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是垂首看着奏章,一抬头才发现楚沐航是伏首跪着的,便道:“楚卿平身,朕不是说了,准楚卿以躬身礼行礼吗?”
“楚昭容冲撞了皇上,微臣同罪,不敢无礼。”
“快起身,楚昭容是楚昭容,你是你,楚卿乃两朝重臣,这是朕给你的礼遇,你当之无愧,快起身。”
楚沐航只得起身,他满脸忧虑地道:“皇上,楚昭容自幼体虚,微臣过往总是定时送入补身的药材,这些药材倒不是宫中没有,只是这是微臣对楚昭容的一点关怀之情,如今,微臣不敢奢求禁足之令解除,只求皇上能让一位御医定期去请脉,以免楚昭容有损。”
“既是禁足,怎能没有病痛就让御医随意入内?”
楚沐航没得到允许,又跪了下来,“皇上,微臣不求皇上收回成命,也不敢耽误太医院的工作,只求太医院的末座多花些心神看护楚昭容即可,还请皇上开恩。”
“末座?刘成?刘成刚进太医院,虽说能进太医院没有医术不好的,但在众御医之中相较,医术只称得上尚可,让他去看诊,楚卿舍得?”
“楚昭容戴罪之身,不敢奢求,即便皇上怜惜楚昭容,让其他御医去看了,也有损皇上颜面,微臣只敢求让刘大人去请脉即可,不敢多求。”
皇帝没说肯或不肯,其实他疼惜楚淳嫣的心未变,只是那日她冲撞了他的禁忌后,他的确立刻感到头疼,为防有煞气才想将她禁足一阵子,待煞气化去再相见,不过近来民间有大事发生,他忙于政事,才耽误了处理楚淳嫣的事。
“楚卿,你既然入宫了,朕有事拿不定主意,正好问问你。”
“皇上请说。”看来皇上是暂且不想答应他了,楚沐航虽无奈,也只得暂且压下此事。
“赤骈江今年雨季未到便各地泛滥成灾,楚卿以为,这会不会是天有异象?”
皇上的迷信楚沐航自然明白,想起了女儿信中狄雪鸳的请托,他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回道:“皇上,赤骈江年
年泛滥已属常事,唯有修筑河堤才能解决,只是修筑河堤所费不赀,皇上圣明,愿大幅消减内宫开支来支应筑提费用,相信河堤筑成后,将可一解年年泛滥的问题。只是,皇上会特地这么问,莫非另有让皇上怀疑的事?”
皇帝想起前阵子宫中时常出现异象,蹙着眉道:“楚卿,近日内宫异象频传,不是御花园里的锦鲤大量暴毙,就是开出血昙花,前几日更在东花园里发现了沈修容宫里一名太监的尸体,死因成谜。楚卿,你可记得血昙花的诅咒?”
“您是说……太祖皇帝起义前,前朝宫中遍布血昙花一事?”
“昙花色白如雪,开出血色昙花便是天有异象,如今赤骈江未到雨季便泛滥成灾,朕担心……这是警讯。”
楚沐航不得不为狄雪鸳的神机妙算而惊奇,但他不显于色,依计而行,“皇上若真担心,调司天监前来一问便可。”
“朕早就问过了,但司天监却说近来天象平和,没有异端。”
“但皇上还是不放心?”
“楚卿,这些事像是没有异端吗?偏偏那司天监不是抱恙不当差,就是当差了也说天无异象,气得朕懒得再问他。”
楚沐航佯装思考,最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道:“皇上,司天监说的皇上不信,就调他的副手来询问,如何?”
“楚卿是说司天少监王中田?”
