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征辽近半年,他已攻下了不少辽国的城镇,一直势如破竹、战无不胜的他,终 于在最近碰上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行踪飘忽的「鬼面军」。
据探子回报说「鬼面军」是一支民间组成的军队,人数虽不算多,但为首的却是一 名相当勇猛剽悍的勇士;这名勇士身份神秘,见过他的人从来没听过他开口说话,甚至 连鬼面军里的成员都不会与他本人有过交谈。
初时有人猜测他是哑巴,但事实似乎又不是如此,因为他总是私下将其战略告知一 名亲信,然后再由这名亲信代传口信。
由此可知,他并不是个哑巴。至于他为什么始终不愿开口,那可就跟他的来历身份 一样神秘了。
格日勒是个喜欢对手、喜欢危险、喜欢挑战的人,他期待着能与鬼面军当面对上, 而这个期盼可望在他即将攻克的这座城池里实现,因为他已经得到消息,鬼面军目前就 驻守在此城之中。
想着,他的脸上漾起一抹深沉倨傲的笑意。
「将军……」百夫长阿忽利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后,「我们今天不进攻赤塔城吗 ?」
已是日落时分,格日勒却还一点也没有进攻赤塔城的打算,着实令他们感到相当纳 闷。
「今夜在此扎营,明日凌晨再进入赤塔城。」他淡淡地说。
阿忽利微怔,「将军为何不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有我的打算,你依令传达下去,无需多问。」他率军驻扎城外之事,鬼面军必 定早就得到消息,若他料得不错,今晚鬼面军一定会有所行动,趁夜奇袭。
而他等的,就是这个。
阿忽利见他语意坚决,也不敢多作质疑,毕竟将军他从没作过什么错误的决策。「 是,我这就传达下去。」说完,他旋身而去。
格日勒充满着征服欲望的火热眼神,直直地射向余晖照映下的赤塔城。
***
入夜后,营地只剩轮班守备的女真战士来回穿梭着。朦胧的月色幽幽地笼罩着搭建 帏帐的平地,感觉有几分诡谲。
风咻咻地吹过林子,即使偶有细微声息,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风是人……突然,一 只黑箭咻地飞过帐顶,一箭便射在主帐的帏帘上。
「杀!」蓦地,杀声四起,一批骑着骏马,脸上戴着鬼面具的人马从林子的四面八 方涌现,一下子便将营地团团包围。
「夜袭!夜袭!」格日勒的军队中传出了警戒的叫喊,顷刻间,装备整齐的女真战 士精神奕奕,毫不见睡意地从帏帐中钻了出来。
见格日勒的军队遭到夜袭,却能立刻应战,鬼面军一阵错愕。
格日勒自帐中走出,一手摘下射在他帏帘上的箭矢,「哼!」他低哼一声。
四野寂静,风声呼啸,被风吹得摇颤的树叶也沙沙作响。他一声令下,女真战士们 便主动出击,反守为攻地杀鬼面军个措手不及。
两军对阵,战况激烈,格日勒却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观察,他要找出那名带头者, 他要亲手擒住他!
突然,鬼面军中有两人双骑一前一后地先行退出战阵,后者战战兢兢地保护着先行 者,彷佛怕先行者失手被擒似的。
「就是你了!」格日勒撇唇一笑,利落地跃上马背,扬鞭追赶。
格日勒从小几乎可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论骑马,他相信无人能出其右;很快地, 他追赶过骑在后面的那名鬼面军……「格日勒!你找死!」那人大喝一声,挥刀向他砍 来。
格日勒身形一低,在避过那一刀的同时振臂一挥。
那人惊叫一声,砰地摔下马来。
前行的带头者听见同伴的惊叫,立刻勒马调头,不畏生死地朝格日勒冲来。
那带头者没拋下自己的属下独自逃窜,的确教格日勒有些吃惊,不过也正因如此, 他对鬼面军的带头者不禁心存敬意。
那带头者高举握刀的手臂,快马加鞭地向他逼近。
格日勒定定地盯着他,却什么防卫或攻击的准备都没有。
他手中抓着方才射在他帏帐上的箭矢,眼神是冰冷且阴鸷的。
在带头者欺近他之际,格日勒突然将手中的箭矢向带头者掷去,虽未以弓发射,那 箭矢还是强劲得足以伤人于十尺之内。
带头者身上穿著护身甲,但那护身甲却啪地一声裂成两半,显然地,箭矢的力道已 经穿透护身甲直接打在带头者身上。
带头者闷哼一记,整个人从马上掉落地面。
格日勒骑在马背上,以胜利者的姿态傲视着跌在地上的带头者。
忽地,一阵马蹄嗟嗟作响,方纔那后行者已经由林子的另一边策马而去。
「贪生怕死之辈!」格日勒不屑地一哼。
