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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岸请君回头望 第3章(1)

  此时的安鱼,不知宫闱此际正氛围诡谲风起云涌,可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再惦念记挂一星半点。

  她忙着安抚照顾病倒的母亲,帮忙治家理事,连一应对外的应酬礼数往来也梳理得妥贴稳当,教一边勤于公事又一边忧心爱妻病情的安侍郎也得以松口气,不至于蜡烛两头烧得疲于奔命。

  安鱼当初打理宫中事务仅短短两个月有余,便移权递交到了乐正贵妃之手,然而多年太子妃生涯历练操持下来,这区区的内宅外务,于她而言确实是小事一桩。

  这天夕食时,安鱼指挥着丫鬟们放好了饭菜,并亲自为消瘦的徐氏添了碗当归鲈鱼汤,「娘,这汤撇净了油花,不腻的,您多喝点。」

  徐氏恹镢地推开了那碗汤,「娘还在为你外祖母守孝节素,怎么喝得了这荤腥的鱼汤?况且,娘也喝不下。」

  「外祖母若知道娘为了她老人家伤了脾胃元气,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她轻声劝道,「女儿明白您对外祖母一片孝心,所以这满桌多是素菜,只不过您病了好些日子,大夫也叮咛过,还是得好好将养滋补身子的。」

  「是呀,夫人,你多少喝点——」安侍郎也劝道。

  徐氏眼泪又落了下来。「我哪里有胃口?我娘走了,武定侯府又无情无义至此,形同和我这外嫁女恩断义绝……我每每想起心肝都要碎了,只恨不能跟我娘一起去了,又怎么吃得下这捞啥子的鱼汤?」

  安侍郎纵然是脾气再好,也不禁有些恼怒起来。「夫人,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夫人就舍得为夫和女儿了吗?」

  「怎么,你对我使什么性子?我没有娘家可做倚仗,你便瞧不上我了吗?老爷你还有没有良心?」徐氏歇斯底里地呜呜咽咽哭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安侍郎斯文尔雅的脸庞也微微变色了,又心疼又气恼。

  「爹,」安鱼小手压住了父亲气颤的大手,目光温柔而沉静。「您忙累了一天,正该好好用饭以解困乏,我今儿让厨娘焖了些紫米桂圆羹,最是补血养胃的,还请爹爹赏脸喝一盅。娘既然吃不下,女儿陪她回房歇歇吧。」

  安侍郎看着女儿,长长吁了一口气,神情缓和。「好。」

  当晚稍后,安鱼终于安抚好徐氏,也让她服用了一碗安神汤睡下了,这才缓缓出了正院,一出院门就看见安侍郎在长廊畔那株老梅树下发呆,神情忧郁。

  「爹,您还在担心娘吗?」安鱼让丫鬟们退至一边,缓缓走到父亲身边,温言宽慰道:「您放心,大夫说娘只是一时哀伤太过,方郁结于心偏激了些,待缓过这阵子就会好的。」

  安侍郎低头看着短短时日间变得乖巧聪慧处事决断的女儿,心下一软,又隐隐酸涩难禁。「好孩子,苦了你了。」

  「一家人,没什么苦不苦的。」她浅浅微笑。

  安侍郎欲言又止,眉宇间沉郁焦灼更深了。

  她察觉到父亲的异状。「爹爹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鱼姊儿,」安侍郎难掩愧疚。「爹爹若官职再高一点,武定侯夫人说不定就不会一力拦阻你和弦歌儿的婚事了。」

  她一怔,平静从容地笑道:「爹爹方年近不惑,就已是堂堂五品的礼部侍郎了,和爹爹同年的叔伯们又有几个能做到?况且女儿和弦表哥不过是表亲兄妹,别无其他,舅母求娶郡主也是自有考虑……审时度势乃人之常情,更何况郡主确实品貌皆胜女儿多多,弦表哥能得娶贤妻,女儿也为他高兴。」

  安侍郎愣住了,好半天后也不知想笑还是叹息,眼神满是激赏。「我们家鱼姊儿若是男子,定然会是个万人瞩目的官场新秀啊。」

  「爹爹是想说,官场上就多了个巧舌奸猾的老油子吧?」她笑吟吟的回道。「女儿有几斤几两重,自己还是知道的,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罢了,爹爹才是一心为公,真正做实事的好官。」