“是的,皇上,若司天监果真在其位不谋其事,司天少监必能观出异象端倪。”
“或许可行……”
皇帝还在沉吟之际,总管太监入内通报,浴馨轩看守的侍卫求见,皇帝倒也没避讳着楚沐航,让侍卫入内。
侍卫禀报楚淳嫣书写了一封罪己信,请求可以送交皇上。
皇帝本也对楚淳嫣消了气,只是还介意煞气尚未化去,如今只是一封书信,自然命人送上前来。
楚淳嫣的罪己信一开始就对自己的过失自责不已,接下来动之以情,信中情意绵绵,看得皇帝心疼不已。
只是皇帝看过楚淳嫣的字迹,她的字迹绢秀,可不知怎么了,这封罪己信字迹竟有些潦草。
皇帝正感到不解,此时又一名浴馨轩的侍卫急忙来禀,说是楚淳嫣病了,是否请御医。
楚沐航一听,立刻老泪纵横,下跪求情,“皇上!请皇上开恩,让刘大人去浴馨轩替楚昭容诊脉吧!”
“什么刘成,不行,朕不放心。”
“皇上,楚昭容有罪在身,为了皇上颜面,也为告诫楚昭容,让刘大人前往便可。”
听楚沐航这个时候了还谨守本分,皇帝只好依了他,“让刘成去浴馨轩,诊完脉后立刻回报。”或许是楚沐航在一旁看来十分焦虑让皇帝心软,抑或许是觉得对楚淳嫣太苛责,皇帝又道:“楚卿,你也去沐馨轩看看吧!”
“微臣不敢,昭容戴罪……”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谁让你光明正大的去了,别声张,看完就跟着刘成一起回来。”
“是,谢皇上。”能见到女儿,楚沐航自是高兴的,既然皇帝这么说,他便谢恩前往了。
侍卫领着楚沐航离开时,知道皇帝还是十分在意楚昭容,众人心里都有了底,今后是不能怠慢浴馨轩的人了。
楚淳嫣失宠,狄雪鸳知道自己想出宫的计划便会受阻,于是她想出了一计,要楚淳嫣配合,先是书写一封字迹略微潦草的罪己信,然后佯装昏厥请求御医看诊,希望能引得皇上前来。
只是狄雪鸳没想到皇上没引来,御医及楚沐航倒是来了。
“楚大人!”狄雪鸳立刻上前扶起正要行礼的楚沐航,并要玲珑搬来凳子。
看见父亲自然是又惊又喜,但楚淳嫣因为御医在场,只得继续装作虚弱的样子。
“昭容,这位是刘大人,他受我所托,如果我们联络不方便时,他会为我们传讯。”楚沐航一来便向女儿解释了与刘成的默契。
楚沐航的安排正应了狄雪鸳的计划,她立刻向刘成说道:“刘大人,昭容思念皇上又自责过度,以致忧愤交加,这才把自己熬病了,还请刘大人好好照顾昭容的身子,并据实禀告皇上,免得皇上担忧。”
刘成是御医,狄雪鸳却越俎代庖一一细数楚淳嫣的病因,刘成哪里不知狄雪鸳的用意,也就顺着她的话行事了,“这是自然,让微臣先为昭容诊脉吧。”
楚淳嫣虚弱地靠在床头,将手搁上了把脉枕。
刘成把了一会儿的脉,皱起眉头道:“昭容这是忧愁所致,是心病。”
“昭容这些日子以泪洗面,今日晨起后居然说看不清了,是不是也得了眼疾?”狄雪鸳接着又说了楚淳嫣的另一个病征。
刘成意会,点点头。“过度流泪是会如此的,这几日昭容莫再动了愁思,亦不可用眼过度,休养几日应可恢复。”
“我明白了,那就劳刘大人回覆皇上。”
“美人客气了,这本就是微臣的职责。”刘成见楚沐航似还有话要与楚淳嫣说,便自己想了理由回避,“昭容的身子在调养时有些需注意的,为免有失,微臣想一一写下,可否请人为微臣备下纸墨?”
