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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小猫咪 第三章

  刹那之间,萝芙简直喘不过气,只感觉到萧克伦深沉的黑眼睛紧日丁着她,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渊中,看个出他对她改变造型后的反应究竟为何?

  萝芙慢慢深呼吸鼓励自己,手里仍紧抱着作品集,准备鼓足她最大的自信,勇敢迎接他的逐客令。

  他脸上毫无表情,即使有。她也不能理解。那是种毫不带感情的专业面具,然后他终于开口了。

  “你早到了,葛小姐。迅速行动—向是你的习惯吧? ”

  他的声音就像浪漫的轻音乐,温柔地、微细地轻抚,在不该加重的音节上反而加重,仿佛在诉说着——种神秘的内在旋律。

  迅速行动?她狂乱地思索他的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赶紧提醒自己要镇定,要沉着,要机灵地应对。

  她向前一步,面对着他。“到这里来的路程并没有我预期的那么长,所以我早到了。”她的声音居然有点嘶哑。他的出现早已激得她心慌意乱、仓皇失措;她必须拚命控制心里汹涌狂暴的情潮。

  “好极了。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开始了吧?”

  “开始?”她茫然地望着他。  

  “面谈啊。”他字正腔圆地宣布,似乎在面对一个智力不足的小孩,“这正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吧。不是吗?”

  “可是我以为__”她撇开眼神,垂下眼睑。现在并非招认的适当时机,她还不能告诉他她一直在偷听。“我以为一一我是来和苏先生面谈。”她抬起头,再次正视他。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雇用你的人将会是我,不是‘苏先生’。”他说到同事的名字时语调讽刺,似乎很不习惯用这么正式的称呼,甚至觉得听来刺耳。

  “可是,我不是到苏先……到苏尔凯的工作室上班吗?”她提出异议,心跳狂乱,狼狈不堪。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准告诉你的?不,葛小姐,如果最后我决定雇用你的话,你将在我的新舞团里和我一起工作。尔凯排除了候选名单上的所有人,独独挑中了你。当然啦,他对这个新舞团的设计工作也很有兴趣。不过,这个新舞团仍将完全是我们俩制造的宝贝!”

  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独特说法,在充满魅力的声音衬托下,听来好迷人,同时若有似无地隐含着某种深意。但,萝芙几乎没察觉出来,因为她只感觉全身血液都在逐渐冻结、凝固。

  那一丝仅存的渺茫希望,顿时就熄灭了。现在她已经万念俱灰,彻彻底底绝望了,这工作绝不可能属于她。如果苏尔凯是她的直接上司的话,或许他还有可能否绝萧克伦的异议,或许他还能不时对她提供援助。

  可是现在呢?再过个十几分钟吧,这场可悲的哑迷游戏就会落幕,她几乎现在就已经看到THE END的大字了。难怪萧先生刚才的口气那么激动,因为要和她共事的人是他自己啊。老天!

  萝芙低头瞥着身上穿的新套装。看来这件昂贵时装已经成了件毫无意义、浪费奢侈的废物了。她不敢想像她还会再穿它。只要一见到它,她就会想起今日遭受的创伤,此生最痛苦难忘的创伤。

  然后,她暗暗提醒自己打起精神,她还有自尊要维护。于是她扬起头,给萧先生一个最酷的眼神。

  “真的还有必要继续进行面谈吗?我们应该可以现在就处理完这件事,节省你的时间,也节省我的时间。你不觉得吗?”

  那双眼眸立刻眯起来,她看出自己稍稍攻破了他那冷淡的隔离墙,他那种漠然高傲的态度刹那间消失了,但也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扬起一边浓眉,技巧地恢复他的嘲讽作风。

  “难道你是建议我不必经过正式面谈就录用你吗?”

  萝芙摇摇头。她倒希望有足够的勇气点点头,作这种绝无可能的荒谬建议。

  “那么?”他趁她还来不及回答前就接下去问,“你究竟是指什么意思?”

  “萧先生,”萝芙开口,“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工作?”

  “很明显?谁说的?”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丝绸—样,她不得不稍微向前倾身才能听清楚,“我可不喜欢对这点骤下断论。”他接着补充—句。让她几乎呛得停上呼吸。

  好个厚脸皮的家伙。刚刚才在舞台那边不断轻蔑地批判她,现在居然敢这样睁眼说瞎活,还脸不红气不喘?

