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问我离开又回来的原因?」她无意识地脱口问出,等到发现时,随即很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怪自己真是吃饱撑着没事干、自找麻烦。
「你不是说过了,离开是为了与心上人相会,回来则是为保『大风寨』无恙?」他笑答,神情里不见半丝疑惑。
「而你全然相信?」那种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吧?他却毫不怀疑;为什么?是因为她的事一点儿都不值得他用心思索?还是另有原因?莫名地,她心底的焦躁更甚。
「我有理由怀疑沐姑娘吗?」他直觉回答。
「是没有;但我独自一人回来,你难道没想过,我那心上人去哪儿了?为何没与我在一起?」压抑不住心头的焦躁,她又开始挖坑往里头跳;其间虽有后悔,但想要答案的心却更强烈。
他微微一笑,缓缓地开了口。「沐姑娘,你的心上人呢?怎没有与你在一起?」
这问题像是遂了沐紫鸳的心愿,但配上他那副温吞到不行的口吻,却只是将她心底的火苗煽扬成烈焰。
「他有没有跟我在一起关你什么事?」她吼,火气将她脸上原本的娇弱尽数烧灼成凶悍。
啧!她又失控了,但……好美。商子任眼底的激赏灿若朗星。「沐姑娘,你的脸好红,是中暑了吗?」他轻问。
「现在都秋末了,哪还会有中暑这等蠢事?」她受不了了,好想揍那张古井不生波的温和笑脸两拳。
「难不成……」他弹指一笑。「你是在生气?」
「我……」杀千刀的,她又在他瞳孔底下瞧见自己变成河东狮一只了。「怎么会,我……很少生气的。」咬牙兼磨牙,她努力地试图将脸上的怒火扭转成凄然。
「咳!」他又开始呛咳。不行了,真的会被她笑死。
「商公子,生病了吗?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她扮了个扭曲的笑容给他看。
「呃!」他的脸胀红,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立跳舞了。「多谢沐姑娘关心,商某很好。」只要她别再逗他发笑,他绝对可以长命百岁。
「商公子还有很多事要做吗?」
「这……」他回头瞧了布到一半的阵式一眼。「还好。」
「那我还是别打扰你做事了。」她转身,走到一旁的大树下,刻意背对他,不让他瞧见她火冒三丈的模样儿。
姓商的根本是个白痴,任何明示或暗示对他都完全无用,结果搞了半天,她还是不晓得他介不介意她那无端失踪的「心上人」?
「究竟要到几时才能彻底解决这问题?」好后悔,早知道不对他撒谎了,麻烦透顶。
「唉!」再叹一声,她越来越弄不清自己的心,何苦这样介意他对她的看法?倘若他真对她造成了妨碍,了不起一拳打晕他,再把他丢到一个陌生地方,任他握有她再多把柄,也无从泄漏起。
偏她一直不忍心对他下重手,甚至在投奔自由后,又为了他,急巴巴地赶回山寨里。
「这是不舍吗?」她不懂。「莫非我对他动了心?」
「哦,不不不,不能再想下去——」猛力摇头打断动心的想法;那种结论太可怕,她宁可当做不知道,继续焦躁下去。
「沐姑娘、沐姑娘……」突然,一声声呼唤召回了她遨游于思绪之海的神智。
「干什么?」她没好气地转过身。「喝!」却迎上商子任近在咫尺的面容。「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对不起。」他歉疚一颔首。「我只是想告诉你,下雨了。」
「下雨了?我怎没发现?」她抬头,瞧见他高举的双手正拿着一件藏青色的外袍,撑在她头上、为她遮雨;难怪她丝毫没有察觉雨滴落下。
视线移转,最后定在他被雨淋湿的脸庞上,雨水顺着他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五官住下流,把他整个人都弄湿了。
「雨下多久了?」她瞧着他狼狈万分的样子,心微疼。
「呃……」商子任想了下。「不到半个时辰吧!」
「而你就一直站在我身后为我遮雨?」怎么有这么蠢的人,蠢得……好教人心焦,他就不能偶尔多为自己想一想吗?「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像你这样处处为人着想、丝毫不懂得替自己打算,很容易死的。」
「那么我可能真的比较蠢吧!我一直是,宁可天下人负我,莫我负天下人。」他笑着说。
她好想揍他两拳,因为他太笨了!可目光一触及他温和愉悦的笑容,心整个酥了。她打不下手,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被困住了。
商子任原以为「大风寨」的问题不难解决,只要阻挡官兵上山,熬个八、九日,事情自会迎刃而解。
但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偌大的寨子,竟只存了三、五天的粮;直到今日,他们终于断炊了。