“那是自然。”楚淳嫣有气无力的让玲珑去办,玲珑立刻带着刘成到偏厅去了,楚淳嫣这才满面忧思地坐起身,装病并没有请来皇上,她担心自己恩宠已不再。“爹爹,皇上没来,是不是已经不在乎女儿了?”
虽然楚淳嫣的病是假的,但这些日子以来,她整日愁容满面倒是真的,狄雪鸳不舍的安慰道:“嫣姐姐莫急,等刘大人回禀皇上后皇上还不来,嫣姐姐再担心也未迟。”
楚沐航怎么不心疼女儿?只是女儿当时一心入宫,他本也以为入宫或许是荣耀,如今见女儿只是一时失察竟差点丢了性命,想来也是后怕。
“你一向小心,怎么就穿错了服色?”
“嫣姐姐是中计了。”狄雪鸳代替她回答,“只是我不明白,就算穿错了服色,怎么立刻能引起皇上的头疼?否则以皇上对嫣姐姐的恩宠,至多只是斥责几句,处罚宫人以为警惕才是。”
“或许皇上真是让服色冲撞了。”楚淳嫣想起这事便自责,她深爱皇上,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失误使得皇上龙体有损。
狄雪鸳摇摇头,“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
“那还会有什么原因?”楚沐航也不自觉陷入沉思。
狄雪鸳在得知楚淳嫣被禁足的原因时就问过她,如今想想还是觉得楚淳嫣可能忘了什么,于是又问了一次,“嫣姐姐,上回雪鸳曾问你那日除了送衣裳来是否还送了什么,你说没有其他的物品,但请嫣姐姐仔细想想,是不是你遗忘了什么?比如说……那日你还有什么事是和往常不同的?”
“若要说不同……祭祀那日是只送来了衣裳,但前一日皇上赐了一盒玉凝香给我,那日是我第一次用。”
“玉凝香?”听到又是香料,狄雪鸳立即有了警觉,“香料在哪里?我看看。”
楚淳嫣指了摆放香料的位置,巧心立刻帮忙拿了过来。
狄雪鸳打开一闻,立即皱起眉头,“此香名为惜菱香,与真的玉凝香味道差远了,定是听说皇上爱用玉凝香赏赐给后宫,才伪称是玉凝香,惜菱香含有慢毒,用的人时日一久形容消瘦,闻的人虽不会染毒,但若配合上另一种紫竹香,则会产生剧烈的头疼,在太庙祭祀那日,皇上肯定被落了紫竹香,才会闻着嫣姐姐身上的味道就头疼。”
“这招真毒,就算我当日没用那香,就已经命悬一线了,若真因为皇上头疼应了冲撞的忌讳,皇上当场下令杀了我也不是不可能。”楚淳嫣听后很是惊吓,她入宫后低调行事,即便皇上宠幸她,她也不恃宠而骄,怎么还有人想害她?
“方才皇上还对我说,赤骈江未到雨季便泛滥,宫中近来不是锦鲤暴毙、开出血昙,就是有太监莫名丧命,说是异象,我那时还不信,可现在宫中都出这种事了,当然有异象,只是不是天降警示,而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我定要禀告皇上。”
楚沐航拿过假的玉凝香,一脸气愤。
听他提起宫中异象时,狄雪鸳的脸色出现一瞬间的心虚,幸好其他人并未注意到,接着她问道:“楚大人,那莫名丧命的太监,是不是沈修容宫里的?”
楚沐航十分意外,方才听皇上说了那些异象,他就已经觉得狄雪鸳神机妙算了。“美人果真深藏不露,说准了宫中会出异象一事便罢,竟连赤骈江泛滥也猜中了,如今还知道暴毙的太监出于哪一个宫,美人莫非也会观天象?”