  她觉得快要窒息了,然后她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呜咽的低喊,接着挺起胸膛,向前跨—大步。她预料他会转身,领她到某处继续进行这场滑稽的面谈。然而,他却依旧停在原地,只是懒洋洋地斜靠在门边。害她赶紧煞住脚步,猛然停在离他只剩一步的地方,满腹疑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脸。

  他们俩距离这么近,他散发出的力量更强烈了。像股原始的雄性磁力,紧紧吸引住她。萝芙从来没有在别的男人面前体验过这种排山倒海的吸引力。他浑身发射的气质就像一种称霸丛林的野兽,像是——美洲豹,黑如深夜,潜伏暗处,静心等待,准备突袭无辜脆弱的小动物。

  纵然,她也穿了一身黑,或许她也散发了圆滑世故的气质,然而在这身保护层下面,她仍感觉自己脆弱得有如小动物一般不堪一击。只要她一抬眼望进他的黑眸之中,她就知道,他早已看出她的狼狈、她的慌乱不安。

  原始、野蛮、神秘、危险!天哪,他们现在是身处二十世纪啊,可是他居然还拥有那种古老的野性,让她连想起——望无际的黑森林。极目所至的广阔乡野中,充满了那古老的兴衰起,与狂野燃烧的生命热情。她自己的生活圈和它相形之下简直渺小无比。一个像她这样子的人,关心的只是生活周遭的日常琐事。

  现在她终于能体会他为生命搏斗的精神了。那是源自于冰天雪地的苍凉荒漠中,所磨练出的不屈不挠的毅力,还有那股意气风发的情怀,充满自负,一身傲骨。

  他的眼光也同时在搜寻她的脸,充满兴味地浏览过她的五官,捕捉着她沉思时瞬间变化的细微表情。

  萝芙在他的严密扫视下只觉得全身发抖,激动而震荡不已,她的脉搏不断鼓动,血液沸腾,疯狂涌进心脏,带动——波接一波的冲击。她简直支撑不住了。她想呼吸点新鲜的冷空气,这里为什么突然好热?热得令她窒息,她要到外头去,她要脱离这团后台的气氛,冲到户外去透气……

  可是,他似乎无意离开门边的位置。

  “你打算在那里跟我面谈?”萝芙最后试着挤出一句。

  他终于侧身让出空间给她通过了。

  “上楼,”他粗鲁地告诉她,“你得走前面。我恐怕我这阵子爬楼梯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了,慢得惹人厌。”

  她真是大感震惊。他的国语好流畅。然后,她好不容易从沉醉中回过神来,专心想他说过的话时,又惊讶地开始难为情。其实,他浑身散发的魅力早就强得压过了—切,她根本忘厂他行动不便。

  萝芙顺着他的指示走向楼梯,她尽可能地放慢脚步,努力配合他的速度。但是他走到中途突然停在原地,不肯再移动,所以她只好迳自继续前进,遵从他无言的暗示。她晓得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别人同情他,他更不需要别人帮助他,甚至扶他一把也是侮辱。

  等他最后在楼梯顶端和她会合时,他激动而冷酷的眼神扫射她的脸。

  “就像大多数跛脚的人一样,”他粗嗄地说,语气嘲讽,“我常会觉得生不如死。”  

  他说着立即推开旁连一扇门,完全不给她任何回答机会。他用力很猛,那扇门“砰”地重重撞在墙上,然后他抵住门,突然举起手,做了个姿势,指示她该走进去了。

  里头布满了好几面墙的镜子和一整排的绿色植物,还有一整片干净清爽的绿色地砖。后面还有一道门,通往一个较小的房间。

  这个房间显然位居剧院楼顶,她从窗口就能见到一幅惊心动魄的壮丽景观。然而,他早已迅速地找了张柔软的长沙发歇靠上去了。看来,刚刚那段楼梯对他的确造成很大的痛苦,纵然他不愿坦白。

  “我恐怕得做个坏主人,请你为自己倒杯饮料吧。”  

  他低声怨吼,连头也没抬,看都没看她一眼。她看出他的眼睛闭上片刻,然后猛地睁开。他立即辨认出她脸上匆匆掠过的同情,那双黑眸里顿时露出轻蔑的神色。

  “怎么了?”他粗暴地咆哮,语气中的不屑明显无遗,“你打算就—直站在那里吗?”

  “我可以不用饮料,谢谢你。”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啊,我可不能不用,所以请你帮我倒一杯好吗?谢谢你!” 