「我看还是打出去吧!」沐英雄提议。
「沐寨主,我观察过,官兵有近百人,我们只有三、四十人,实力相差太悬殊,恐怕获胜机率不高。」商子任实在不愿看他们白白去送死。
「饿死跟战死有什么差别?」沐英雄咆哮。「我可不愿被人叫缩头乌龟。」
「不会饿死的。」
「寨里已经连粒米都没有了,这五道坡上又没什么飞鸟走兽可猎,我们还能吃什么?风吗?」
「还有山菜跟野果啊!」商子任苦劝。「沐寨主,我知你英雄盖世,不愿屈死山林,但你谙武,可以打出去,其他不懂武的怎么办?还有紫鸳啊?你忍心送她上战场?」
「紫鸳?」满腹豪气顿泄,沐英雄无措地望着身边娇柔纤弱的女儿。「女儿,是爹无能,让你吃苦了。」
「爹。」沐紫鸳柔柔唤了声。「女儿与爹共进退本是天经地义之事,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虑女儿。」
沐英雄低下头。他不怕死,但他绝不愿见女儿受到半丝伤害。
「喂,你要我们吃山菜、野果度日,但这些又能撑得了多久?」为了女儿,他终于缓下脾气。
商子任松下一口气。「三日,我保证三日内官兵一定会退。」
「你拿什么保证?万一他们决定死守呢?」
「爹,」沐紫鸳轻扯沐英雄的袖子,低言。「相公观察官兵闯阵的样子,发现他们疲态已现,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是吗?」商子任的话,沐英雄不信,但沐紫鸳的话,他可就确信不疑了。「好吧!我们就再等三天,这期间,暂且吃山菜、野果度日。」
「寨主,」一直静听他们讨论的二当家突发疑问。「但我们不知道哪些山菜可以吃,哪些有毒啊!」
「我知道,我去找。」商子任自告奋勇。
「那找食物的事就交给你了。」沐英雄说。
「我立刻去。」「去」字还在舌尖绕,他人已经冲了出去。
沐紫鸳遥望他奋不顾身的背影,心中又开始焦躁。「到底行不行?」
满脑子尽是他跌落山沟、摔下山道……各式不祥的画面流转,令她坐立难安。
「爹,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她说,实在是待不住了,非得想个办法看着他、保护他不可。
「喔!那你小心,有东西吃时,我再叫小绢送去给你。」
「谢谢爹,女儿告退。」她微微躬身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出了大厅!她片刻不敢稍缓,紧追着泥地上他所留下来的脚印而去。
奔了约半刻钟,她在一处小水潭边发现他忙碌的身影,东跑西钻的,弄得一身的泥与汗。「还是这么拼命!」所以她放不下他,就怕哪天她一不注意,很容易就将一条小命给玩掉了。
「唉哟!」果然,她才想着他太拼命,迟早会受伤,他就狠狠跌了一大跤,摔得鼻青脸肿。
「商公子,」顾不得泄漏底细,她施展轻功来到他身旁。「你没事吧?」
「你来啦!」商子任看到她,笑得好开心。「你瞧,我找到这么多吃的东西。」他现宝也似对她展露他找到的山菜、野果。
「这是树根吧?」她捡起一截黑黑的东西,一脸恶心。
「这叫沙参,一种药,可以吃的,还具有安精神、抚五脏的功用。」他笑一笑。「虽然味道并不算太好。」
「你懂得还真不少。」
「我看书的。」
是啦!书生不看书要干什么?她会意地一颔首,又捡起一朵黑黑丑丑的菇,问道:「这个呢?看起来好可怕,你确定它可以吃?」
「这我就不确定了。」他拿回那朵菇,放在鼻间闻了问。「我以前在书上看过很类似的东西,但毕竟没有实用过,有些东西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那你摘来干么?没把握的东西就扔了吧!」她作势要丢那朵菇。
他摇头。「能吃的东西不多,只要是有可能的,我都不想放过;所以这个我先试吃看看,没问题再给你们吃。」
她一阵晕眩,就怕他这么说。「万一吃出问题呢?」她咬牙,忍耐着没轰他那张蠢脸一巴掌。
偏商子任还不知死活地迳自笑得开心。「我说的吃,不是整个吞下去,我会先尝味道,不刺激舌头的,我才会真吃下去,所以出问题的机会不大。」
天哪、地啊!谁来救救她?为何她会撞上这么个天真的男人?他根本不懂,关键点不在出问题的机会大不大,而是,他老是这样白痴,为了别人,命都不顾,很容易死的。
「万一出问题呢?你就这么死了,值得吗?」人不为己天诛地减,更何况为救他人而死,根本是蠢蛋一枚。他到底懂不懂?
他想了下,笑开一张可亲的脸。「我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我若不试,随便摘了给你们吃,很可能中毒的人就是你了,我可不愿冒这个险。」
是为了她!瞬间,她满腹怒火化成无限感动,熨遍每一寸体肤。
隐隐有股错觉,她似乎跌入了一个陷阱里——一个由傻瓜编织而成、名为「情网」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