他冷冷地望着那戴着鬼面的带头者,「你终于落在我手里了。」说着,他跃下马背 ,得意地站在带头者面前。
带头者瞪着他,却一句话也没说。
「你为什么不开口?」格日勒哼地一笑,「你真的是哑巴?」说着,他蹲下身来, 伸手便提住带头者的衣襟。
这一提一抓,他猛地一震。「你……」
带头者以仅剩的力气拨开他的手,恨恨地瞪视着他。
格日勒脸上的惊讶渐渐地转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他豪迈地笑了起 来,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带头者。
他以箭矢挑去带头者脸上的鬼面,一张美丽的如月神般的脸庞立现在朦胧的夜色中 。
「你……」格日勒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冷儿!?」
不!冷儿早已在十几年前就被人带走了,眼前的女人不会是冷儿,她太年轻了…… 安苏迎上他略带惊疑的眼神,不甘示弱地道:「杀了我!」
身为将军之后,她有着女人,甚至是寻常男人所没有的豪气及勇气。
「不……」格日勒脑海之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他还不清楚的念头。
他将她拉至月光未被遮蔽之处,细细地端视着她。
她有一头乌黑的浓发,随意地扎在颈后,她面颊白皙如玉,鼻子直挺,双眉入鬓, 而目光却灼灼炙人。
她那薄而红润小巧的唇正紧抿朝下,不满、怨恨、愤怒地轻颤着。
她浑身上下都带着夺人的气魄、夺人的美丽、夺人的高贵及高傲……她是个令人动 心动容的美人,是那种让人愿意将命交到她手里的女人……格日勒抽了一口气,再仔细 地看她几眼。
她跟冷儿真的很像,可是冷儿没有她那种高傲娇悍的眸子。
忽然,他觉得喉头干涩,干涩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脏狂震,呼息紊乱,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她那如冷儿般的美丽面孔给吸引… …她冷漠地睇着他,「我真想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即使已是他的阶下囚,她仍然傲 气凌人。
她……不是冷儿,这个想取他性命的女人不是冷儿!
格日勒哼地一笑,「想不到『鬼面军』的带头者居然是个女人……」说着,他将她 拦腰抱起拦在马背上。
真是可笑!十几年前他保护不了被辽军强抢的冷儿;十几年后,辽国居然出现了一 个要他性命的「冷儿」!
「你……你快杀了我!」她想反抗他,但胸口的痛楚却让她完全使不出力气。
他跃上马背,「别急,等我想送你去见阎王时,你想留都留不得……」话罢,他策 马掉头直往营地奔去。
***
看格日勒带回一名女子,阿忽利等人皆是一阵惊愕。
「将军,她……」觑见女子美丽的面容,众人忍不住哗然。
「别小看她,她可是『鬼面军』的带头者……」格日勒端起她倔强高傲的脸,露出 了冷绝又带着侵略性的沉静微笑。「那些鬼面军呢?」
「有的逃走,有的则受伤被俘……」阿忽利粗黑的眉毛往上一扬,「将军打算怎么 处置她?」
红颜已是祸水,更何况她还是鬼面军的头儿。
「我会处理。」他不加思索地说,「今晚大家都累了,快回帐里休息吧!」
「将军……」见格日勒未起杀她之意,阿忽利突然有点忧心起来。
「阿忽利,」他觑出阿忽利眼底的迷惑,淡淡地说道:「回帐去吧!」
阿忽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他不想杀她,一是因为她貌似冷儿,二则是她如谜的身份,是什么样的高贵身份能 让一名女子得以领导军队呢?她究竟是什么人?
他将她抱入帐中,在灯火下颅清了她的面容。
她秀眉一横,恨恨地瞪着他。「阿普左会带人回来救我的,到时……我会亲手取你 人头!」
他哼地将她往软毡上一拋,「阿普左?你说的是那个只顾自己逃命的废物?」说着 ,他又狂妄豪气地笑了起来。
他趋前将她的双手一缚,「我本来不想绑你的,不过看你这么凶悍,我还真怕你会 趁我熟睡之际取我性命呢!」
安苏憎恨地瞪着他,眼底跳动着炽烈的怒火。
她接到消息说格日勒的军队驻扎在城外,于是决定趁夜杀他个措手不及,谁知竟然 中了他的圈套。
这半年来,她率领鬼面军到处打击大金军队,虽不能赢得绝对的胜战,却也减缓了 大金侵略的速度,不能说毫无斩获。
格日勒的苍狼部队是大金的主力军队,她原想以今晚的攻击重挫大金的士气,未料 自己却落入了格日勒的手里。难道……难道她真的要栽在他手里?