  安侍郎被逗得老怀堪慰,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又愁上心头来。「唉……可爹爹也后悔,为何正正就做到五品官呢?」

  她先是疑惑,随即心一凛。

  帝王登基即位,四年|选秀,难道……

  安鱼随即失笑了,暗暗摇头。不,不会是选秀——

  当年乾元帝登基之时,后宫皆是东宫旧人,除却她这个太子妃名正言顺为后外,江良娣,吴良娣,柳孺子,王选侍四人也各自分封为嫔为妃,但自从乐正贵妃入宫,皇帝态度果决霸气地宣布停止选秀,以免劳民伤财,拆散父母女儿天伦……

  他说:朕有皇后,有贵妃,此生足矣。

  那时,前朝后宫天下女子无不万般艳羡皇后和贵妃,竟能得帝王专宠痴心至此……

  她眸光微闪,神情似笑非笑。

  「今日上朝,有不少老大人们上奏祈请圣上恢复祖制,选秀入宫侍奉君王左右,为皇上诞育皇嗣开枝散叶……」安侍郎蹙眉,也不禁感叹。「其实皇上膝下仅有一名公主,后宫众妃再也无出,综观全局,无论于国于天下,选秀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安鱼神情怔忡,良久后才似回过神来,低声问:「那……皇上的意思呢?」

  「往日皇上对此奏议总按下不提,可今日口气却已松动了。」安侍郎深吸了一口气,「爹爹下朝之后,听其他大人私下谈论,此次选秀之事约莫有九成准了。如按照皇家祖制,满朝文武从五品之上的官员,家中满十五至十七的女儿皆入备选……」

  她强忍心中惊惶不安,勉强笑道:「爹爹,女儿尚未及笄,不在此列,您大可放心。」

  「鱼姊儿,你过几日便及笄了,虽然因着你外祖母的缘故不能大办,可如果当真圣上允了选秀,爹爹也不敢虚报你的年岁。」安侍郎面色郁郁。

  尽管有不少大人摩拳擦掌,希望借由家中千金爱女能进宫一搏帝宠,为家族光耀门楣,甚至谋权夺利,可安侍郎只希望女儿一生平安喜乐,宫中那吃人的地方又哪里是什么好去处?

  安鱼一颗心不断直直往下沉去……

  皇宫,后宫,最富贵巅峰也最肮脏污浊,最多情也最绝情,她前生已嘻尽受够了,这偷来的一辈子,再不想回去那无声厮杀血淋淋的战场。

  她努力稳了稳心神,当机立断地狠下心道:「爹爹,这几日就劳爹爹帮女儿随意寻个普通人家嫁了吧!」

  安侍郎傻住了……

  「——安侍郎千金真的这么说?」

  位在皇宫一角的天禄阁内,严延放下了手中的秦典籍,回过头来注视阶下堂中隐卫刀五的禀报。

  「回皇上,属下句句实言。」刀五有一丝尴尬,实在是皇上命他暗中监视安侍郎府上有无阴谋勾结抑或异常之处,却没想到今晚却窥查到了安侍郎千金这惊人之语。

  只不过,面前高大俊美精悍的年轻帝王听罢此事后却没有生气,而是浓眉微挑,若有所思。

  「该不会是你等行迹泄漏,让安侍郎父女借机在你面前演了一场好戏,好叫你代为传递虚造信息到朕跟前?」他负手踱步到御书案前坐下,慵懒中透着一丝令人无可抗拒的威仪凛然。「嗯?」

  刀五冷汗直下。「回禀皇上,属下等行迹隐蔽,绝无泄漏之可能,属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没这么严重。」他一笑,锐利深沉的鹰眸温和了些许,「朕不过是好奇,这安卿向来性情谦和,于公事上战战兢兢勤奋为先,没想到却是教养出了一个机灵如游鱼儿般的女儿……此女倒是个适合后宫的『人才』。」

  这话,刀五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口。

  严延笑着,隐约有丝感伤泛上心头——若是萸娘姊姊还在,定然又会揶揄他说:阿延,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那还不如不笑呢。

