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过来的欧水湄斜坐在床榻上,听着季长欢说明他为何要处心积虑布局对付陈国舅,他还为她在腰后垫了个软枕,想让她靠得舒坦一些。
她这才瞧见他两只手包裹着白布,讶异的问:“相公,你的手是怎么了?”
“先前找你时不慎烧伤了。”季长欢不在意两手都是伤,她能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满脸心疼的捧着他的手。“一定很疼吧。”
武将出身的敬王没把他那点小伤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怪罪他,要不是他瞒着他们暗中对付陈家,女儿也不会遭受这场无妄之灾,不耐烦的催促道:“男人受点伤不算什么,快说,后来陈太后是不是真应了陈家的要求,替陈家偷了《镜光宝鉴》?”
“我这伤已经敷了药,过几日便没事,你别担心。”季长欢先温言安抚妻子,再徐徐往下说,“欧家乃四王之一,纵使当时身居一国之母的陈太后身分尊贵,也不敢明着强抢,故而派人暗中伺机盗取。”
敬王夫妇与欧清堂夫妇听到这儿,俱是满脸吃惊,这件事他们一点都不知情。
“这么说来,《镜光宝鉴》如今是在陈家吗?”欧清堂讶问。
季长欢颔首。“没错。如今陈家因谋逆之罪,已被皇上下旨查抄,届时应能在陈府找到这本遗失多年的《镜光宝鉴》,物归原主。”
他先前在青楼,假意要与陈国舅联手对付欧家时,对陈国舅是这么说的——
“欧家乃开国四王之一,数年前又襄助皇上登基有功,深受皇上信任,要一举除掉欧家,除非欧家犯了谋逆大罪。”
陈国舅当即意会,兴致勃勃的追问:“你的意思是,要栽赃欧家意图谋反?但要如何嫁祸他们?”
季长欢答道:“这简单,只消一件龙袍便能毁了欧家。”
陈国舅质疑,“但龙袍要如何悄悄送进敬王府?届时又要如何让那龙袍暴露出来?”
“龙袍待国舅爷命人做好之后,我会让舍妹伺机送进王府,届时国舅爷再命人暗中在王府制造骚乱,好让那龙袍能暴露出来。”他不着痕迹的便让陈国舅接手负责制作龙袍之事。
陈国舅听闻季长薇也参与此事,心中再无怀疑,应承了下来。
接下来所有的事,季长欢都算到了,唯独漏算一件事,陈国舅心急,不待他吩咐便擅自命人潜进王府纵火,意图引起骚乱,这火连烧了王府好几处院落,而那时龙袍还在陈国舅手里,他假意拖延,迟迟不派人去取,另一边暗中命人密告皇上陈家私制龙袍之事。
皇上得知此事,即刻派官员前往搜查,当场在陈家查获那件来不及藏起来的龙袍。
私制龙袍可是谋逆大罪,陈家一家人因此被抓捕入狱,杨氏也没逃过。
陈国舅被捕时惊怒不已,明白遭到他算计,在皇上面前愤怒的指控这一切全是他唆使陷害。
他驳斥道:“陈国舅说这事乃我唆使陷阱,真乃荒天下之大谬,这世上谁人不知敬王乃是我岳父,我岂会勾结外人害他?”
“那是因为他诬赖你爹当年盗走欧家的祖传宝鉴,使你爹活活冤死!”陈国舅气急败坏的叫道。
“家父生前早已告诉我《镜光宝鉴》是被何人所窃,我岂会因此而怨恨欧家?要怨也是怨暗中窃走那本宝鉴,使我父含冤莫白的幕后主使者。”
陈国舅难掩震愕。“你、你……难道你早就知道了?”他至此终于明白他是被季长欢给坑了,愤恨得大声咒骂,“季长欢,你这阴险狡猾之人,你敢如此构陷我,你日后定不得好死!”
季长欢微笑回道:“国舅爷一家这些年来所做的恶事,罄竹难书,国舅爷才该担心死后下了地狱,该如何面对那些遭你们欺压而死的冤魂。”
卢冠也牵连此桩谋逆案里,这回他是再难逃一死了。
敬王了解来龙去脉后,无比懊恼。“这事当年你爹为何不与我说清楚,否则我也不会误会是他觊觎《镜光宝鉴》。”
“当年宝鉴遗失后,家父曾为此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此事不宜让岳父知晓,否则将为欧家招来大祸,故而隐忍未说。”
父亲喜好奇术,平日里时常钻研,并常向欧家借阅那本宝鉴,从上头习得不少奇门八卦之术。
父亲所卜之卦向来神准,因此在卜得此卦之后,为了挚友的安危,遂默默承受了冤屈,同时暗中查探窃书之人,后来有了眉目,却因顾忌当时太后的身分,此事只能暂时作罢。
他多年筹谋,为的就是替亡父沉冤昭雪。
欧水湄在明白这一切全是他为了对付陈家而设下的计谋后,亲昵的抱着他的手臂,望向父王道:“父王,这些年咱们让公公背负了这样的冤屈,找一天去祭拜他,向他赔罪道歉,您说好不好?”
