样的。”
说到底就是商人将本求利,根本不在乎承诺这回事,赵嫣心中不满,“卖了旁人跟卖我怎么会一样?”
“一样的、一样的,”掌柜陪着笑脸,“买的是你们三爷,他买,不就等于是你买吗?”
三爷?!赵嫣有些意外,三爷叶齐云来了?!
今年转眼过了大半,赵嫣本预料因为康嬷嬷身子不好,叶齐云会提前下江南一趟,果然如今人来了,只是却来得无声无息,没有半点消息走漏,而且还来得巧,一来就抢了她的东西。
赵嫣嘴一撇,如今东西被叶齐云拿走,她就算发再大脾气也没用,脑子一转,她转身离开。
眼看天色渐暗,人直往码头而去。
红霞阁今日换戏码,阁内白日休息,晚上则在运河上的红霞舫开锣上新戏,这已成了红霞阁多年来的规矩。
停泊在运河边的红霞舫,入夜后点上别具匠心的花灯,五彩缤纷,光彩耀人。康嬷嬷深谙人心,舫上座位不多,价码高昂,却因人性的攀比之心,所以一位难求,能入红霞舫者非富即贵,如此安排每每都让新戏未演先轰动。
赵嫣对红霞舫并不陌生,若有新戏,她都会与姨母跟着康嬷嬷一同与扬州的富贵人家一同赏戏,只是如今康嬷嬷身子不好,所以今日来看戏的只有她和姨母,本来姨母也不想来,是让她撒娇磨了半天才答应出门。
赵嫣登船时,戏尚未开锣,但船上已聚了不少人。
金子一见到她,立刻走了过来,“小姐,魏大公子闹起来了。”
赵嫣闻言,挑了挑眉。
白小冉要高升到京城丽正阁去了,不日将要进京,这些日子这消息传开来之后,魏孝政三番两次要见白小冉却不得其门而入,这事情早就闹得人尽皆知。
在白小冉还是小角儿时,要见她一面并不算难事,只是当她成了红霞阁的台柱后,不论是康嬷嬷或是朱文和,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明里暗里的都让人挡着两人私会。
白小冉能爬上今日的位置,除了身段、容貌都不差外,自然也不是个傻的,一旦入京,便是一朝飞上枝头,纵使魏大公子对她有意,她也不可能为了他抛下一切,毕竟看似情根深种的两淮盐运使大公子,说穿了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轨裤,白小冉跟了他,最多就是被抬进府里当个妾,若左右都是为妾,她再笨也知道选择进京一搏,京城的达官显要,随便一个都比这个无功名在身的魏府庶子强。
白小冉看似无情,但人往高处爬并无过错,只是以魏孝政的性子,未必吞得下这口气,果然今日再次求见不成,就趁着酒意闹了起来。
魏孝政闹起来,康嬷嬷病了,留在红霞阁,不可能来周旋,至于白小冉在这个风口浪尖也不可能来掺和,最终只有朱文和一人出面。
赵嫣倒好奇这个被三爷看中,派来扬州的当家到底有几分能耐,果然看到听见消息的朱文和面上带笑的赶来,对魏孝政弯腰赔礼。
“今日上新戏,冉姑娘为了揣摩新角色,已经几日未好好歇息,等会儿又要上戏,只怕今日真无法应公子之邀。赶明儿个,我定带着冉姑娘跟大公子好好的赔罪。”
“你这个混帐东西!”魏孝政不客气的推了朱文和一把,“一次、两次的用这理由诓我也就罢了,朱当家,你真当爷是三岁小儿不成,爷已经打听过了,白小冉是要进京去,所以瞧不上爷。”
朱文和连忙解释,“冉姑娘要进京是不假,但纵使进京,她也不过一个伶人,谁给她熊心豹子胆敢瞧不上魏大公子了?”