  这世上,也唯有萸娘姊姊敢这样打趣他了。

  他低垂下目光,掩住那抹深入骨髓的痛楚,刹那间再没了说笑的兴致,神情恢复端肃莫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刀五忽又有些迟疑的开口,「皇上,那安侍郎府上还要再留眼线监视吗?」

  「留。」

  「是,属下告退。」

  严延挺拔背脊往宽大雕龙椅上一靠,修长手指习惯性地拿起腰间系的一只权色平安祥云绣样荷包,轻轻摩挲陷入沉思。

  他还在犹豫,也还在等。

  等一个阻止……或是坚定他下旨选秀的契机与结果。

  朴实拙语的杨公公恭敬垂手侍立一旁,安静如影子。

  杨海是当年东宫的第二把手,和当初内侍第一把交椅,也就是紧跟着太子的良公公不同,他长年随侍在太子妃身边,沉默寡言老实巴交,却忠心耿耿无人可及。

  当时先皇后病逝,杨海本是要殉主的,却被严延亲手拦住了。

  她素来敦慈心软,杨海,如果连你也殉主了,萸娘姊姊定会怪朕的。

  只为不教先皇后魂灵难安,杨海终究没死成,却是自请守先皇后陵寝,这一去,便是三年。

  这两日,良公公告老出宫,严延立时将杨海召回御侧随侍。

  杨海这三年老瘦得厉害,老实忠心依旧,不过比往日是更加沉默讷涩,严延却一点也不嫌弃,反倒越发看重他的拙于言却勤于行。

  况且,有杨海在,这世上记得的、惦念着萸娘姊姊的人便又多了一个了。

  「杨海。」他心一动,忽地开口唤道。

  杨海默默躬身上前。「奴才在。」

  「你……梦见过先皇后吗?」

  杨海眼眶一热,背躬得更低了,涩然道:「奴才没有福气,不得皇后娘娘入梦来过。」

  「——朕,也一样。」严延声音幽微低哑了下来。

  杨海不发一语,彷佛听见了年轻帝王的哽咽,又彷佛只是风声吹过阁。

  「朕真想她……」

  安侍郎说办即办,他隔日一下了衙,便去拜访了位交情匪浅的同年。

  这同年任职右文殿修撰,是为从六品,家中有一子一女,长子今年不过十六却已是举人了,性情稳重不过不失。

  换作是往常,这样的女婿人选对于安侍郎来说,还得好好考究一番。

  可今时不同往日,无论如何他都得赶在选秀之前,趁早把女儿的婚事决定下来。

  他和那位交好的同年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席上彼此言语试探,心下各自满意,临离席前,安侍郎拱手真诚道:「赵兄,往后小女便有劳贵府照拂了。」

  「安弟,你也太客气了,小儿能有幸得此金玉良缘,是我赵家上下幸事才对。」赵大人满心欢喜,恳切地道:「愚兄立时好好挑选个吉日,请亲家太太黄夫人到府上代为求亲交换庚帖。」

  安侍郎松了口气,含笑告辞,这才上了马车。

  他一回安府,立刻回主院跟妻子说了这个好消息,却没想到徐氏炸了起来。

  「妾身不同意!」徐氏娇美却苍白的脸庞愤怒地扭曲了,气急败坏高喊。

  「那赵家儿不过区区一举子,无才无貌无权,如何配得上我鱼姊儿?」

  安侍郎自然知道妻子出身侯府这锦绣富贵窝,向来心高气傲,可如今……局势迫人,武定侯府通今闭门守孝,武定侯父子皆交卸了职位,于朝政影响力大减,虽说和禄郡王府郡主订下百日热孝成亲,可面上添光的却是素来和妻子不对盘的武定侯夫人。

  「夫人,」他心头本也有一口郁闷火气,可看着憔悴的妻子,又心下一软。「皇上有意选秀,咱们鱼姊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蹚这淌浑水,赵家大儿虽然才名不显,却是个敦厚有为的……」

  徐氏猛地抓住了丈夫的手掌,眸中异光大盛。「皇上要选秀?」

  安侍郎心中警钟大作,声音冷了下来,隐含告诫。「夫人,咱们女儿性情灵秀良善,日后做个家宅主母是游刃有余,我只想她一生平安和乐,无风无浪无灾无忧,夫人你不是也这样期望的吗?」

