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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几世开(上) 第六章 把秘密说开来(2)

  两天后的深夜,府学附近的一间宅子发生大火。

  附近人家都被惊醒了,大伙儿合力将住在里面的杨梓烨救出火场,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杨二爷被烧成重伤。

  一个青年的大好前途就这样毁了,同学们不胜欷吁。

  “怎么会这样?”

  小茱拉着同在府学念书的吴倎财问过无数次,但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她记得杨梓烨是在十七岁时脚受箭伤导致跛足,所以之前她还暗自庆幸肯定是她在林子里救了他,才让他躲过一劫,命运既然已经改变,他不是应该可以过得顺风顺水,一辈子惬意,怎么还会发生大火?怎么还会烧成重伤?怎么还会……

  都是她的错,她应该确确实实让他明白阎氏母子不是普通垃圾,是特级垃圾,他必须小心防范。

  是她以为命运改变,一切将会不同,是她认为就算有劫难,也会是在三年之后,是她大意造成这个后果,她万分自责。

  “小茱,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听说有位神医刚好云游到此,他正在给梓烨看病,人一定会救回来。”吴倎财被她激动的反应吓着了。

  救回来之后呢?他还是会毁容啊!

  心像被劈成两半疼得发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自己心里变得这样重要,不知道他痛着她也会痛,不知道他伤她也会伤……

  是啊是啊,她每个月都在期盼初一两人相约在闻香下马,一顿饭、一场交谈,足以让她回味一整个月。

  是啊是啊,她喜欢同他说话,还喜欢讲一些稀奇古怪的现代语言逗得他呵呵大笑。

  她喜欢对他说着天马行空的傻话,喜欢他连傻话都听得专注认真,喜欢对他谈生意经,喜欢讲些似是而非的鬼话,喜欢问他——

  “喂,你长得比女人好看,会不会很困扰啊?”

  然后,喜欢看他耳朵微红,明明害羞却装冷酷的模样。

  杨梓轩让他们之间有了革命感情,几次对话让他们惺惺相惜,她习惯他的声音,他喜欢她的表情,他们之间有多契合,完全不需要言语来形容。

  可是……没有了,下个月的初一,闻香下马没有杨梓烨、没有冷笑话、没有快乐和幸福感,生命仿佛被掏空。

  她失控地拉起吴倎财的衣袖,苦苦哀求,“吴大哥求求你,让你的马车送我去杨大哥那里,好不?”

  小瑜疑惑的看了二妹一眼,她什么时候和杨公子这么熟悉了?不是才见过几次面吗?不过她信任二妹,没有多问,直接对吴倎财说道:“吴大哥,麻烦你了,让马车送妹妹过去,好吗?杨公子是我们家的恩人,他生死未卜,我们都很挂心。”

  “做什么?”

  一个二十来岁,五官很有型,表情却偏冷的男人,双手横胸,挡在屋子前方。

  “我叫童小茱,是杨大哥的朋友,我想进去看看他,可……以吗?”

  她不想哭哭啼啼的,那样很丑,而且看起来颇蠢,可不晓得为什么,泪水不听使唤,自顾自掉个不停,拼命往下坠的金豆子没敲碎玉盘,却肿了她的眼睛,讲到“可以吗”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差点发不出声音。

  铁心依旧挡着不让人进,像根柱子似的垂眸睨着她,脸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鬼才相信。

  “我没说谎,要不,陈昭哥哥在吗?陆明哥哥在吗?他们认得我。”

  铁心挑了挑右眉,似笑非笑,小丫头居然知道陈昭、陆明?那么肯定有几分意思,他松开胸前铁桶似的手臂,说:“等着,我进去问问。”

  他的声音比表情更冷,如果不是有动作出现,小茱会怀疑他是冰块人,只是……他的口气怎么那么轻松?是杨梓烨的伤很轻松?还是两个人的关系很轻松?轻松到就算杨梓烨伤得很严重,他的心情也不会受影响?

  小茱心急的紧盯着那扇木门,嘴里不断喃喃念着“芝麻开门”,可是却又害怕打开门后看到的情景,她会看见什么?一个被火纹身的杨梓烨?一具和焦尸相差不大的活死人?

  她越想越恐惧,却弄不清楚这样的感觉是因为罪恶感,还是因为喜欢?

  喜欢……已经喜欢他了,是吗?还是在山林中“第一次见面”就关心上他?