组织鬼面军后,她不断地想证明身为女儿身的自己也能为国尽力,但如今她 的落败却反而证明了她的无能及脆弱……她怎么面对辗转病榻的父亲?怎么弥补父亲总 恼着没有儿子继承的遗憾!?
可恶!她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在想什么?」格日勒如炬的眼神盯住了她。
她恨恨地抬起头来,「你为什么不马上杀了我?」如今的她不求生,只求死。
他似笑非笑地娣着她,「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他端住她高傲的下巴,「你 怎可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她甩开头,憎怒的视线再度定在他身上。
「你这嗜血魔头,别跟我说什么性命宝贵的大道理!」她听闻苍狼凶残成性,是个 无情冷血刽子手,其所到之处必定屠城三日,烧杀掠夺……「嗜血魔头?」他顿了一下 ,然后哼笑着,「如果我是个嗜血魔头,你实在不该如此激怒我的。」
「我不怕你,更不怕死!」她无所畏惧地迎向他灼人的目光。
他望住她,沉吟着。「你叫什么名字?」
「少废话!」她瞪着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撇唇一笑,「你总得让我知道该在你坟上刻什么名字吧?」
她别过脸,来个不理不睬。
「蛮儿?阿娇?」他开始胡乱猜测着,就是没说出「冷儿」这个名字。「媚儿?奴 儿?妙儿?阿妮?阿……」
受不了他替自己冠上那一堆莫名其妙的名字,安苏忍无可忍地喝道:「安苏!」
他挑挑眉,「安苏?很少见的名字,不过……很适合你。」果然不是冷儿。
她蹙眉睨了他一记,带着点迷惑。
「你的名字就像你一样少见……」他将脸凑近她,近得可以数清她的眼睫毛。
安苏本能地缩缩脖子,防备的瞠视着他。「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现在总可以杀了 我吧!?」
「我还真是没见过像你这种一心寻死的女人……」他越来越靠近她。
她甩过脸,避开了他炙热的气息及逼人的男性魅力。
「你怕我?」他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着自己。「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我是不怕!」她凶悍地顶撞他。「杀了我!你还犹豫什么!?」她抬起下巴,露 出一段白皙细嫩的颈子。
他的手从她的下巴移开,直接锁住了她的颈项。「你急什么?」
「你……」觑见他眼底那道慑人的视线,安苏顿时觉得喉咙干涩。
身为将军之女的她从来不曾害怕过任何男人,而眼前的他却教她从头至脚地惊悸颤 抖。
是的,她怕他,怕他那狂野炽热的眸子会将自己燃烧殆尽……在听闻他是个凶残冷 血的人之时,她并不因为传闻而对他存有一丝一毫的惊惧畏怯,但见到他之后,她才发 现他比传闻还可怕得多。
不是因为他的凶悍、他的冷酷,甚至是他的狂狷易怒,而是他那带着野性,如火般 强烈鸷猛的气息……他有一对斜飞入鬓的浓眉,一双看似冷绝却又闪动火焰的琥珀色眼 眸,直挺高傲的鼻梁,总是似笑非笑的嘴唇,中间深凹的下巴……他的左眼有一道从眉 心直划过眼睛的伤痕,似乎曾受过什么严重的伤……他摔然将她拉进怀里,低头便攫住 她的唇瓣。
她感觉到他的唇紧紧地挤压着自己的唇,既狂野又放肆。
「唔!」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对她,居然有人敢这么轻薄她、亵渎她?