“楚大人这不是在笑话雪鸳吗?是雪鸳的爹爹向来有悲天悯人之心,即便尚城不在灾区,但提起洪灾总也是叹息连连,雪鸳才多留意了些,依常理看,去年雨水丰沛,赤骈江未到雨季就会泛滥的可能性很大,至于那太监的身分,我与嫣姐姐早就怀疑穿错服色一事是沈修容设计陷害,我也猜到那名太监会被沈修容灭口,如今楚大人这消息算是证实我的猜测而已。”狄雪鸳转头向巧心交代道:“巧心,你回咱们宫里把我要送给嫣姐姐的那盒香料拿来,顺便把那封我本要托嫣姐姐给楚大人的信也拿来。”
巧心马上领命而去。
楚沐航不解,上回狄雪鸳才要他帮忙,在适当的时候举荐司天少监王中田给皇上,这回又有什么事?
不一会儿,巧心拿来了一盒香料及一封信,狄雪鸳先把香料交给楚淳嫣,“嫣姐姐,以后见皇上改用此香,至于这惜菱香分我一些,为了让皇上厌恶嫣姐姐,沈凌音肯定会不断地对皇上用紫竹香,这香我留着,适当时机可以派上用场,至于剩下的,有朝一日我可以用来反将沈凌音一军,你要好好收着。”
“好。”楚淳嫣接过狄雪鸳送她的香料,打开盒子却什么也没有闻到,“这没味道啊!”
“嫣姐姐,落套要落得不着痕迹,就连味道也不能留下,沈凌音的把戏见了我,也只是班门弄斧而已。”
“这倒让我想起你自小就爱玩这些香料,原来真学出名堂了?”
“那是自然,嫣姐姐还记得选秀时丁相国之女中了招的事吗?我后来打听到,原来沈凌音的父亲,当年是丁相国任知府时的师爷,我怕就连那丁缥碧也是中了沈凌音的招了。”
楚沐航听到这里,一句话也没说的站起身,下一瞬就跪到了狄雪鸳的身前。
狄雪鸳受了惊吓,立刻起身要扶他起身,“楚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请美人周全昭容,微臣愿为美人效犬马之劳,绝无怨言。”
“楚大人,快起来!嫣姐姐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我们的情谊并非一般,帮她也是应当。”
“方才美人说有信要给微臣,是有事要交代微臣去办吧?”
“楚大人,说什么交代,是请托,请楚大人先起来。”
在狄雪鸳的坚持下,楚沐航这才站起身,她松了口气,虽然依礼来说,臣子跪拜她们也属应当,但她总是不习惯。
“美人请说,微臣定当为美人好好操办,不让美人失望。”
狄雪鸳这才把那封信给了楚沐航,里头写了要他帮忙的事以及大概的计划,他看了却是一脸不解。
楚淳嫣接过信看了更是大惊失色,“雪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五爷跟你有仇吗,你为何要算计他?”
“不,我们不但没有仇,事实上……”狄雪鸳话没说完,倒露出了娇羞的表情。
见状,楚淳嫣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可能,而且这个猜想还渐渐有了雏形。
楚沐航虽然不是很认同并肩王的风流成性,但本来两人就少有交集,他又贵为皇亲,自然也不容他批评,而狄雪鸳是什么时候和并肩王有所牵扯的?
“虽然美人说了要司天少监配合此计,但这说法若皇上不信,岂不是害了五爷?”
“皇上迷信,他会怀疑,但终究会信。”
“好吧,美人不明说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有美人的用意,此事微臣会办妥,只是宫内的异象与这事有关吗?”
“本来泛滥及宫内异象都是与我有关的,如今,我得让它们各自代表不同的预示了。”
“美人,你……真的想离宫?”
“本来我什么都不做,总有一天也是可以离宫的,但如今……我等不及了,我更怕他等不及,会出大事。”
楚沐航父女俩看着莫测高深的狄雪鸳,知道她既然不想说,他们也肯定问不出来,就看在狄雪鸳数次相助的分上。,楚沐航会帮她完成她的计划,只希望她若真能离宫,在她离宫前,能解决了沈凌音这个后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