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喧天,宾客盈门,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更是人山人海。
前厅热闹,后宅内室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不信?到后庭看看在如烟小榭伺候的奴仆表情就明白了——简直没有一个称得上“喜”字,自然也不大可能是“悲”,大多数是哭笑不得,与饱含同情的眼神。
同情?
没错,席紫嫣觉得她是最值得同情的新嫁娘,因为她有十二位娘热心的关切着她。
“这件嫁衣没有我的款式新。”十二姨娘嘟起嘴。
“没我的绣工精。”
有人不服气了。“谁说的,明明我才是绣庄出身的顶级绣娘。”
“嫣儿啊,还是穿七娘做的好。”
“嫣儿啊……”
在耳畔充斥着莺声燕语的混沌之际,席紫嫣以生平罕见的决绝,刷刷地将摆在绣榻上的十二件嫁衣全部穿上了身,嘈杂声立时中断。
“这会不会穿太多了?”有人忍不住问出心头的担心。
“反正我只嫁这一次。”幸好只有一次。
说的也是,离夏日还有段日子。
“头上插这枝金步摇。”
“这枝紫玉簪也很名贵了。”又有人出声。
然后立刻有人反应,“我这枝金凤钗才最好。”
坐在妆台前的新嫁娘面对着菱花镜,默默无语的扫过桌面上的十二件头饰。
“小蛮梳头,十二件发饰全部戴上。”
新娘一声令下,小丫鬟来不及拿起梳子,就被二十四只手扫到边缘去凉快。
终于,在闲王十二位夫人齐心协力之下,新娘头梳好了,十二件发饰也一件不留的全部插上头,果然是珠光宝气不可遮掩。
“现在该手饰了。”
新娘在心头呻吟。
之后十二对款式各异,做工同样精美的镯子也全部戴进了同一双皓腕,这才阻止了新一轮的嘈杂与争执。
席紫嫣开始深刻的自我反省,她究竟算做人太成功还是太失败?
怎么那么多出嫁的姐妹们只有她遭遇到如此的“厚爱”?
至于新娘的红盖头——那绝对是一件绝世佳作啊!
凡是亲眼目睹盖头面世的闲王府奴仆都有此体悟。
那方举世无双的盖头集合了十二位夫人的心意,由十二方红巾拼揍而成,也幸亏有五夫人这神针绣娘在,否则肯定惨不忍睹。
终于终于——闲王府最得宠也最可怜,最受下人同情的十三小姐成功着装完毕,由丫鬟小蛮扶着,十二位夫人陪着,浩浩荡荡的出了如烟小榭。
阿弥陀佛,总算是要上轿了,尽管日头已经偏西,不过晚霞满天的景色也不错。
在乐手的卖力鼓吹,与十二位夫人送女儿出嫁的哭声中——那真是哭声震天啊,简直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尤其新娘更是嚎啕大哭,哭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之,迎亲队伍终于顶着星星月亮上路了。
为什么顶着星星月亮上路?
你以为十二个娘每人交代一句就完了吗?你以为闲王府其它小姐少爷就没有临别赠言吗?
能顶着星星月亮上路已经很庆幸了,总算没有错过良辰吉日到第二天再上路。
只是迎亲队伍一出城,就弃轿换车,原来随行的乐班也给银子打发掉,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继续踏着夜色离去。
*
寂静的山林里,马车辗路的声音格外清晰。
银色的月光照亮了道路,也照亮了探出马车车窗的那张俏脸,脸的主人有一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
“今天的月亮很圆呢。”小蛮朝车里说。
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的人眼皮动都没动,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句,“今天十五。”
十五月自圆,千古不变。
“我们还要走多久?”
“不知道。”
“难道我们不需要投宿吗?”小蛮蹙起眉。
“新姑爷在车外,自己去问。”
“小姐——”
真吵。“如何?”
“你冷不冷?”
“你试试穿上十二件嫁衣看看会不会冷?”
小蛮噤声,现在可以很肯定小姐心情极度不爽中。
此时,车厢上突然传来轻叩声。
“什么事?”
“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小姐,是新姑爷哦。”小蛮眨巴着大眼瞅着主子。
席紫嫣缓缓睁开了双眼,勾起一抹浅笑,“小蛮下车,请他进来说话。”
小蛮顿时一愣,然后照吩咐乖乖下车。
车帘掩得密密实实,里面人说什么外面的人连只字片语都听不到。
清秀的脸庞有着满意,“都处理好了?”