  他与她,前世并无太多交集,没有恩,却有仇。

  是他下令责打她,只因为她贪看野史杂记,是他把她送到杨梓轩身边,害得她被叉叉圈圈,不得不死心认命,为过好一点的日子,努力往上爬、勤练宅斗文,到最后死于非命。

  面对这号人物,她该做的是有多远躲多远,而不是关心、心疼和忧郁。

  可她忧郁了,忧郁得不知所措,忧郁得忍不住哽咽,忧郁得泪水再度蠢蠢欲动。怎么办?他被火烧了……

  咬紧牙关,她把气憋在嘴巴里,鼓起腮帮子,好像只要憋住不哭,他就会平安无事。

  是啊是啊,变丑没关系,残障也没关系,只要能活着,通通没关系,她会告诉他人生的价值不是决定在一张脸,而是坚强的心志。

  引颈翘望,门终于被打开了。

  不等旁人来迎接,童小茱快步冲上前,屋子不大,却挤上一堆人,陈昭、陆明、小厮阿楚,还有一个白胡子老公公。

  她想跑到梓烨床边,却被老公公挡下,他抓住她的肩膀,细细观看她的五官。

  她的鼻梁正直、高隆有肉、润泽饱满,开富在鼻,代表她人缘好,财富越聚越多,难怪会被丘大总管那个老滑头相中,下巴是俗称的地库,主福禄与晚运,她的下巴丰厚圆润,配上圆脸,代表受丈夫疼爱,家庭安定,德高望重,受人拥戴;她的耳朵高低适中,光明柔嫩,耳垂有肉,代表聪明伶俐,有福有德。

  这样的丫头,甭说丘大总管看上眼,便是司徒不语他本人也瞧上眼了,她一整个福气相啊!配上梓烨这个苦命孩子,再恰当不过。

  “老爷爷……”小茱哽咽唤道。

  “我是司徒大夫,你可以叫我司徒爷爷。”

  “司徒爷爷,杨大哥他……”

  他二度截话,“他没事。”

  “没……事?!”

  “对,没事,死小子,还不快点坐起来,想吓死小丫头吗?”司徒不语头也不回,两只眼睛还是盯着小茱,她的福德宫……完美呐,气清色润,有德有福、有缘有财,这样的面相,万中挑一。

  闻言,陈昭、陆明、阿楚和铁心陆续退开,小茱困惑的转过头,就看见坐在床上朝她微笑的杨梓烨。

  他没死,可是容貌毁了,手烧残了,脚也扭曲得像炸麻花,这样的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是强忍疼痛,还是脑子烧残了?

  小茱颤巍巍地走向他,抿紧双唇,手心在身体两侧紧握,她想摸他却强忍着,泪水翻出眼窝,她哭了。

  “怎么?害怕了?”梓烨问。

  她猛摇头,没摇出真心意却摇出一串泪水,她爬上床,坐到他对面,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问:“很痛吗?”

  “不痛。”他的身子不痛,可是她的泪水却让他的心猛地绞痛起来,他抬手轻轻抚触她苹果似的小脸,又再说了一次,“我不痛,别担心。”

  “司徒爷爷的医术高明吗?”小茱不是担心,而是害怕啊,虽然她不清楚自己怕些什么,就是隐隐地惊惶、恐惧。

  “很高明。”

  “那他可以把你脸上的……”

  话说一半突然打住,她觉得自己蠢毙了,这种烧烫伤就算在二十一世纪透过医学美容也不见得能够完全治好,她凭什么要求一个只会开草药的老爷爷把伤疤变不见?

  她摇头又点头、点头又摇头,搞了老半天才把脸上的哀伤给收藏妥当,她刻意扬起笑意,说:“女人的青春在脸上,男人的青春在口袋里,你好好赚钱,就能留住大把大把的青春。”

  这是什么鬼话?一屋子男人却听得笑了。

  童小茱又道:“咱们是男子汉,不学那些忸忸怩怩的小姑娘,'长得灞亮做啥,能吃喝吗?咱们还是充实自己,将来在社会中出头天,到时不管你长得像酷斯拉还是伞蜥蜴,都会有人拿你当佛祖膜拜。”

  杨梓烨好笑的瞅着她,她几时变成男子汉了?况且他也从没期待自己变成佛祖,这丫头说话会不会太夸张?

  还有,那个什么酷斯拉和伞蜥蜴是什么东西?