  萝芙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作品册放下来,转身才走几步,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他大声叫她回来。

  “嘿,回来回来!把它拿过来啊。”

  她飞快地转头回视,接着咬紧下唇。她发觉他正伸出一手想拿她的作品册,可是因为她粗心大意把它放得太远了,所以他根本拿不着。天哪,她怎么这么不懂得体贴和关怀?真希望他别以为她是故意的。她赶紧冲过去,拿起它放在他身边的沙发空位上,然后解开上头紧绑的带子。

  “我的手可没有毛病!”他怒吼道,瞪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冷酷而阴沉,目光锐利得刺眼。

  然后,刹那之间,他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紧盯不放。他眼里回应出闪耀的火光,他嘴角扭曲露出苦笑。

  “你总有一天会亲自发现的,不过现在你最好先明白。”他以极其轻柔的语调补充道。

  萝芙目瞪口呆地凝视他。他的语意暗示得很明显了。她的愤怒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了,像决堤似地涌出来。”

  “我很明白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型,萧先生。”

  然后,她立刻转身走向饮料柜,不等他回答,让他自己去慢慢思索她暗示的语意吧。她拿出两个玻璃杯,现在她觉得自己也需要—杯了。他—直没答腔,于是她鼓起勇气,抬头偷窥他一眼,却发现他正目不专睛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已经观察她多久了?然后他就垂下眼神,专心看她的作品册。

  她早该想到的,柜子里只有酒,没有苏打水可以稀释。但她仍不知不觉倒了满满两杯,然后她走回长沙发前,把他那杯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谢谢你。”

  他心不在焉地回应,只顾专心翻阅册子里的草图和作品。她挑了张贴有金边和浮花纤锦的古黄靠椅坐下来。然后全副警戒地望着他,就像提防一只随时会展开攻击的野兽。

  他有种特别的性情,教人无法捉摸,无法预测他下一步行动。此刻,他的专心神情看来好诚恳好亲切。他那副兴趣是假装出来的吗?还是礼貌上的表现?是不是艺术家都有这种夸张喜恶的本领?她实在没想到他肯费这么多工夫安慰别人的感情,免得直接刺伤别人。

  这教她更加愤慨。他明明早已对她有所评价,却又尽情沉迷在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中,故意拖长阵痛的时间。他摆明了是在耍她,偏偏他又乐在其中。不行!她知道她必须立刻站起来,离开这里,以示抗议。

  “你为什么皱眉头?”

  他突然爆出一句话,让她完全措手不及,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发现他正抬头注视着她。然后,不等她回答,他伸手抓起酒杯,抑头一干而尽,接着把空杯子递给她。

  “什么?你是说你还要一杯?”

  萝芙未加考虑就冲口而出。她想,反正他对她的印象早已固定,现在她无论说什么话都无所谓了。然而,他听到后却立刻抬头直视着她,深遂的黑眸中爆发出灿烂的白热闪光。

  “我是不是听到你已经开始在控制我的酒量了?”

  他突然仰头,发出一阵轻脆开朗的轻笑声。

  “好个开始的方式,我早该断然拒绝尔凯,说声‘不’就好了。哈!我早就看出你只会是个麻烦。”

  当他笑的时候,他的颧骨更加突出显著。萝芙发觉这是她第一次在那张强硬有力的脸上,看见除了厌烦、冷酷、无聊或嘲讽之外的神情。他的嘴仍旧咧得大大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那笑容顿时让整个房间一亮,充满生气。

  这突如其来的灿烂光彩,和他出乎意料的回答,搅得萝芙心慌意乱,觉得天旋地转。她只能一动也不动呆在原地,茫然地盯着他。

  “嘿,做个乖天使。把它装满,我感觉糟糕透顶了。” 

  她像梦游一般走向他。

  “你是说——”她突然警觉到不该透露出她听到他和尔凯的激烈讨论,赶紧封口,“你刚刚说什么?萧先生?”她最后挤出一句。

  “别这么僵硬刻板好吗?葛小姐。帮我再倒满一杯,然后再为你自己倒一杯,如果你想要的话。然后,再走回来,坐下来,我想了解这里头的—切。”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那画册,“你好像—点也不喜欢为我工作,难道有人提供你更好的机会?”

  他看来很迷惑,似乎想像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工作机会。然后,他斜瞥着她,等她的答案。

  萝芙觉得头晕目眩,只能无力地微微摇头。

  也许她真需要再来一杯酒吧。此刻她只确定一件事:她不晓得那一样最危险?是萧克伦的原始攻击性?或是他脸上那抹迷死人的笑容?