“这是自然。”想起老友为了自个儿所受的委屈,敬王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意。
敬王妃也道:“王爷同亲家可是多年好友,当年就因为这事导致两人交恶,如今终于澄清误会,怎么也得去祭告他们夫妇在天之灵。”
几人再叙了会儿话便退了出去,让小俩口单独相处。
送走敬王他们,季长欢便拉下脸来,嗓音也冷了几分。“娘子可真是悍不畏死,即使面对熊熊大火也丝毫不惧,勇敢闯进去,真教为夫佩服。”
话虽这么说,可欧水湄觉得他那脸色完全不像是在佩服她,倒像是在责备她。
他接着冷眉冷眼再道:“你我成亲还没几个月,万一你真烧死了,为夫便成了鳏夫,不过那倒也无妨,顶多再娶一个继室便是。”
“不可以!”她终于听出他是在气恼她不顾危险,贸然闯进火场找人的事,摇晃着他的手,解释道:“我当时想到母妃可能在里头,心里一着急就顾不了那许多嘛……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那么莽撞,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好不好?”
“哼!”季长欢冷哼了声,不愿轻易答应。
这回他是真被她给吓坏了,决定要趁机给她一点教训,让她长长记性,绝不能再有下次。
欧水湄见撒娇没用,索性凑上前用粉唇堵住他的嘴,双手搂着他的颈子,热切的吻着他。
季长欢禁不起她这般纠缠,也深情的回吻着她。
两人缠绵拥吻好半晌后,她依偎在他怀里,庆幸的说起先前她是怎么逃进地道的事。
“当时我见母妃寝房里没有人,四周都是烈焰,我被困住无路可逃,就在大火要烧过来时,陡然想起母妃房里有条地道可以通往外头,幸好我力气大,撬开了封住地道的木板,怕大火会跟着烧下来,我下去时还不忘把那板子盖回去呢。”说到这儿她有些小得意。“下去后,我摸黑往前跑,可是没走多久便昏了过去,昏倒之前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再也见不到你,很伤心呢。”
“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不问清楚便鲁莽而为。”季长欢斥责她的语气虽轻,但一想到她被困在大火之中,许久找不到人的情景,到现在仍感到害怕发狂,心狠狠一窒。
“不敢了……”欧水湄讨好的道,接着想起什么,笑道:“我约莫七、八岁的时候,曾从母妃房里的这条地道偷跑出去玩呢,这才会在危急关头想起要躲进这条地道里。”
听她这么一提,他勾起宠笑,说道:“十年前我在一座桥上遇见一个偷跑出来玩耍的小丫头,当时我刚遭逢家变,心中愤恨难解,那丫头塞了一包糖给我。”
“噫?”她怎么觉得这事听起来有些耳熟。
季长欢含笑凝视着她。“那小丫头还开导我,只要把脚抬高一点,这世上没有跨不过去的坎,这条路走不通,改走别条路,若真无路可走,那就自个儿打出一条路来。”
欧水湄终于反应过来,惊讶的指着他。“啊,原来桥上那个大哥哥是你!”
她只约略记得有这回事,但当时那位大哥哥的面容早已记不清了,没想到竟就是他!,
想到两人早在十年前便已结下缘分,她高兴的道:“这么说来咱们俩真是天作之合,十年前我从地道里跑出去遇上了你,十年后你从地道里把我救了出来。”
他柔柔一笑,将她圈抱在怀里,在她耳旁轻喃道:“所以咱们注定要做一辈子的夫妻,记住,往后不准再这般吓我,我的魂差点被你吓得给没了。”
欧水湄的心头暖呼呼、甜滋滋的,轻点螓首。“嗯,我答应一定陪着你一辈子。”
十年前,她解开他心中的郁结;十年后,她嫁他为妻,圆满了他的人生。
接下来的人生路,他会与她携手同行,用一生珍宠疼爱她。
陈国舅下狱后,季长欢被陈太后召到她的寝宫。
陈太后阴沉着脸,厉声怒斥,“季长欢,你好歹毒的心肠,竟设下这般毒计构陷我陈家!”