“是的,少教主。”
“不会有事吗?”
“不会,中了迷魂香的人,当药力消散的时候根本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你想得很周到,让一个男人易容成你的样子扮你拜堂,这样便万无一失。”她不得不承认柳叶考虑得很周全,一个女人即使扮得如何像男人,在那样宾客云集的场面也难保不会有露馅的可能。
“应该的。”柳叶低低回话。
“连夜赶路,明天傍晚应该可以赶到断魂岭吧。”
“是。”
抬头看了看车外的月色,席紫嫣笑了笑,“断魂岭,可别真的断魂才好啊。”
嘴上这样说着,心头竟突的生出一丝不安来,她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人。
“少教主多虑了。”柳叶低垂着头,让人见不着她脸上的神情。
“是呀,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那属下先出去了。”
“好,我也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她秀气的打了个哈欠。
但当柳叶一离开车厢,她的眼神顿时清明了起来。
*
一壶浊酒,一轮圆月,面对着浩瀚苍漠,男儿满腹的豪情都化作那入喉的烈酒。
嘴角的淡笑依旧,俊颜斯文如故,任谁都看不出秋离枫能跟坐在对面的大魔头有什么恩怨情仇。
“来来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今天。”秋离枫突地说道。
“……”
“你已经缠着我喝了三天酒。”他将话说得更白。
莫无垠豪气万千的想拍向他的肩,却被他闪过。“我跟秋大侠相谈甚欢、欲罢不能,简直恨不能对天结义,自然要多多相处了。”
“免了。”
“哦。”不要拉倒。
“跟你结拜的后果我承受不起。”
“难道秋大侠也在意正邪之分?”莫无垠好不讶异。
“嗯哼。”再玩啊。
“难道是因为嫣儿?”
“你说呢?”
莫无垠忽然叹了口气,将秋离枫面前的酒杯斟满,“正所谓一醉解千愁,心爱的女人别嫁他人,这种心情我能体会,喝吧,我们不醉不归。”
秋离枫眼角微微抽搐,终于明白为什么跟莫无垠相处过的人都说他是大魔头,他简直就是魔中之魔!
星目之中闪过一抹光亮,他好整以暇的端起那杯满得就要溢出来的酒,以云淡风清的口吻道:“想来教主跟嫣儿相处是十分融洽了。”
莫无垠的嘴角几不可察的抽动了两下,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是当然。”
“嫣儿一定尊师如父。”
“是呀。”嘴角抖动的频率加剧。
秋离枫嘴角上扬弧度扩大。“想来教主一定非常开心找到这样的衣钵传人。”
“咳咳……”很不幸的,莫无垠被口中的酒呛着了。
“像嫣儿那样天资聪颖、根骨奇佳的练武奇才百年难遇,教主好福气。”
努力平复着咳嗽声,莫无垠无暇去反驳,脸色忽青忽紫。
没错,那丫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不过也极可能是百年难遇的怪才,所有的领悟方向都古怪非常。
“不过呢,嘿嘿,我老人家怎么也比她多吃几十年白米饭,这回不就算计到她了嘛。”
“算计?”心陡的一紧,星目半眯。
“谁都知道我们天魔教刚刚经过内讧,元气大伤,就连我本人的功力也折损五成左右,外人不知呀,左右护法在本教早就形同水火,明争暗斗不休,因为我无传人,教主之位势必会在两人之中择一而传,要不是我后来被楚小子暗算得逞,柳叶也不会知道我还有传人在世……”
秋离枫越听剑眉皱得越紧。
“所以如果那丫头不能搞定柳叶,依旧无法担当起承继教主之位的大任。”
“她根本就不想要这个位子。”
“就如同她当初不想拜我为师一样,可最后她不是还是拜了嘛。”老人说得随意。
“她会有危险。”
莫无垠挥挥大手,笑得很放心,“那丫头是个鬼灵精,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就看她如何化解——”他的话未说完,面前已没了人影。
轻叹声,他慢条斯理的替自己再续满一杯,举杯对月,“何必如此心急呢,好歹也陪我喝完这一壶啊。”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望向远处的一座帐篷,目光变得怨怼起来,“姓萧的,红儿死了,这次我们两个总能决斗成功了吧。”脑中不期然浮现一张恬静的秀面,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三十五年前那个飘着雨的江南小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