  他仍然咧着嘴微笑,隔着房间投给她那种灿烂无比的魅力,让她简直神魂颠倒,无法喘息。

  至于说她好像不喜欢为他工作?天哪,她究竟要怎么回答这样一句话啊?看来她真的要喝上一整杯酒了。

  *  *  *

  萧克伦邀她坐在他旁边,萝芙谢绝了他。她宁愿坐回刚才的位置,和他保持距离比较有安全感。她紧握着玻璃杯,仿佛能用它保护自己。

  “萧先生,”萝芙最后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我是为你工作吗?”

  “你不想吗?”他立刻还击,反应灵敏极了。他扬起眉毛,装出一副惊讶状。

  萝芙随机应变,明智地闪躲那个问题,假装没听见。

  “你好像对我有疑问。”她说。

  “嗯,感觉敏锐,完全正确。”他回以一丝示好的微笑,“不过尔凯认为你拥有很大的潜力。当然啦,我只是引用他的话好让你明白,至于我本人,则一向认为他的判断最可靠,所以我很乐意放手一试。”

  “您是说,一个暂时性的职务?”

  “葛小姐,世界上每件事,都是暂时性的。”

  他的眼神突然一暗,他的嘴角扭曲,露出—丝自嘲的苦笑。然后他向后一靠,手仍放在她的作品册上,背靠在软沙发上。“萝芙你是在拒绝我吗?”

  “哦,不,不,当然不是——”萝芙赶紧否认,突然间困惑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也许她该拒绝,至少安全些吧,“一—我只是以为——”她不晓得该怎么启齿。

  “我大概给了你我对你印象不好的印象?”

  哈!前所未闻的最保守说法。他真是讲漂亮话的高手。

  萝芙只是点头默认,怕一开口又会冲动乱讲话。

  “相当正确,”他自己也同意,“我不喜欢人迟到、没有效率、漫不经心、笨手笨脚、随便马虎、或者——”他低头一瞥膝上的书册,“——虚有其表。缺乏才能却蓄意瞒骗,”他的脸如花岗岩一般冷酷坚硬,刚刚所有善意瞬间消逝,他轻轻指着其中一幅素描,“这些全是你自己的作品吧?我猜,呃?”

  萝芙感觉两颊滚烫,“当然是!”

  她还来不及发泄长篇大论反击他侮辱的暗讽,他就抢先举起一手阻止她。

  “好!冷静点。”他给她一抹戏谑的微笑,“你一定得原谅我,我一向不会玩婉转客气的文字游戏。而且,我也不大懂你的语言,所以不大能够适当表达我真正想说的意思。”

  “我倒觉得你很懂我的语言,而且表达得相当透澈,”她立即脱口而出,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怒气,“你是在指控我抄袭别人!”

  “不,一点也不。我只是在‘请问’,不是‘指控’。学生有时候常会过度吸收外界的影响力;有时候则是明知故犯,有时候是毫不自觉。举例来说,这一组作品————”

  他伸手探进塑料护套内,拿出那组她早期的制图,往舞蹈方面发展,”萝芙坦率承认,“大部分的剧场设汁都偏重在戏剧舞台。毕竟,芭蕾或歌剧方面的工作机会少之又少。我总得为未来出路着想。”

  “那么,你对舞蹈没有任何偏见罗?”

  他干嘛老是称它为“舞蹈”?萝芙不禁纳闷。

  “嗯,没错。我对‘芭蕾’毫无偏见。”她客气地告诉他,“不过,我也承认,我对它懂得不多。”她补充道,多少为安全起见。

  “很巧妙的回答。我想,你是在试着告诉我,你会把握住任何到手的工作机会。”

  “并非‘任何’工作机会,萧先生,”她抬起下巴自信地说,“不过我是个专家。至少,只要我一从学校毕业就会是——”

  “要成为专家得花上—辈子的时间,葛小姐。”他技巧地打断她,异样的眼神轻拂过她。“别以为这能在—夜之间就突然达成,你还得当上好多年的学徒才能出师。身为—个从零开始的新手,你该尽量吸收到手的任何‘建议’,将来你—定会用得着。”

  “我很清楚这点,”她冷淡地回答,“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想法。难道这不正是苏先生选中我的理由吗?”