  徐氏眼眶红了,隐隐癫狂讽刺地笑了起来。「我以前都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为何我那好大嫂敢瞧不起我这个出嫁女,甚至连我的女儿在她眼中一文不值,不就是因为我夫家官轻位卑出身低吗?」

  安侍郎眸底闪过一抹痛色,手脚发凉,轻声道:「夫人,为夫知道你伤心过甚,乱了心神,你不是有意这样说的。」

  徐氏高高昂起头来,目光令他遍体生寒。「不,这便是我的真心话!那个女人出身还不如我,却因嫁了我大哥就能把我踩在脚下,这样的羞辱轻蔑,正是因为我没能嫁个贵婿——所以我绝不让我的女儿重蹈覆辙,再尝到和我相同的苦头!」

  安侍郎深深盯视着她,彷佛面前不是自己恩爱相依多年的妻子,而是个陌生人……

  他心口酸涩难言,半晌后,缓缓起身,低声道:「女儿的事自有我来料理,夫人只管好好养病,莫再叫为夫和鱼姊儿日夜担忧了。」

  「赵家的亲事我不同意,我是鱼姊儿的亲娘,她的婚嫁自有我来张罗。」

  徐氏强硬地道,「老爷,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老爷还是不要越俎代庖了。」

  「我才是一家之主!」他一急,霍然起身,「女儿的幸福我说了算!」

  「老爷是想跟我撕破脸了?」徐氏破罐子破摔,尖声道:「好,好……那你就是逼妾身在赵家来提亲之时,当众给赵家难看了?」

  「你——你——不可理喻!」安侍郎气急跺足,几乎落泪。「夫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徐氏冷笑。「你怎么说都行,可鱼姊儿是我的心肝肉儿,我定要她好好为我这个娘亲出一口气……眼见皇上选秀这样一条青云路,我就是拼着老命也要把我的鱼姊儿送上去!」

  安侍郎已经听不下去了,当场大怒甩袖而去。

  徐氏对着丈夫的背影又哭又笑,咬牙切齿喃喃自语道:「别以为我娘不在了,你们人人就可以欺我……我还有我的鱼姊儿,我嫡嫡亲的女儿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落难的……」

  稍后,安侍郎到安鱼绣楼中只交代了两件事——

  「赵家会尽快挑选吉日前来提亲交换庚帖。」

  「你娘患了心疾,近日得静养,我会安排人好好照顾她,待你出嫁了后,我再告假陪她出门散散心,松快松快。」

  安鱼凝视着眼眶泛红,神情落寞的安侍郎,半晌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亲手斜了杯热热的蔘茶递给他。

  「爹爹,天寒,您里外奔波,辛苦了。」

  安侍郎心头一暖,接过蔘茶饮尽,哑声道:「爹不辛苦。」

  只要一家老小平安,便好。

  然而安侍郎的一腔慈父心,却在翌日后成了泡影……

  乾元帝正式下诏,七日后,择京城从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十五至十七芳龄秀女入宫备选。

  三日后便是鱼姊儿及笄日,安侍郎原还想着抢这几日的空漏趁机和赵家订亲,可没想到赵家却暗中传来了一封信,信中是赵大人百般惭愧歉疚之词,说是其夫人原来昔年已和世交夫人为儿女订下娃娃亲,不过碍于两个孩子都小,没把亲事对外公布罢了。

  随信而来的还有赵大人附上的一张店铺契纸,以示赔罪致歉。

  安侍郎气得险些当场撕毁那信与契纸,最终忍下了,却是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封信回去,那张店铺契纸也夹带而回。

  安鱼知道此事后,心中暗暗叹息,几番思虑后,亲自去劝了父亲。

  「世上之事,俱离不了『趋吉避凶』四字,赵大人想必亦作如是想,爹爹无须为了此事气坏身子。既然圣命难违,女儿就去宫中走上这么一遭,待落选回家,爹爹将来再替女儿找个好人家便是了。」

  安侍郎看着目光清澈钟灵毓秀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鱼姊儿……」她温柔一笑,「爹,莫担忧,想入选君侧难,可要想落选,那就容易多多了。」

  如何才能讨好、或是得罪后宫那些老嬷嬷尚宫,宫中林林总总这些老一套儿,她也知之甚详。

  也罢,就当再旧地重游一回,和前世做个追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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