  “男人不怕丑,就怕没内容,你别担心,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皇帝肯定会破格拔擢。”

  梓烨明白她急急忙忙说这些话是想安慰他,他捂住她的嘴,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

  冷冰冰的铁心冷冰冰地道:“你难道不知道,身有残疾之人不准参加科考吗?皇帝再破格,也不会知道他是谁。”

  “为什么?他坏的又不是脑子,如果当官的只要看四肢是否健全,而不是有没有能耐,满街百姓都可以当官。”哪有这回事,分明是歧视残障人士,没人权,她要绑白布条抗议。

  “不管你高不高兴,这就是规定。”铁心凉凉的再补一句。

  小茱忿忿不平,她猛地转身,握住梓烨的肩膀,认真说道:“没关系,行行出状元,天底下士农工商出头天的比比皆是,又不是当官才可以造福人群,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一定会为成为呼风唤雨、光前裕后、震古烁今的大人物,我不是安慰你,我说的每句话都再真实不过。”

  有没有听过海伦凯勒?有没有听过史帝芬霍金?好,他们这些古人没听过没关系,重点是,谁说身残一定和脑残划上等号?

  她认真的模样和专注的态度再度惹笑了一屋子的人。这个小姑娘真有意思,难怪梓烨看重她。

  见她这般,梓烨扬手一撕,把脸上的伤痕撕掉一块,说:“你看,我没受伤,你别担心。”

  看见梓烨为了安抚小茱,竟然把他的精心杰作给弄坏,司徒不语惊呼道:“你在做什么?客人快到了,你把肉疤撕掉,戏要怎么演?”说完,他急忙回自个儿的屋里拿道具,赶紧进行补救。

  小茱紧盯着他的脸,吓呆了,模样看起来很傻。

  过了一会儿,她的表情变了,是恍然大悟?对,就是恍然大悟。

  她懂了……他根本没被火烧到,换句话说,前世他的瘸脚是装的,脸残也是装的,所以他能参加科考,能一路从乡试、会试进入殿试。

  那么前世的强盗入侵、他被大卸八块,又是真是假?如果他的死亡是另一场戏,那么楠木棺里装的是谁?

  恍恍惚惚,倘若前世的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假的,那么这世她看到听到的,又是真是假?

  见她一语不发,而表情绝对不是喜极,梓烨莫名心慌,他下意识将她拉到身边,抓起方才撕掉的烂肉片,试图解释,“吓坏了吗?这没什么,只是易容。”

  小茱摇摇头,不是惊吓,而是不知所措,原本笃定的事在一夕之间翻转,让她不知道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

  见她依旧一脸茫然,他居然害怕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就是觉得她明明在自己身边,却又好似正在远离。

  “我没被火烧伤,做这些只是为了让嫡母以为行事成功、放松警戒,我敢确定,她不会让我进京参加明年春天的会试,但我必须参加,我必须阻止阎氏的计划,我必须……”必须拯救杨氏一族,必须让父亲、祖父平安脱身,但后面这些话他不能说,尚未发生的事,他只能预估,不能决断,即使他怀疑小茱和他是同一种人。

  见主子爷心急,二姑娘还是一脸傻气,陈昭顶不住了。

  能够说她不对吗?她才十四岁,怎能理解高宅大门里的暗斗?她无法了解主子的做法是当然的,可如果让她因此对主子心生嫌隙……倘若是旁人便罢,但这段日子主子对她细心体贴,对她的暗中保护,他要是再看不出主子对她的心思,这个暗卫就真的白当了。

  “二姑娘,你听我说,阎夫人在外名声极好,品性却不是真好,她心胸狭隘、行事狠毒,她容得下姨娘,却容不下庶子,随着主子爷年纪渐长、智慧外露,阎夫人三番两次想夺主子性命。

  “主子卓越,早就能参加科考,却怕被阎夫人盯上,隐忍到今年才参加童试,便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一举通过三年一次的乡试、会试,谁知前天放榜,少爷刚考上解元,昨儿个深夜宅子便发生大火,可以见得阎氏行事狠绝。

  “主子不想骗你,他只是在替自己的前途盘算,你不要生气,我发誓,主子真的想提早知会你这件事,只是……”只是这个谎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主子根本没想过要知会她。

  梓烨失笑,这个谎话不靠谱,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何况是她,一个表面上只有十四岁,实际上很可能不止的女子。

  梓烨叹口气道:“对不起,我没想过知会你,因为事关重大,且我不认为事情会传到你耳里。”

  估计错误,他没想到这场火会传得沸沸扬扬,是吴倎财告诉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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