朱文和的话无意中刺中魏孝政,他愤愤不平的瞪着朱文和,魏大公子?!什么魏大公子,表面上是众人追捧,但说穿了他这庶子身分,压根是个无用的空壳子。
他的二弟五岁就让嫡母送进京读书,结交京城权贵无数,而他就是个废人,二弟前些日子从京城回京,在魏府众人眼中,他连他二弟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人前他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内里的苦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心头本就憋屈,如今就连个下贱的伶人都能不给他面子,视他为无物!
“把人给大爷我叫出来,在爷面前磕头赔罪!”魏孝政大吼大嚷,拿起桌上的杯子就砸向朱文和,“别忘了她可是我丢了不少钱捧着才有今日,如今她本事了,要进京去攀高枝,把之前的情分给抹个干净,真当爷是好欺负的,信不信我派人将你这红霞舫给烧了!”
眼睁睁看着杯子砸来,朱文和也没闪,就让杯子直直的砸中他的胸,衣襟湿了一片。
魏孝政愣了一下,似乎也意外朱文和的不闪不躲。
朱文和遭受屈辱,一点也不恼,依然拱着双手,摆低姿态,笑脸迎人,“大公子息怒,今日舫上达官贵人不少,公子不如看小人的面上,先坐下来喝点茶,可别让个不入流的伶人气坏了公子,失了斯文。”
赵嫣虽说不喜朱文和,但看他受辱依然笑脸迎人,也不得不佩服这人的忍耐功夫了得。
魏孝政本就趁着酒意闹事,想要出口闷气,但朱文和的话倒也让他拉回了些理智。
他顶着魏家的名号,也不敢真的做得太过,他的目光看了下四周,认出其中几个江南一带的权贵子弟,如今红霞阁的当家被他的杯子一砸,该算是让他出了口气,再闹下去,丢的可是自己的脸。
他有些愤愤不平,却也只能咬牙忍着,坐了下来,粗着声音道:“这茶都凉了。”
“是!”朱文和连忙叫来跑腿的小二,在他的耳际低语了几句,这才大了点声说道:“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去泡上一壶上好的毛尖配点心过来。”
看来没戏了,赵嫣觉得无趣的撇了下嘴,这场戏不够精采,没必要再看下去。
赵嫣带着金子转身就要走,没料到看到门边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看到姨母手里拿着托盘,上头摆着红霞阁最令人垂涎的茶点,赵嫣的眉头一皱,这上茶点的活儿明明轮不到姨母的头上,但现在……她的眼神一冷,看向正在魏孝政跟前陪笑脸的朱文和。
魏孝政气还未全消,朱文和让姨母来上茶,肯定留有后手,或许是想让姨母出点错,再惹恼魏孝政,让他寻到错处,出手教训姨母,事情若闹得再大些,魏孝政碍于魏家颜面也不敢再寻着借口来找红霞阁的麻烦,但倒楣的就是被拿来当枪使的姨母。
赵嫣知道争宠、嫉妒、勾心斗角不论何处皆有,尤其是在戏班子这种复杂的环境之中,朱文和的算盘打得好,却错在拿她姨母当棋子用。她在心中冷哼,这个混帐东西,看来她之前给的教训还太少了。
赵嫣快走了几步,拦住了秦悦的路。
秦悦始终低着头,听声音知道船上的人不少,她向来不喜在人多的地方出现,以往看戏时总是在角落寻个人少的地方,谁知方才朱文和派了小厮来说人手不够,要她帮个手,她虽不安,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忙。
“姨母。”赵嫣的口气阴沉沉的。
秦悦一惊抬起头,看到赵嫣,松了口气,“巧巧?!”