安苏狠狠地在他唇上一咬,而他却还是没放过她。「不……」她羞愤得想立刻杀了 他。
格日勒猛地摔开她,笑着舔舐唇角咸腥的鲜血。他兴味地睇着她,彷佛她是他的囊 中物似的。
「下流!」她怒不可遏地臭骂他,「原来完颜阿骨打引以为傲的苍狼不只是个嗜血 的刽子手,还是个无赖下三滥的淫虫!」
他也不动怒,一径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突然,他向她袭去,再一次夺取她的红唇 。
她及时咽下了已到喉头的尖叫,被动地睁大眼睛看他。
他近乎粗暴地强吻她,直到她觉得嘴唇发麻,下巴酸痛……「唔……」她愤恨地瞪 着他,而他也正以那火焰般燃烧的琥珀色眸子对着她。
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身子像是着火般烧了起来,连脑子也是。
一股难忍的羞愤及痛楚席卷了她的身体及思绪,她闭起眼睛,痛苦得拧紧眉心。
忽然,他像是决定放过她似的松开了她。
她如获重生地望着他,眼底还有未熄的怒火及羞意。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他凝睇着她说:「我要留着你慢慢品尝。」
他的话仿若可怕的诅咒般钉住了安苏,她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 听到的……他要慢慢品尝她?不,他的意思是他要慢慢「折磨」她吧?
他翻身和衣而寝,彷佛刚才的事都不曾发生过。
***
翌晨,格日勒挥军直攻赤塔城。
他将安苏置于自己鞍上,两人并驾直抵赤塔城下;意外地,赤塔城的城门似早已等 待着他们,而开启着……他小心翼翼地带领前锋策马入城,却见城中只余寻常百姓,连 半个辽兵的鬼影子都没有。
百姓见苍狼的部队入城,个个闪避街旁,噤若寒蝉。
「奇怪……」他喃喃自语,然后策马问着路旁缩着脖子的一位老者。「老爷子…… 」
那老者见他趋近,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军爷,饶命呀!」
他笑叹着跃下马来,伸手搀起跪倒在地的老者。「老爷子切莫心惊,我只是想跟您 问件事。」
安苏见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人家不是说苍狼凶残冷血,嗜血如命,每攻下一城必定居城三日吗?为什么眼前所 见的苍狼却是个对百姓如此客气的男人呢?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那老者半信半疑,畏畏怯怯地说:「军……军爷请问……」
「赤塔城只剩百姓了?」
「是……是的……」老者似乎感受到他的善意,渐渐不再那么惊疑。「那些军爷们 一听苍狼部队在城外驻扎,已经连夜逃出赤塔城了。」
「什么?」格日勒忍不住想仰天狂笑。逃了?辽军居然连夜潜逃,而将黎民百姓留 下?有如此贪生怕死的军队,难怪辽国会节节败退了。
「谢谢老爷子。」格日勒跃上马背,吩咐着身后的阿忽利,「阿忽利,打赏。」
「是。」阿忽利拿了些碎银给老者,那老者又惊又喜地连声谢恩。
格日勒轻踢马腹,继续往城中前进。
「你看,」他将嘴凑近安苏的耳际,「辽军竟然比一个女人还没用,像这样的国家 ,你还需要用生命去报效吗?」
「格日勒!」她咬牙切齿地低声斥道,「赤塔城的守军不代表所有的辽国将士,像 我……」她差点脱口说出自己是辽国大将安晟的女儿。
他警觉地问:「像你怎样?」
她甩开脸,径自沉默。
「你好象想说什么。」他试探地说。
「我什么都没想说。」她冷冷地瞪他一记。
他哼地一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什么都告诉我。」话落,他轻轻地在她粉红的 耳垂上恶意地一啮。
「你……」她气愤地瞠视着他,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苍狼将军……」突然,一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灰衣男人领着四、五名仆役似的 老翁及老妇拦住去路。
看见眼前的一干人,安苏的眼中闪过一道惊异,但瞬间即收。
格日勒凝神注视着马前的百姓,「拦住本将的座骑,所为何事?」
灰衣男子弯腰作揖,「小民是城东雁来客栈的人,苍狼将军征途劳累,必定需要一 个舒服的地方下榻,如将军不嫌弃小店简陋,请移驾前往。」
「将军,小心有诈。」阿忽利不放心地提醒着。
灰衣男子连忙屈膝一跪,「不敢。」他恭恭敬敬地说:「我们是敬重苍狼将军,才 敢斗胆邀请将军到雁来歇脚,绝无歹念及企图。」
格日勒沉吟片刻,「带路吧!」
「将军……」阿忽利浓眉一扬。
「没关系,你将军队安置妥当后,带着乌力吉和苏木他们住进雁来吧!」说着,他 策马朝城东驰去。
他是需要一个舒服的落脚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她——安苏。
要她随他屈就在帏帐之中,他还真是舍不得。
望着他策马而去的背影,灰衣男子的眼中除了乍现的杀机外,还有难以隐藏的妒意 ……