“太后言重,陈家招此祸事,实非长欢所为。”季长欢神色恭敬,上扬的唇角带着一抹笑。
“你还敢狡辩,分明就是你唆使陷害我弟弟!你诓骗他欲与他联手对付欧家,诱使他私下里制作龙袍,要栽赃嫁祸给欧家,结果竟是暗中布下这局,使他中计上当!”
陈家被抄家,一百二十六口人全都被抓捕下狱,等待处决,娘家一夕之间倾覆,教她震惊得措手不及。
他并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若非国舅贪心,欲取敬王之位而代之,又何至于会私下制作龙袍?就如当年陈家若非贪图欧家的《镜光宝鉴》,家父又岂会生生背负多年冤屈,至死都无法澄清?”他幽黑的双瞳注视着陈太后,冷漠的再道:“再追根究柢,倘若当年太后没有怀着为陈家盗宝之心,前往季府,诱骗我母亲说出那本宝鉴存放之处,再命人暗中窃走,也不会使我母亲因自责抑郁而亡。”
他母亲生前与当时仍是皇后的陈太后是手帕交,两人一块长大,情谊深厚,母亲在宝鉴失窃后,才从父亲那里得知此事乃是好友所为,然当时好友贵为皇后,季家无法向她责问,遭受好友欺骗,而使丈夫蒙受冤屈,她为此内疚自责,从此落下心病,郁愁难解,才会如此短寿早逝。
听他提及这段往事,陈太后满脸震惊。“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季长欢面寒如水,字字诛心,“人若贪圆不属于自个儿的宝物,终会招来祸事,且依陈家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恐怕城中百姓早已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扒其骨,多行不义必自毙,指的便是陈家。”说完,他朝她施了个礼,径自转身离去。
他的话犹如当头棒喝,陈太后霍然醒悟,陈家有今天的下场,全是自个儿招来的,她也陡然明白过来,皇上先前为弟弟和侄儿加官晋爵,不是看在她的面子,而是为了要捧杀他们。先将他们捧得高高在上,让他们越来越傲慢自大、肆意而为,接着伺机一举擒杀,不留任何余地。
她失声痛哭,为贪婪自大的陈家悲哀,然而这一切却又是她多年来纵容所致。
一切祸事的根源来自她为了陈家,利用昔日的闺中好友,偷窃了那本季家向欧家借来的宝鉴。
一步错,步步错!后悔已晚!
而另一边季长欢刚离开太后的寝宫便被召到御书房。
“陈家私制龙袍之事是你所为吧?”辜擎元一开口便质问道。
季长欢没有否认。“皇上可还记得当年夺嫡之争,臣辅佐皇上时,曾对皇上提出一个要求,待日后皇上登基为帝时,要了结一段陈年往事。”
“便是陈家盗走欧家那本宝鉴的事?”查抄陈家时,在陈家找到那本欧家失窃已久的《镜光宝鉴》,他已命人将其归还欧家,不料欧家竟又将它献了出来,如今这本宝鉴在不久前已被九弟要走。
“没错。”季长欢躬身拱手道:“如今臣心愿已了,意欲退隐,请求皇上收回臣国师的封号。”
辜擎元难掩惊讶。“长欢,朕并未怪罪于你,你无须如此。”
事实上,季长欢这么做,无疑是帮他解决一个棘手的难题,让他能名正言顺重惩陈国舅一家,也让陈太后无话可说。
“臣心意已决,请皇上成全。”季长欢撩起衣摆,屈膝跪下,表明决心。
他很清楚陈家之事虽然替皇上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却也让皇上对他生起猜忌之心,如今没问罪于他,不过是看在他昔日辅佐的情分上,然而这样的情分,早晚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消磨掉,还不如趁此时急流勇退,才能保住日后的安稳。
辜擎元眉头一皱,正色道:“不成,这事朕可不能允了你,你乃朕的良师益友,朕可少不了你啊长欢!”
季长欢退而求其次,“倘若皇上真不答应,那么便允臣从此无须再上朝。”
辜擎元稍加思索,明白他这是不想再干涉朝政,这也正合他心意,陈家的势力在此次谋逆案中一举被拔除,如今朝中的毒瘤已尽去,正是自己施展作为之际,日后若有事,再召他进宫商议即可。思忖须臾,辜擎元佯做为难,颔首答应,“既然你这般坚持,那朕也不得不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