“给我。”赵嫣对她挤出一抹笑,坚定的接过托盘。
秦悦没有多想,就把托盘交了出去,她压根不会往朱文和找她麻烦那个方向想,她只担心自己笨手笨脚得罪贵客,所以赵嫣一出现,自然让机灵的她接手。
赵嫣端着托盘走过去,眼中的冷意不减,但圆圆的包子脸上挂的却是温和无害的笑容。
朱文和见到来人是赵嫣,身子微微一僵,他方才明明问过,这丫头去了玲珑坊,怎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他在心中暗咒了声,原想趁着赵嫣不在,让胆小如鼠,一急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秦悦在怒火未消的魏大公子跟前出错,借此大作文章,将秦悦发落了,没料到赵嫣来了……
朱文和想除去康嬷嬷疼爱的秦悦,但陷害秦悦和陷害赵嫣是两码子事,秦悦或许不会察觉,可赵嫣不是善茬。
与赵嫣冷然的视线对上,朱文和想起他到红霞阁第一日,放在自己床上的那条蛇,不由打心底发寒。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他的心一横,想想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康嬷嬷,若是三爷还没来得及到扬州,康嬷嬷就去了,红霞阁最终定由他管事,他又何必惧怕这个没了靠山的丫头?
在赵嫣经过自己身边时,他暗暗的伸出脚,打算绊住她。
赵嫣早料到朱文和会使坏,所以早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他才一动,纵使动作细微,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红霞阁的戏台上演的皆是忠孝节义,可笑的是戏台下却都是上演着坑害他人,不顾道义的戏码。她的眼神一冷,用力的踩上朱文和伸出来的脚,还犹感不足的故意使劲转了转,看着他痛得一脸扭曲,却先发制人的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带着托盘就摔倒在地上——
“混帐!”魏孝政正在气头上,看到上茶的丫头出错,给他寻到出气的由头,一脚就要踹过去!
赵嫣在红霞阁待了多年,除了学会康嬷嬷一手好技艺,也练出了好演技,一见魏孝政抬腿,她顺势往旁边一滚,看似被踢得惨了,实际上那一脚根本就没挨到身上。
若今日跌到魏孝政跟前的是姨母,以姨母的性子,恐怕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就被他一脚给踢晕了。
她的姨母人好,从不与人结怨,安安分分,却没料到这样还是碍了旁人的眼,朱文和盘算得好,借着得罪魏孝政的由头,逼着病中的康嬷嬷将她和姨母赶出去,虽说赵嫣也不想要姨母在红霞阁当一辈子的奴才,但是就算要走,也不能让姨母受了半点委屈。
“朱当家,”赵嫣倒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捉住了朱文和的衣摆,“救救我。”
朱文和被她的举动给弄得一愣一愣的,他方才被她用力踩的脚还痛着,她却一副比他更痛苦似的皱着脸,“你……你做什么?”
“奴婢可都是听你的话要给魏大公子添堵,你打心里头瞧不起大公子,交代奴婢送茶点上来时泼向大公子,他们富贵公子好面子,肯定会离去更衣,怎么现在大公子不走,反而还踢了奴婢一脚,奴婢疼得快要死了,朱当家,你可得替奴婢做主,奴婢这一向都是听朱当家的,别让奴婢被打死了。”
朱文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奴婢没胡说,”赵嫣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不然好好的,给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得罪魏大公子。”
“好你个朱文和!”魏孝政将赵嫣的话听了个明白,怒火中烧,“原来你跟他们都一样,全都瞧不起我,想要欺到我头上丨”
“大公子冤枉,”朱文和万万没料到被赵嫣反将了一军,连忙替自己辩解,“大公子可别被这个贱蹄子给骗了,她自个儿犯了错,这是明摆着要给自己脱罪,胡言乱语。”
“朱当家,天地良心啊!”赵嫣哭喊出声,“我这贱蹄子做错事,被打被骂不敢有二话,但这明明不是奴婢的主意,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认的。”
朱文和瞪着赵嫣哭天喊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在唱大戏。
“朱文和!”魏孝政再也顾不得周遭有多双眼睛看着,用力的踢打着朱文和。
舫上的人彷佛看着戏,置身事外,就连红霞阁的人也没人上前去拦,由此可见朱文和有多不得人心。
赵嫣哭得倒进了前来安慰她的秦悦怀里,无人看见她的双眼根本没有半点泪意。
“没想到红霞舫不单台上的戏精采,台下的戏也同样热闹引人,今日开戏的时辰未到,台下的大戏就已经开锣了。魏大公子,今日还真真让人开了眼界。”
一声声带笑的嘲讽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