  他犀利地瞥了她一眼,“让我们祈祷这真是他的主要理由吧。”

  然后,他拍地一声合上画册,懒洋洋地伸展双腿,把头靠在沙发椅背上,闭上双眼,仿佛陷入了另一个她难以理解,甚至接近的时空。

  萝芙情不自禁的把眼神集中在他身上,现在她能更安心地仔细地观察他。经过了刚才种种突然爆发的神情,此刻,他脸上表达了沉静的情绪,隐约之间有股哀愁徘徊其中,但是那股雄性魄力依旧强烈震撼,还有他嘴唇的性感魅力仍然强烈不已。她记得他微笑时的模样;似乎转眼之间,他就变成了勾魂夺魄的撒旦;或是头顶羊肉、口吹牧笛的俊美牧羊神;或是魅惑人心,教人酣醉的酒神。这种种印象混合在一起,早已令她心旌晃荡,难以抗拒。

  她想:他大概是累了,他那副安稳的姿态就像想睡觉。然后,突然之间他又开口了,连眼睛也没睁开一下。她才知道,在那副沈静的面具后面,他的脑筋正在不停地运转。

  “我承认那天在艺术学院见到你的第一刻,真的是被你弄得迷惑不已,难以理解。”他缓缓陈述,“哇,你真是个捣蛋鬼,惹出那么一团混乱。我实在没办法把你的外表,和你制作的那些引人入胜、复杂精细、完美无瑕的迷你模型联想在一起……当然啦,对尔凯而言,你的作品是很棒的超现实艺术,正投他所好。或许,正因为你的粗鲁笨拙……”

  “粗鲁笨拙?”她惊呼一声打断他,声音大得让他突然张开眼睛。没错,她的出场方式是一团混乱,她承认。可是,粗鲁笨拙?这种说法太过分了。

  “我是不是用错了词?”他趁她还来不及反应就问她,善意地露齿—笑,凝望着她气红的脸,“或许我该说‘新鲜’?”

  “你明明是说‘粗鲁笨拙’!”

  “嗯,是啊,没错。也许是有一点吧。你不认为吗?”他扬起浓眉,“的确是这样。”他补充道,似乎要趁她反驳之前先说服自己。  

  “事实上,这种风格就如同你本人。葛小姐,你这身可爱的黑皮套装,的确让你看来成熟世故、利落干练,”他眯起眼睛,“不过我怀疑在这身外表之下,仍旧是我昨天见到的那个畏缩不安、仓皇失措的小女孩……那个突然趴倒在我脚边,露出她的‘内在美’的迷人女孩。”

  萝芙简直窒息得喘不过气。然后,她茫然举起酒杯到嘴边,仰头一口干尽。她侧身把空酒杯放回旁边的桌子时,双手仍不停地颤抖,惹来萧先生的轻笑。

  “我想这的确证实了我的观点。不是吗?”

  “什么?什么证实了你的观点?”她生硬地问他,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你很容易心慌意乱,然后不知所措,”他好像离她更近了,其实只不过是他语调改变了。“保持冷静,葛小姐。否则必然会有更糟的情况发生。”

  “更糟的情况?”她结巴地重复道。

  “人生就是如此。”他的表情转为严肃冷酷。她立刻明白,他这种种表面上刻意的嘲讽,其实反映了他内心的悲苦和激痛。她了解这个男人的灵魂深层,一定有处充满阴暗的黑洞。

  “再帮我倒杯酒,然后,让我们再开始工作吧!”他突然告诉她。

  “工作?”她忍不住追问,实在赶不上他快速转变的思绪和态度。

  “现在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啊。此刻不做更待何时?咦,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

  “不,萧先生。我一向避免陈腔滥调的‘老套’。”

  “哦!除了言词之外,也包括行为吗?葛小姐?”

  萝芙不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想,点点头或许是比较聪明的回答。

  “那么,如果我请你过来坐在我旁边,你会不会认为这也是老套?”

  “萧先生,我认为唯一会变成老套的是,如果——”她突然停顿,咬紧下唇,不晓得她敢不敢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如果?举例而言,如果我突然搂住你,然后吻你。是吗?”他替她说完。

  萝芙屏息轻颤,点点头。

  “嗯,不管怎么样,我们就尽量避免老套吧。不过,我们至少可以再来杯酒吧?嗯?”

  萝芙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了。她茫然地起立,然后走向酒柜。她很高兴能暂时脱离他目光的焦距范围,最起码她能喘口气了。她觉得疲倦不堪,全身神经都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弹性疲乏,每一处细胞都在乱蹦乱跳,陷于大混乱之中。

  “我希望你会喜欢酒,这是我们舞团的指定饮料。”

  萝芙闻言吓得猛然转身,她惊讶地发现他正站在她身后。天哪,他什么时候溜过来的?一声不响像只美洲豹。

  “嘿,还记得吗?我能走路。”他低浯,误解了她呼吸急促的原因,“我只是再也不能跳舞了,如此而已。”他嘴角扭曲,嘲讽地苦笑,“所以这点对你应该不会造成困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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